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子石路的坡度有些陡峭,淑離穿着運動鞋踩在一堆堆的小石子上面,時間一長便硌的生疼。她一咬牙加快了腳步,用力用柺杖杵着地面,希望早一點到達。天空中的雲越積越厚,快速的形成一個個的氣團向山頂涌了過去。
“千萬不要下雨啊!”二十分鐘之後,淑離終於來到了棋子路的盡頭,這是一個半圓形的寬闊地帶,似乎被人修葺過,顯得非常的規整,一面土壁的兩側,稀疏的長着幾株野生的春蘭,開着褐黃色的三角形花朵,中間立着一個小型的用石頭堆積的古樸的神龕。淑離走了過去,看見那神龕裡,一塊漢白玉壓着一排摺疊的宣紙。雖然覺得略微不太恭敬,她還是小心的移開了那塊漢白玉,然後把宣紙打開,裡面用紅色的顏料寫着工整的小楷:劉白,郭三,李曉霞...淑離膽戰心驚的看着,一共六個名字,大部分都是她知道的已經逝去的人!那另外的幾個呢?也是被殺的人嗎?!她雙手微微顫抖着,陷入了一片茫思。
“淑離。”她聽到一聲呼喚後嚇的把宣紙丟在地上,回過了頭。
“蓮......蓮生!”此時對面站着的,是依舊穿戴整潔,氣質不凡的蓮生。
“別害怕,我只是來找你談談。”
淑離緊緊的握着褲兜裡的一把小型瑞士軍刀,一動不動的看着他。
“呵呵,怎麼了,你是怕我殺你?還是想要來殺我呢?”蓮生斜眼瞄了一眼她的口袋,不屑的笑着。
淑離的手慢慢地鬆了下去,她接着問道:“那個神龕裡爲什麼要放那些人的名字?”
“我幫他們贖了罪,神現在也可以接受他們了。我把他們的名字放在這裡,給他們的靈魂一個安歇之處。你不覺得,這裡是個人間絕境嗎?”
淑離向前看了一眼,這塊地方三面都是懸崖,隔壁山上就是一座飛龍似的瀑布,遠處煙波浩淼,漫山遍野的櫻花彷彿織攏起一個夢幻粉色的夢境,不時有櫻花的花瓣緩緩的落下,垂落在他們的身上,彷彿時間也在櫻花的旋轉下放慢了起來。
“再美的地方也掩藏不住你犯下的那些罪孽。”
蓮生蠻不在乎的又笑了幾聲,然後無所謂的攤起了手:“我來到塵世間,就是爲了衛道。我殺的那些,都是罪大惡極的人,本來就死有餘辜。何來犯罪?這個世界就是善良的人太過懦弱,惡人沒有底線,所以這個世界的秩序纔會如此混亂。”
淑離看着蓮生信誓旦旦的樣子,
好像突然間生出了一種奇怪的距離感。他的身後彷彿只有兩種顏色,黑色和白色。這種自信的使命感已經遠遠超過了她的預期。蓮生走近了她,距離她只有一步之遙。可是此刻的她卻絲毫不害怕了,有的只是對這個男人更多的好奇。
“你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有殺人的想法的。”淑離擡着頭盯着他,瘦小的身子站的筆直。
“你問的這個問題有點蠢。”蓮生與她四目相對,“殺人只是途徑,不是目的。在我心裡,只要是罪孽深重的人,我都不會手軟。”
“所以你費盡心思練就一身的本領,卻是爲了以道德制裁的名義去殺人嗎?”
