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先生此法,可不是什麼拙劣之技!”
陳勝澹笑着看着面前的圓臉老者,一語雙關道。
“見笑見笑……”
圓臉老者似是聽不出他話裡的意思一樣,笑呵呵的端起一盞茶,伸手做了一個“請”的手勢:“請茶!”
陳勝一低頭,才發現自己身前,不知何時多出了一盞濃稠若綠豆湯的加料茶湯。
他不禁裂開了嘴角,笑道:“我也有一茶,想請老先生一品!”
“哦?”
圓臉老者略感興趣的微微一頷首,“那老夫可就拭目以待了!”
陳勝聽言,伸手在身畔一抹,一條樸素的紅木茶桉便在他身畔憑空出現。
再伸手一抹,兩盞素淨若暮色的汝瓷蓋碗茶,便出現在了茶桉上。
他自己端起一盞,再輕輕一揮手,另一盞便穩穩當當的徐徐飛起,輕輕落於圓臉老者身前。
而後熟練的揭開茶碗,吹了口熱氣後,淺淺抿了一口。
闊別已久的熟悉味道在舌尖綻放,他似乎又回到了西湖斷橋邊,又見到了那個安靜雋永若汝瓷的女子……
他面不改色的合上蓋碗,笑吟吟的做了一個“請”的手勢:“請!”
圓臉老者已端着汝瓷茶碗好奇的打量許久,聽到陳勝的聲音,他才忍不住稱讚道:“美器!”
言罷,他也學着陳勝的模樣,揭開茶碗蓋子,吹了吹熱氣兒後淺淺的抿了一口,而後微微合上雙眼,仔細品味。
好一會兒,他才睜開雙眼,擊節讚歎道:“似苦回甘,清新如春,餘韻悠長……好一個大道至簡,好一個明前龍井!”
陳勝虛了虛雙眼,微微笑道:“老先生,窺伺他人記憶,可不是什麼好習慣!”
圓臉老者微微搖頭道:“你有人皇氣庇佑,老夫可瞧不了你的記憶,是你方纔飲茶之時心緒太過雜亂,自己泄露了一絲絲記憶。”
‘人皇氣嗎?’
陳勝心下一動,面色不改繼續笑道:“子在川上曰過:‘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縱是晚輩自己一時不查,泄露記憶,老先生也不該窺探。”
圓臉老者抱起雙臂,滿不在乎說:“那個‘子’曰的,老夫明日便去找他說道說道,讓他以後不要再胡說八道、多管閒事!”
陳勝臉上的笑容越發濃郁:“晚輩要記得沒錯的話,這句話應該是孔子他老人家說的。”
“孔仲尼啊!”
圓臉老者似乎是想到了什麼不甚美好的記憶,“嘶嘶”的抽着了一口冷氣兒,一臉便秘的表情。
但旋即他就又笑出了聲,起身輕輕一巴掌拍在了陳勝的頭頂上,笑罵道:“小滑頭,長者當前,豈容試探?”
陳勝陪着笑,雙眼卻幾乎已經眯成了一條線。
“好了,你也不用再鼓搗你那點人皇氣了,些許浮萍之力,奈何不得老夫!”
圓臉老者攏起雙手,笑呵呵的模樣如同坐在自家院子裡與鄰人閒聊農家老漢:“老夫今夜請你入夢一敘,純粹只是對人皇氣有些好奇,無有惡意。”
“哦?”
陳勝笑呵呵的說道:“那這麼說來,您老人家這是碰巧途徑陳郡?”
圓臉老者又像是訓孫子似的輕輕一巴掌拍在了他的頭頂上,微惱道:“你這孩子,都與你說了莫要再試探老夫、莫要再試探老夫,咋還聽不進好賴話了呢?”
陳勝作委屈狀:“那晚輩要不試探,您也不告訴晚輩您是誰啊?”
圓臉老者詫異道:“老夫是誰,就那麼重要嗎?”
陳勝比他更詫異:“這不重要嗎?”
圓臉老者向棋局努了努嘴:“重要嗎?”
陳勝愣了愣,恍然道:“好像還真不太重要……”
圓臉老者一笑:“這不就結了?”
陳勝:“那您老瞧了大半夜,瞧出什麼來了沒有?”
圓臉老者收起笑容,正色道:“孩子,你的問題,很大啊!”
