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聲音不高不低，但聽在王衝的耳邊，剎那間卻彷彿一道驚雷炸開，他的身軀一震，猛地擡起頭來。
只見前方不遠處的李亨一雙目光如刀似劍，雪亮無比，正死死的盯着自己。
他的臉上極力保持着平靜，但顫動的嘴脣和衣角泄露了他心中的激動。
“陛下，你……”
王衝看着前方的李亨，心中頓時掀起萬丈波瀾。
君臣一世，他和李亨之間其實有着很深的粘連，如今天將他徹底抹去，所有人都淡忘掉了他的存在。
王衝之前偷偷去試探過，甚至就連和他一同前往身毒的青陽公子和老鷹都受到了天宮的影響，已經淡忘掉了他。李亨登基不久，如今他“離開”之後，所有的壓力都集中到了李亨一人身上。
這一次潛入深宮，王衝僞裝成鎮殿將軍，尾隨那名小黃門，影響了他的記憶，一路抵達御書房，本來只是想要遠遠的看一眼李亨，就一個人默默離開。
畢竟，所有人都已經淡忘掉了他，這種君臣之間的相認已經沒有了任何意義。
然而王衝萬萬沒有想到，李亨居然還記得自己。
大唐皇宮是京師中心，按道理，這裡應該是受到天宮影響最嚴重的地方，但是看起來，李亨竟然沒有受到絲毫影響。
天特意放過了李亨，又或者說出現了某種失誤，但這怎麼可能。
“是你，真的是你！”
看到眼前的王衝，李亨喜不自禁。
“我就知道，我沒有記錯。雖然滿朝文武都認爲朕錯了，大唐沒有異域王，所有一切都是假的，但朕一直相信，這一切都是真的。”
這段時間，李亨感覺特別疲憊，所有一切對他來說都恍然如夢。
記不清是哪一天，只是當自己清醒，從牀上起來之後，突然有種很奇怪的感覺，彷彿什麼地方發生了變化，所有一切隱隱變得有些不真實。
不過他還是隱隱記得，很快就是王沖和許家小姐許綺琴大婚的日子，而且這場婚事還是自己親自欽定的。
因此就像往常一樣，李亨招來禮部司禮的大臣，然而出乎意料，當李亨說出“王衝”二字的時候，大殿上的禮部大臣一臉茫然，反而問王衝是誰，說根本沒有這個人，又或者讓他們發動戶部去尋找此人。
李亨聞言，頓時勃然大怒，認爲這名官員在戲弄自己。對於王沖和許綺琴的婚事，他非常重視，對於李亨來說，王衝既是師又是友，他絕不容許有人侮辱他。
李亨當場革除了那名禮部官員的職位，然後又招來其他大臣詢問此事進展。然而出乎預料，所有人異口同聲說沒有王衝這號人，也根本不認識他。
李亨當時就驚住了。
戶部、禮部、刑部、兵部……，六部官員不可能有那麼大膽子聯合起來欺騙他，李亨當場就察覺到有問題。
李亨冷靜下來，又向所有人描繪了王衝立下的赫赫戰功，包括以一己之力力挽狂瀾的西南之戰、西北之戰、大食之戰、幽州之戰……，王衝立下的戰功震古爍今，古往今來，歷朝歷代，絕對無人可以比擬。
然而李亨說完這一切，所有人都是一片茫然，太和殿裡鴉雀無聲，寂靜若死，竟然沒有任何一個人記得與此相關的任何一丁點事情。
李亨當時就有一種荒謬無比的感覺。
他立即又找來了宋王。
宋王一脈和王家有着數代的情誼，更不用說王衝還是宋王最欣賞的人，在王衝成長的過程中，宋王也是一力提拔，任何人都有可能忘記王衝，但宋王絕不可能。
只是李亨萬萬沒有想到，竟然連宋王也完全忘記了王衝的存在。
他雖然還是極力思考了一下，但最後還是搖了搖頭，那一刻，李亨才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衝擊和震撼。
而緊隨其後的消息，則讓李亨徹底呆住了。
——他派去王家的侍衛回覆，京師西南並沒有王家府邸，也沒有異域王府，甚至就連李亨口中王衝的大伯王亙一家和小叔王泌一家都消失無蹤。
這已經不是衆人記不記得王沖和王家的事，而是他們存在的根基都不存在。
看起來那所謂的王沖和王家，僅僅只是存在於李亨腦海深處的幻想。
朝野內外一片擔憂，甚至太師和太傅那邊還假借關心李亨的名義派來御醫替他檢查，就好像他得了臆症一般。
那一刻，李亨甚至有種被整個世界孤立的感覺，甚至懷疑是不是自己的記憶出了錯。