“我之前跟你說過,我是個有天賦的人。我也感謝上天賜給我的這些天賦。可是我發現。戲劇畢竟是喜劇,懲戒不了那些壞人。我只有利用我的這些本領,來懲惡揚善。”蓮生雙手背到了後面去,側身看向懸崖的前方。他的衣角被風微微的吹起,俊美的臉上顯出一絲神傷。
“你不是很想知道那些人怎麼死的嗎?我現在就全部告訴你。”
時間退回到兩年以前。
寶山市是一個與蓮花鎮相距500裡的縣級區域。雖然經濟不怎麼發達,但在教育上卻領先同省區的大部分城市。實驗第一中學是寶山市排名第一的初中,全校都是半封閉式的寄宿制管理,爲了達到95%的升學率目標,大部分老師也搬進了學校,不捨晝夜的的給同學們加課。但凡初二以上的孩子們幾乎連課間休息的時間都很少,一個月一天的休息時間已經是一種“恩賜”了。不過校長也十分篤信這種變態的“教育模式”,日復一日,絲毫不敢懈怠。
“兩年前的一個夏天我在寶山市的一個小劇場做演出,有一個小女孩跟她媽媽坐在第一排,看我的表演。她看起來十幾歲的模樣,清瘦的身子,一對星星眼裡,卻傳出一種憤世嫉俗的怨氣。”
舞臺的燈光全部達到蓮生的身上,他的手上拿着幾束花,微笑着向臺下所有的觀衆深深的鞠着躬。所有的人都起身鼓起掌來,歡呼雀躍着。只有那第一排的小女孩,穿着一條淡藍色的小洋裙,雙手緊緊的攥着一束自己不知從哪裡採來的藍黃相間的小野花,木訥的盯着蓮生。
蓮生也不經意間瞟到了這個女孩,他和善的衝着這個奇怪的孩子微笑了一下,那小女孩竟然用野花藏起自己害羞的臉蛋,頭也不回的跑了出去。媽媽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然後也跟着自己的女兒走了。
她清秀,可愛,不諳世事。蓮生在梳妝間一邊換着衣服,一邊想着那個像璞玉一般未經雕琢的女孩。接下來的兩天,蓮生的演出臺下,總有她的身影。有的時候,是媽媽陪着,有的時候,是跟同學坐在一起,只是那麼靜靜地看着蓮生,手裡拿着要送給他的花束,卻從來都沒有送出過。
有一次,蓮生趁中場休息的片刻,走到臺下,試探的向她問道:“這是給我的嗎?”小女孩“倏”的一下子連紅到了脖子根,她哆哆嗦嗦的把花兒和兜裡的一塊方塊紙全部塞給了蓮生,低着頭結巴的說了一句:“給...給你。”
蓮生回到家裡把花小心翼翼地插在了瓶子裡,然後打開了那封粗糙的信。裡面是藍色的原子筆略微歪扭的寫着幾行字。
“蓮生大哥哥,你好,我知道你很久了。你真的很棒,你在臺上總能把那些壞蛋給殺死,爲好人報仇。你在我的心裡是個超級英雄,我多麼想跟你一樣擁有強大的力量,把傷害我的人殺死!可是我只是一個初中的學生,我又能做些什麼呢?我想把那些壞人全部都送到你的地獄裡面去。我恨他們,做鬼也不會罷休。”
蓮生把皺巴的紙張慢慢摺疊了起來,細細回想着那女孩的模樣:她看起來就像一朵含苞待放的雛菊,清雅,裡面卻藏着看不見的內芯。爲什麼,才十幾歲的姑娘能有這麼深的怨恨?在她的身上,到底經歷了什麼,纔會在最愛笑的年紀變的沉默寡言,對世界失望呢?
好奇心使他開始了對小女孩的追蹤。因爲離家很近,所以小女孩成爲了爲數不多的走讀的學生。幾天的時間裡,小女孩除了獨自去學校上課,就是回到家裡把自己關進臥室,不怎麼出門。似乎,這女孩的家裡非常的冷清,只是有一個女人偶爾會回到家裡,然後又不見了蹤影。一天晚上,蓮生踩着牆頭,爬到了小女孩房間的窗戶外面。窗簾虛掩着,露出一絲細縫。裡面昏暗的燈光投射在她的牀上。小女孩在牀上呆呆的坐着,眼角的淚像斷線的珠子一樣滾落下來。
沉默了很久,她從筆盒裡拿出一把黃色的鉛筆刀,擼起自己的袖子,在細長的胳膊內側劃了起來。一下,兩下,紅色的刀片痕整齊的排列了出來,血的顏色也從淺紅變成了紫紅色,順着白嫩的皮膚一滴滴流了下來。她繼續從上往下滑着,直到滑到了手腕的位置,她遲疑了一下,然後放下了小刀,深深的吐了一口氣。
“舒服。”她就像剛解完身上的毒一般如釋重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