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最近又陷入了一波新的霧霾,即使到了暖春,那層層的灰色霧團依舊執着的籠罩在上空,遮天蔽日,讓人喘不過氣來。路上的司機們不耐煩的一遍遍摁着喇叭,想要早點躲到家裡,不再出門。忙碌的上班族們在辦公桌前熬着難耐的時光,吞着價格不便宜的咖啡,似乎努力在這個城市裡找尋着一種歸屬感---吸廢氣,也是一種融入的方式。
淑離最近要做一些有關抑鬱症的資料收集,她來到二環裡京城最有名的一家精神病醫院,想找他們的主任做一個採訪。不過,出乎她的意料,來這裡就診的抑鬱症患者竟然大多數都是年輕人,而且排了很長的隊。他們倆預約的時間是下午的兩點鐘,不過看這情況,必然是要推遲了。
據說,這位主任一天要接診的患者數量是50-60名,壓力可想而之。淑離看着那些病人的模樣,身材大多很消瘦,而且喜歡用口罩或者帽子掩着面部,似乎對這樣的疾病還是有些避諱,避免與路人有眼神的交流。忽然,她從隊伍的中段看到了一個小巧的背影,這背影似乎很熟悉,像極了一個人。“田田?”那女孩聽到召喚本能的回了頭。
“真的是你啊?”
“嗯...”田青青不好意思的拉下了口罩,有些尷尬。
“你.....”
“嗯,我最近情緒不太好,想來看一下。”
淑離關切的看着她,作爲朋友,她感到有些自責。想來,其實田田的性格本來就有些內向,而且還總是鬱鬱寡歡的,她們早就該跟她多聊聊,開導開導她的。
“你,你沒事吧?”
“沒事呢,我之前來這裡看過兩次了,效果挺好的。不用擔心我了啊。”田青青眼神恍惚的說道,“那你來這是幹嘛?”
“哦,我最近拍的片子需要來這裡採訪一個主任。”
“主任?戚主任嗎?”
“是啊,你怎麼知道?”
“她在這家醫院挺有名的,以前就是一個朋友介紹我過來的......”
“26號!”裡面的護士開始叫了起來。
“我得進去了....淑離,”“好的。”
“對了,”田田用手抓了下淑離的手腕說:“我來醫院的事,不要告訴別人...”
“放心吧,不會的。”淑離拉着她的手,肯定的回答道。
接近黃昏,醫院內走廊的燈光變的溫暖起來,或許,這是爲了照顧病人們的感受和情緒。淑離從包裡拿着一塊巧克力,嚼了幾下。她在外出的時候通常會這樣來充飢,就算這樣對身體很不好。慢慢的,等那條最長的隊漸漸散盡之後,她起身開始踱着步子,伸伸腰準備迎接戚主任了。過了半個小時後,一位身材微胖,燙着一頭爆米花捲兒的眼鏡女士着一身白大褂向她快步走來。“不好意思,神記者,久等了,今天病人太多了,實在很抱歉!”她強打着精神寒暄着,儘管臉上透着無盡的疲憊。
“哪裡,您比我辛苦。我一直坐在這等着,不累呢。”“時間也不早了,咱們趕緊進辦公室聊吧?”“好。”
辦公室很
安靜,主任是單獨一個房間,桌子上的東西擺放的很整齊,也很乾淨。旁邊拍着一些簡潔的綠植,看起來讓人很舒緩。戚主任坐在座椅上輕輕的喘着氣,她把眼睛摘了下來,然後雙手交叉在胸前往後仰着,做着短暫的調整。
“我下午的時候看到很多病人掛的都是您的號,一天看這麼多病人強度也太大了。”
“哎,有什麼辦法呢?現在城市人壓力大,醫院人手又不齊,所以能扛着就儘量扛着,多看一個是一個。”
“您一天要問診多少個病人?”
“工作日的話正常是30個,週末的話會增到50-60,不定。”
“人多的時候您會忙到什麼程度?”
“喝水,上廁所的時間都沒有,回到家裡一句話都不想說,因爲太累了。”
“是身體上的壓力嗎?”
“都有,其實精神科醫生和普通人一樣也會有各種情緒。尤其我們作爲疏導的一方,是患者們傾訴和宣泄的對象,每天會收到很多的情感垃圾,負面的,我們也有一個承受的範圍。”
“您覺得精神病人和普通疾病病人相比,治療的差異性在哪裡?”
“精神病人具有獨特性,每個人的情況可能都不同,有的時候精神病人還會跟醫生對抗。這都需要精神病醫生花費更多腦力去應對。同時,家屬對醫生的不理解和不認同,使得家屬容易戴着有色眼鏡對待醫生開的治療方案,造成不樂觀的治療後果。作爲個人來說,我們也有無能爲力的時候。因爲很多精神疾病的患者,壓力來自於現實,比如物質方面的壓力,這是我們不能去幫助和改變的,只能說做一個情緒的梳理師,而不是救世主。這也是我想讓患者們能認識到的地方。”
“瞭解。那您怎麼看待年輕人越來越多患上憂鬱症的問題?”