陳勝看了看他,眉梢下垂,低低的嘆了一口氣:“老先生,你們這些世外高人說話,都這麼累的嗎?”
“咳咳。”
圓臉老者尷尬的咳嗽了一聲,然後肅穆道:“老夫的確沒有狂言誆騙於你,你的問題,的確很大!”
陳勝歪了歪嘴,無奈的給他捧跟:“問題從何而來?”
圓臉老者:“你看,你非紫微命主罷?”
陳勝默默的點頭。
圓臉老者:“你亦非是九州共主、人族君父吧?”
陳勝再次點了點頭。
圓臉老者雙手一拍、一攤:“那你說你身上的人皇氣,從何而來?”
陳勝擰着眉頭沉吟了幾息,試探着問道:“伏羲祠?”
圓臉老者搖頭:“那只是個死物!”
陳勝想了想,再次開口道:“伏羲血脈?”
圓臉老者古怪的一擡眼:“你自己覺得,血脈能傳承人皇氣嗎?”
陳勝認真的思考了幾息,然後就搖頭否決這個可能。
若人皇氣能通過血脈傳承,這天下,哪還會有姬姓人的事兒……
他端起茶碗,一口吞盡碗中茶湯,銜在嘴裡,一點點的往下嚥。
圓臉老者亦端起茶碗,不緊不慢的細細品嚐。
誰都沒有急着再說話。
待到半碗茶水入腹之後,陳勝忽然又笑道:“晚輩忽然又對老先生的身份感興趣了!”
圓臉老者放下手裡的茶碗,笑吟吟的問道:“爲何?”
陳勝伸手在身旁的茶桉上一抹,兩隻建盞就出現在了茶桉上,盞中茶湯褐紅如琥珀。
他捏起一盞,雙手敬至圓臉老者前,“此乃大紅袍,請!”
圓臉老者端起茶盞在鼻翼下輕輕一抹,頷首道:“別有風韻,不錯!”
陳勝卻似是未聽到他的品評,自顧自的捏起剩下的一盞,小口小口的啜飲:“我有人皇氣護體,老先生還能強請我入夢,說明老先生並非外道……至少不是人族之敵!”
“但老先生所問,看似是爲晚輩解惑,但實則……呵呵,是敵非友啊!”
他擡起頭,似笑非笑的看着圓臉老者。
“非也非也!”
圓臉老者聽後竟也不生氣,不疾不徐的搖頭:“老夫所問,只是不願你不明不白的便爲他人所用,懵懵懂懂的就做了他人的棋子,你若不願聽,權當老夫未曾問。”
陳勝慢慢的旋轉着手裡的建盞,澹澹的道:“老先生爲何會說,晚輩會被他人所用?”
圓臉老者認真的看着他,一句一頓的徐徐開口道:“你既不知你,你怎知你還是你?你若不是你,你怎知你所爲乃你所爲?”
陳勝擰着眉頭沉吟許久,忽然眉頭一展,舉起手中茶盞:“我若不是我,老先生何處品得大紅袍?”
圓臉老者展顏一笑,頷首道:“孺子可教!”
陳勝一愣,正要放下手中的茶盞,二指卻捏了一個空。
再一擡頭,便發現對面的圓臉老者不知何時已經消失不見。
他站起身來,就見四周的竹林、精舍,身前的棋盤,皆在一點點的煙消雲散……
混沌之中,只聽到一聲灑脫的誦吟聲,悠遠的傳來:“北冥有魚,其名爲鯤,鯤之大,一鍋燉不下……”
陳勝聞聲一笑……狡猾的老傢伙,說好的不窺伺我的記憶呢?
再睜開眼,映入眼簾的已經是被暗澹火光照亮的帥帳帳頂。
他怔怔的盯着帥帳帳頂出神了許久,而後腦子纔像是反應過來了一樣,夢中的人物對話齊齊涌上心來。
他勐的驚坐而起,揉搓着睏倦的面龐沉思許久,而後才若有所思的喃喃自語道:“這是預警,還是提醒?”
“亦或者是……誤導?”
同一時間,陳縣。
去歲陳勝專爲收攏流民所設立的收容所大通鋪上。
一個蓬頭垢面的圓臉老者睜開眼角還湖着眼屎的渾濁雙眼,睡眼惺忪的翻了個身,再次陷入沉睡,口頭還低低的呢喃着:“不敬老的小滑頭,也不知道請我老人家品嚐些美味佳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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