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殘陽燃燒着半壁天空的流雲,透出淡淡玫瑰色的霞光,教室裡那洋洋灑灑的金黃也漸漸暗了下去,一陣風穿堂而過,匆匆翻動了幾下書頁就消失無蹤。
紛鬧的人羣遠去,遠方鈴聲響起。
伏桌小憩的希亞猛然驚醒,他望向窗外。
天邊的光芒漸暗,想必那無比偉大的存在正在地平線上做着最壯烈的掙扎。
但等到最後一絲光亮也被剝離,圓月懸掛天空,這場戰役終將宣告失敗。
“救救我……”
夢醒時分,只有這句話在腦內飛旋。
那縱身入水的少年,不斷的下沉,冰涼的海水灌入鼻腔直入肺部,刺痛,不如說是撕心裂肺。他沒有任何掙扎,沒有任何抵抗,任憑死神輕撫他的臉頰。絕望像無數雙手,緊扯着他的四肢與衣物向下拉扯着。他下沉着,直到黑暗與寒冷抽乾他的最後一絲生命……
除此之外,他夢見了一個女孩,很悲傷的樣子。
是她在呼救嗎?
“夢罷了。”
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希亞拎起自己的提包大步離開了教室。
逐漸透明的人羣,他像白棋裡唯一的黑子。
怪胎、垃圾、不幸之子、去死、敗類……
希亞的目光繞過這些塗寫得歪歪扭扭的字體,打開了自己的儲物櫃。
他拿出了裡面放置的信封,打開後,是張字條和一小沓鈔票,對學生來說並不是小數目。但是他似乎並不爲此感到驚奇,坦然地收進了提包。
他向教學樓大門走去。
“裡安?”
微風拂過,希亞回頭,身旁名爲霍爾的少年目光中滿是關切。
“你……還好吧?”他問道。
“沒事的……”
希亞想起了上午的事情:
那秩序井然的課堂,只聽得粉筆在黑板上摩擦的聲音,和老師不時的自問自答。這份寧靜卻被突入其來的大叫聲打破,希亞從自己的位置上跌落下來,他大驚失色地用手指着窗外。
四周頓時無比安靜,無數的目光刺向了他,接着是小聲的議論和嬉笑聲。
“我……”他緩緩回到座位上,剛想辯解什麼,卻沒有說出口。
“裡安同學,要是有什麼不舒服的地方,你可以先行離開,後續再和我報告就行。”
他們的目光像是在看待怪物,而霍爾不同,他是希亞在學校唯一的朋友。
“你的心臟不好,要我說,那些藥可以停一段時間……”希亞能感受到他的眼睛裡有什麼在流動,那是一種無聲的語言。
“嗯……”
霍爾拍了拍他的肩,轉身離去,過了一會,在校門口停下,他回頭看了一眼希亞,轉眼間便消失在夕陽下。
今天是週五,希亞選在放學後去見懷斯先生。
兒時的一場事故後,希亞被認爲患有一定程度的創傷性的認知障礙和妄想症,此後就常在懷斯先生那裡配合治療。
懷斯先生的工作室就在教學樓的對面,老式的磚混結構樓房,牆體一些地方已經開始開裂,有時粉塵會被風剝落下來,在灰色的映襯下,這裡顯得缺乏生氣。
二樓的走廊卻很乾淨,大理石的地面好像一直有人在打理,上面找不到大塊的碎屑和砂石,鐵質的欄杆也不像樓梯裡的那樣鏽跡斑斑,就連上面的木質扶手也富有光澤。
希亞踏上走廊,走向靠樓梯的第二間房間那扇未鎖的房門。輕輕的敲了敲,幾秒後,他推開了房門。
一股濃濃的咖啡和少量尼古丁混合的焦香撲面而來,屋子不大,卻整潔乾淨。物品都井然有序地擺放着——一張木質的辦公桌、不遠處的長桌以及一旁寬大的書架。
辦公桌上有着先生平時工作的記錄文件、一盆生長不是很茂盛的薄荷、菸灰缸、零散擺放着的一些小飾品。長桌上是他磨取咖啡的用具與原料和平時要開出的藥品。書架上則密密麻麻擺放着他喜歡的書。
但先生卻不像往常一樣坐在那把革質靠椅上靜靜等着自己的到來。
“不在嗎。”
希亞看到了桌上用袋子裝好的藥品,便籤上寫着:“10.23希亞·裡安,請立即服用。”