“這個應該客觀的看待,而不是誇大化,的確,現在每年我們國家都有20萬人因爲抑鬱症而自殺,年輕人更是佔到了大多數。爲什麼,我們可以從幾個方面來分析一下。第一,現在的年輕人大多來自於獨生家庭,從小在溫室長大,出了社會之後一時不能適應這種無處不在的競爭,很容易受挫,而且受挫之後的自我修復能力很差,導致心態失衡。第二,如今在城市當中,年輕的一代要揹負更多的壓力,比如來自家庭的,婚姻的,生活的,工作的,在拼搏的時候通常會感覺到力不從心,當感到無法改變現狀的時候,那種無奈的負面情緒會佔了上風,再加上他們大多不願意傾訴,就更加容易抑鬱了。”
“您所說的我贊同,但是我認爲,構成抑鬱症的原因是很多方面的。”
“是的,我之前說了,每個抑鬱症患者都有獨特性,身份地位,成長背景,經歷過什麼重大的刺激,都有可能患上抑鬱症。”
“那能告訴我們一些自我排遣的方法嗎?”
“一般來說,精神疾病不是一下子就有的。它有一個潛伏期。在潛伏期內,有失眠、胸悶等情況。如果出現這種情況就該休整一下了。所謂鬆弛有度,排解壓力的方法有很多,例如,定期旅行、打球、唱K、
泡溫泉、熱水浴、找個安靜的地方聽舒緩的音樂、多與朋友、同事溝通交流,都可以減少自己的心理壓力。”
“您在治療中度或者中度患者的時候,會採用什麼專業的方式嗎?”
“基本上就是心理治療,藥物治療,還有物理治療,例如電療。當然,我們最近在實驗一種更柔和的方式去爲患者做疏導,那就是音樂療法。”
“音樂療法?”
“對,音樂是治病的良藥。《黃帝內經》中把宮,商,角,徵,羽五音與人體的五臟聯繫起來。在人的生活中,心跳,呼吸,吃飯,走路,都與音樂的節奏和旋律有關。4000多年前,古埃及人已經知道藉助巫醫的詠唱促進產婦的分娩,日本研究一種播放催眠的枕頭,使失眠者很快進入夢鄉。英國劍橋大學口腔治療室用音樂代替麻醉拔牙200例,患者均無痛感。今天我就接診了一個女孩,她是學中提琴的,長期演奏的悲傷中提琴音色讓她黯然神傷。再加上她平時就是一個很感性的女孩,所以在外界長期的刺激下就更容易情緒低落了。相對的,這種病人就很適合做音樂治療。”
“您說的是不是田青青?”
“對啊,你怎麼知道?”
“哦,她是我的好朋友。”淑離微笑了一下,“她的情況嚴重嗎?”
“嗯~中度抑鬱吧,需要藥物輔助治療一下,不過呢,像她這種的其實多一些積極的外界引導,會恢復的更快一些。”
淑離會心的點點頭,她繼續問道:“那重度的抑鬱患者您問診過嗎?有沒有什麼難忘的治療經歷?”
“哎,”戚主任用帶有皺紋的手摸了下旁邊的一堆文件夾,若有所思的說:“當然有。有些重度的抑鬱患者會非常牴觸治療,他會在人前裝出一副狀態很好的模樣,看似很積極,樂觀,其實內心壓着好幾座大山,只有在深夜裡,另外的一個他纔會悄悄的出來。我曾經接觸過一個患者就是這樣,非常幽默,風趣的一個男孩,只是說剛失戀不久,需要我幫他做下簡單的疏導,後來還請我吃過幾次飯,特別感謝我,說自己已經好的差不多了。可是呢,隔了一個月,他竟然自殺了......至今他爲什麼會走上那條路,我是不得而知了,只是感覺很心痛吧,也很無奈。”
“您的意思是說,這個人的病情連您都瞞過去了?”
“嗯,我自己都沒發覺出他的憂鬱症已經很嚴重了,因爲他自己表現的非常開朗。現在想想,其實給他就診的時候,就沒跟我真正說出自己的心結。”
“介意我看下這個病人的基本資料嗎?”
“這個......涉及到病人的隱私,恐怕我不能給您呢。”
“哦,好吧,那我來問問您其他的問題。”
病房外面依然忙碌着,兩個人保持着促膝長談,似乎暫時忘記了時間。淑離在交談中,漸漸知道了這個城市的抑鬱症患者的現狀,從數量上看,是那樣的驚人;從不同的故事中,她感受到了一個生命的脆弱與孤獨。夜色深了下來,月亮把人的映的柔和而生動。也許在這個時候,人心是溫柔而詩意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