不過畢竟是一代君王，王衝認定的中興之主，也是聖皇欽定的繼承人，李亨很快就不再談及此事，就好像那只是他一時興起的玩笑而已。
但是私底下，李亨依舊在命令暗衛調查此事。
雖然整個世界都在懷疑自己，但李亨還是有些過人之處，很快就分析出了一些端倪。
關於王衝的一切，如果僅僅只是他的夢境，那這些細節真是太多了，他不應該記得如此清晰，連很多無關緊要的日常細節都記得清清楚楚。
最重要的是，所有人可以淡忘掉王衝，但是他們不可能抹除書籍中那些關於王衝的記載。
王衝立下的那些赫赫戰功震古爍今，都是有正史和書籍記載，有據可查，這一方面，中土神州，歷朝歷代都做的極好，只要在那些相關的書籍中找到“王衝”，以及他立下的赫赫功勞，一切自然就不攻自破。
但是李亨萬萬沒有想到，當他派人去查探相關書籍的時候，卻發現所有記錄都被篡改了，大唐所有典籍中，記載的都是一條和他記憶中截然不同的歷史：
大唐歷代君王，勵精圖治，英明神武，不斷掃滅八荒六合，到聖皇的時候，天下諸國已經出現臣服之態，只餘下大食和高句麗有所反態，爲了一統天下，李亨御駕親征，先後擊敗大食、高句麗，爲自己的帝業畫上了濃墨重彩的一筆。
這兩場大勝傳出，當時還引得中土神州萬民慶賀，並且記入典籍中。而經過這最後兩場帝國大戰，諸國對大唐深深畏服，最終納入大唐版圖，形成現在這個大一統帝國。
當看到這些史料，李亨感到深深震撼，對於這兩場御駕親征，他沒有絲毫印象，但史料裡卻記載得清清楚楚。
李亨很難相信，到底是什麼樣的勢力纔會有這麼大的手筆，除了能抹掉所有人的記憶，竟然將所有書籍中的記載也一併篡改。
從那個時候起，李亨明白，不管真相是什麼，都絕不簡單。
李亨將這個秘密深埋心底，不再提起，他依舊每日去上早朝，去批改奏摺，就好像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樣，但李亨內心深處知道，有一些事情不一樣了。
只是李亨萬萬沒有想到，會在這個時候看到王衝。
“太好了，我就知道你一定會回來的。”
李亨的激動溢於言表。
王衝此時心中也是一片喜悅，不管怎麼樣，至少在京師中還有人記得他，而且這個人還是大唐天子。
“這一切都是那個天神組織做的，對嗎？想來想去，也只有他們有這個能力了。”
在一番敘舊寒暄後，李亨突然開口道，隨着王衝的出現，他的腦海中沉渣泛起，更多的記憶也隨之甦醒。
“嗯。”
王衝點了點頭，在李亨面前並沒有隱瞞，索性將所有的事情說了出來。
聽到天出現，李亨也是震撼不已：
“原來是他，父皇一生將他視爲最大的敵人，如果是他的話，一切都可以解釋了。”
如果是天出手，不管發生什麼，都沒有什麼好意外的。
“不過有件事情，我非常奇怪，現在整個京師都在那座天宮的影響範圍中，我查看過，所有的天子龍衛，包括章仇兼瓊等人，都受到天宮的影響，完全忘記我的存在，但是爲什麼，唯獨陛下卻沒有失去記憶，依然保有和我相關的記憶。”
沉默片刻，王衝突然開口道。
“這……，朕也不知道。其實現在想來，我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是你所說的那座天宮沒有影響朕。”
李亨道，雖然這件事情發生在他身上，但就連李亨自己都解釋不了。
御書房裡靜悄悄的，王衝低着頭，陷入了沉思。
李亨的武功並不高，雖然王衝替他換過血，但身爲天子，有太多俗物纏身，同時他也並非聖皇那種絕世天才，所以註定在武道上沒有太高成就，至少在這京師以及皇宮中還有很多比李亨修爲強大的高手，連那些實力更強大的武者都被抹去了記憶，沒有道理，實力更弱的李亨反而不受影響。
而且在這京城裡……，李亨也就是中資，並沒有什麼出挑的，至於那種低概率的偶然事件，可能發生在任何人身上，但王衝卻並不認爲會恰好發生在這位九五之尊，大唐天子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