醫生用了些安神香,又給她鍼灸了部分穴位,雲卿迷迷糊糊睡了過去,發軸的思緒終於跳了出來。
她醒來時,屋子裡亮了一盞燈,窗外也亮着,雨聲小了些,但是沒停。
兩個小傢伙分別蜷縮在她的手臂兩側,沒說話,分外乖巧,垂着羽扇般的睫毛安靜的嘟着嘴。
小手一下一下的摸着她的手臂。
她一動,他們就立刻擡頭看過來。
“小云雲,你醒啦?”
“你要不要喝水哦?小西瓜總算安靜了,醫生叔叔說它也跟着睡覺了。”
雲卿搖搖頭,撐着身子起來了點,摸摸他們的小腦袋,一時靜默無聲,十三咕噥着嘴,不經意的回頭看看門口,想說點什麼,又沒說。
雲卿看着他的一舉一動,十四的大眼睛也閃躲。
她低聲問道,“中午真的是午睡嗎?”
十三沒聽明白,可是十四聽得很明白,小腦袋愧疚的低了下去。
雲卿便知道了,大約他要來,小傢伙們是配合了的,找了藉口不讓她出門。
原來是他來了,那會兒說着故事肚子裡這個就動的那般厲害,無端端的開始踹她。
奇異得說不清的感應,比當時見到回國的哥哥姐姐,它感應到爸爸的感覺更強烈。
後來她狀況不好,才嚇壞了這傢伙,在肚子裡橫衝直撞叫她受苦。
這會兒卻安靜了。
雲卿柔目,無奈的低頭看着肚子,手也摸上去。
另外兩隻小手也跟着摸上去,都顯得小心而無措。
孩子夾在中間總是難過,她不由低聲安慰,“這裡有電視,打開看動畫片吧,傍晚不是有米老鼠嗎?”
別不開心。
十三骨碌就爬下去,立刻找到遙控器打開了電視,聲音放的有些大,外面聽得見。
雲卿讓他們坐到榻榻米上,她房間裡有一些吃的,她很容易餓,有時半夜醒來也要吃點,這會兒給他們吃了。
她自己沒事,一直坐在牀上,目光是過了很久很久,太久,才微微地朝那扇門口看了過去。
彷彿他還一身卓絕的站在那裡,那氣場無法消弭,令她眼顫,她皺着眉,確定他不在了,目光纔不再閃躲。
外邊有動靜。
木地板比較舊,容易發出聲音,只有男性的腳步聲沉,身體重,踩起來纔會擱咯吱的響。
那他在外面。
雲卿有些屏住呼吸,視線盯着門。
一道陰影臨近,她閃了下眼,對門有特別的恐懼感,身子往牀幫退的時候,她看到進來的是阿婆。
臉色的僵硬緩解,卻又對自己這樣的反應,下意識的皺眉,她不想這樣。
門外依稀有遠去的男人腳步聲,阿婆走進來,喚她,然後遞過來一張紙,伸手指了指外面,“那位俊生留的,給雲小姐你的。”
他寫的?
她目光垂靜,慢慢的晃動,手指攥了很多的力氣,才擡起,指尖輕碰那紙片,終於接了過來。
低眉,她沉思良久,繃着心臟,打開看。
上面只有短短的幾句話,龍飛鳳舞的男人字體,狂狷不羈,她看完,一雙瞳仁變得通紅。
——你知道,我遲早會來。你遲早要看見我。雲卿。
——你快生了,我剋制不了自己不出現,讓你難過,我也要出現。
——害怕我的眼睛?那我以後閉着它。還是害怕我的聲音,那我不與你說話,可好?
——你可以逃避,但你不能拒絕。
最後那句,沉而霸道,到底透露了男人不容置喙的本性。
雲卿反覆看的是第三句,那麼驕傲的一個男人,寫出這句話,要用多少力氣?那句‘可好’是小心翼翼的,退步無限的。
令她眼眶頓時霧氣迷濛。
她怔怔的,不由自主的下牀,朝門口走過去,剛纔聽到了腳步聲。
門框的視野之外,空蕩的客廳,他果然已經不在。
她站在門邊的位置,似乎是他剛纔躲着一直站着的位置。
她聞到了極淡的菸草氣息,要飄散了。
他剛纔在這裡,抽了一支菸……
心裡那種焦躁又無法控制的情緒,讓她頓生無力。
她走回房間裡,走到窗邊,厚重的門簾沒有拉上,紗簾透光,幾乎遮擋不住視線。
窗戶是朝着院子外面的馬路的。
濛霧一般的雨,隔着十幾米,她看見他走出木門的背影,挺拔冷峻,刻骨沉沉,她的視線不由的下移,因爲知道他右腿的傷勢嚴重,護理時她再清楚不過,無論如何想不到,他現在就能走了。
果然,走的時候即便步子放的再快,依舊能辨別出細微的僵硬,他那樣高,腿承受的重力太多,根本還沒好。
她又看向他的腦袋,烏黑凌厲極短的板寸,依稀能看到右側發間的疤痕,也不打傘。
顱骨的傷口好了嗎,就這樣冒雨……
她無聲地將掌心的紙片握緊,弄成這樣,她亦不想,剛纔是他的眼睛讓她失控,她最怕的是他那雙凜冽之眸,再是手,再是他渾身走動間悍然的力量,因爲受過折磨,總讓她聯想到力量和危險,接而發作,不可自控。
剛纔她太沒準備了,他突然出現。
可雲卿苦笑,她知道,即便有準備,該排斥的還是會排斥。
所以她纔不想見面,避免見面,料到兩人相見會這樣。
於他的病情不利。
情緒起伏太大,對肚子裡的寶寶也是傷害。
雙損,又何必?