窗外淡玫瑰色的霞光已經變的昏黃,他掏出手機發現無人接聽後開始留言:“懷斯先生,是我,希亞。我一直在堅持服藥,出現幻覺的情況有所好轉……”
他轉頭,希亞很不願意去想起那個畫面,可是懷斯先生讓他記錄下自己所看到的任何幻像,並向他彙報,據說有助於分析病情。
他繼續:“早間,第二節課快要結束的時間,窗外懸停了巨大的眼睛,時間很短,一秒左右,但那感覺……”
“費用的事您再寬限幾天吧,我很快就能籌集的。”
他看了看袋子裡的那些和心悸類分開的藥:“還是晚點再吃吧……”
除了懷斯先生的診療費用外,希亞還要爲臥病在牀的母親提供醫療費用,這些開銷一直困擾着希亞,可是不知道從何時起,希亞開始收到以各種方式送來的錢款,幾乎每一週都能拿到,而他需要完成信封裡的任務——如在特定地區噴塗一些奇怪的字符……這的確解決了燃眉之急,但是隨之而來的是各種各樣奇怪荒誕的夢,和身上出現的新舊不一的傷口。
這令他感到不解。
下樓時,那些傷口又隱隱作痛。
走出那棟樓,眼前已經暮色蒼茫,呼嘯着的冷風似乎要吹散街上本就寥寥無幾的行人,風漸漸小了下來,於是乾枯的落葉在瀝青路面摩擦出細細地響聲。
希亞走在那條熟悉的路上,卻突然感覺這夜晚的街道逐漸陌生起來。
他並不覺得冷,可手卻不自主地顫抖着,他看了一下腕錶,這趟平時十五分鐘左右的路程,他花了近一個小時才走到自己家的樓下。
今天沒有月亮,以至於頻閃的昏暗路燈顯得格外明亮。
“哎……”他擡頭仰望大樓。
沒有一家亮着燈。
手顫抖得厲害了。
這個時候的門禁需要用磁卡打開,希亞剛掏出鑰匙,沒等把鑰匙扣放上去,他試着推了一下,門開了。
他上了樓,除了鞋子與地面的碰撞聲,他幾乎能聽見自己的心跳和呼吸聲,不知爲何,每踏上一階樓梯,就增添一份不安。
四級。
死一般的寂靜。
他走到了自己家門口:“見鬼,我的鑰匙呢……”手在衣袋裡摸索着,他記得剛剛自己還拿出來過了。
不一會,他在褲兜裡找到了鑰匙:“我把它放在那裡了嗎?”
走廊的燈忽明忽暗,他對準了鎖眼……
“叮鈴鈴鈴鈴鈴鈴………”
“啊!見鬼!”突然響起的鈴聲讓希亞手中的鑰匙差點掉落在地。
他掏出手機,上面沒有顯示來電人。
“喂,您好?”
電話那頭沒有任何聲音。
“喂?”難不成是手機壞了?希亞想。
片刻,電話的另一邊結束了通話。
他正要開門,屏幕亮起,一條短信消息出現在鎖屏界面的時間下面———
“快跑。”
“……”半晌的沉默。
“開什麼玩笑?”
他推開了門。
心跳地厲害了。
屋內就像外面看到的那樣,漆黑一團。
屋外的燈光隨着打開的門切入房內,他逐漸看清了屋內的景象,那和往常沒什麼不同。
“啪嗒—”一個房間裡傳來動靜。
難道自己驚擾了早睡的母親?
“媽……你在那嗎?”他緩緩邁着步子。
他突然想起這個時候母親應該在醫院,心臟傳來一絲絞痛。
一個人影坐在牀頭。
在希亞試探着用手機向那個方向照去的時候,他險些叫出聲來。
那黑影絕不是母親!與其這樣說,不如說那完全不是人類!
雖然只有一瞬間,但就是那一瞬間,希亞完完全全地看清了——那是一個瘦長的類人生物,皮膚十分粗糙且有很多細小的褶皺,全爲黑色。它背對着希亞,手裡正握着他兒時生日收穫的一個布偶熊。
“天,那是什麼東西!”
此時就連呼吸也小心翼翼,他幾乎要站不穩了,一邊用手往後摸索着,一邊緩緩後退。
他能感受到自己離身後的光越來越近了,他挪動着自己的步子,希望自己不要引起那個東西的注意。
就是這樣,一定行的。
少頃,他抵達了門口。
但門口切入的光,輝映出的,不止他一個人的影子。
“該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