不管如何告訴自己,他已經是現在的他,可是看見了這個人,想起的總是那個晚上的陸墨深,像禽/獸惡魔一樣的男人。
身體還是那具身體。
雲卿靜默無聲地看着雨滴,看着他進了那輛賓利,她微微落下心,不再淋雨就好。
她不管了,轉身回到牀邊,躺下來繼續看書。
可想而知,看不進去。
晚餐阿婆準時做好,雲卿帶着孩子們出客廳吃飯,小傢伙們今天都格外安靜,什麼也不多問,也不往門外面瞧,吃了飯就被寶媽帶去洗澡。
雲卿在客廳裡看電視,期間蘇家玉的電話打過來,家庭醫生把下午的突發情況說了,蘇家玉沒問別的,只問她的身體。
大家都很小心翼翼。
雲卿也配合的如常。
夜裡九點多,她回房,窗簾沒關,所以一眼就看到那輛賓利還停在那,位置都沒變過。
雨停了幾個小時,路面半乾,路燈微微的照着,底下有飛蛾的光影,襯得光線朦朧。
車內沒有亮燈,雲卿看了眼,也就垂下去。
她躺到牀上,關了燈睡覺。
夜間滴答滴答的,是客廳裡廚房的水聲,這水聲是心理醫生特別囑咐留下的,能奇異的助她入眠。
今晚卻不行,失效了。
肚子大了,現在一般都是側臥,也不能頻繁轉身,房門開着,方便阿婆晚上過來探望好幾次,空調吹的嘴脣和喉嚨都是乾的。
直到忍不住,她摸起來,拿到牀邊鬥櫃上的水杯,喝水。
一切漆黑,唯有窗外的路燈還亮着。
窗簾的縫隙裡,若是仔細點,想要看還是能看見,賓利的車身還在那裡。
雲卿冷冽的皺起眉,不知生的什麼氣。
今天的天氣預報夜晚會霜降,十一月中了,這邊偏北,寒氣很重。
可她轉而想,賓利這樣豪華的車,恆溫設備不成問題。
她重新躺下。
側着身閉住眼睛,可又想,他的腿長時間窩在座椅裡,那麼長,舒展不直,本就傷着,難道要窩一夜?
阿關下午候在車邊的,怎麼還勸不走他?
爲什麼還不走?
她的情緒暴躁起來,孕激素使然,時高時低她已經習慣。
這會兒煩躁起這事,就根本無法入眠。
想來想去,眼見時間折騰到半夜兩點了,雲卿又暈乎乎的爬起來,手捋着頭髮,坐在牀邊思考。
天又下起雨,突然席捲般,傾盆瓢潑,她擰眉看着窗外,他走了不就完事了嗎!
她挪到牀邊,腳挨着地面,扶着肚子探起身,結果還不走。
細眉擰的越來越緊,十分鐘後,雲卿扭頭打開牀邊的壁燈,拿起鬥櫃上的座機,準備撥內線給阿婆。
嘀了一聲就接通了,阿婆睡得很警醒,“雲小姐?”
“雨下的太大了,阿婆,或者你……”她又停頓了一下,最終還是說道,“您去把木門和客廳的門打開。”
“嗯?打開做什麼?”
院落外面,陸墨沉凝視着那盞亮起的臥室燈,微弱的光芒,窗簾遮蔽着,看不清楚裡面。
但他垂下眼,一雙赤紅的眸閉了一下,抽菸好幾根,嗓音盡啞,沙沙沉沉,“阿關,走吧。”
阿關愣頭,勸了大半晚上,到後面不敢再多說。
原本以爲陸總今兒夜裡就這麼坐過去了。
怎地突然又要走了?
他自然也是不敢多問,將方向盤發動,賓利的引擎聲很平穩,緩緩開了出去。
阿關側頭一看,原來是雲小姐的臥室亮了燈。
恐怕雲小姐沒能入睡,陸總意識到了,守也不能明目張膽的守,怕她心裡又有負擔,這就才走?
深沉細膩,不若如此。
阿關暗歎的搖搖頭,車穿越進了黑暗中。
雲卿聽到引擎離開的聲音,轉頭看了下窗外,黑色的賓利車尾看不到了。
她愣住,心裡劃過一道,也不想什麼,低聲對阿婆說,“不用了,咱們睡吧。”
“?”阿婆整個蒙逼狀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