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
大和精巧並不衝突。
設計師在苛刻的空間限制下。
計算資源消耗,將海量生產供應生活模塊,如積木般組合在一起,建成這樣一座能夠不斷循環的迷你地下城市。
數十代居民又如勤奮工蟻,花了三個世紀,繼續維護完善這座蟻穴。
黑旗確實對它的歷史。
對那種用舊材料構成的,色彩暗淡的藝術風格很感興趣。
不過眼下還有事要做。
曾與百萬人共同生活在一座城市的他,很快從初見時的驚異中恢復過來,表情平淡,不像有些新來者,拘謹到與周圍格格不入。
黑旗打聽到莉莉歐東家的位置。
十七號人員結構中,傭兵比例過半,酒吧甚至舞廳等場所有不少。
他參考自己的經歷明白,隨着聚居地人數的增加,生活氣息也會愈發濃厚起來。
老廢土人酒吧。
熟客都知道,那位紅髮老闆娘曾奢侈地用軍用突襲者做侍應,保證秩序,加上酒水夠辣,十七號不少資深者和突變者,都是這兒的常客。
那時有誰想頒佈獵殺死亡爪,這類地獄難度的委託,來老廢土人碰碰運氣絕對沒錯。
但在那機器人失蹤後,老闆娘難以抑制地頹廢了下去,漸漸的,酒吧也就成了今天這冷清樣。
黑旗推開玻璃門。
他邊打量邊穿過昏暗的過道環境,來到點着燈的吧檯前,選了張看着不算太髒的高腳凳坐下。
“一杯兩盎司加冰的輻射鑽石,一盤切烤腸,謝謝。”
黑旗將目光從酒單上收回來,觀察着吧檯後這名留着頭乾燥暗紅長髮,顴骨微凸,眼角有着細紋的女人。
莉莉歐說,老闆娘凱瑟琳不過三十五歲。
這幅皮膚凹陷的衰老模樣,大概是白種人特質,也可能是思念過度。
黑旗見凱瑟琳轉身去了後廚,便把登山包往旁邊凳上一放,準備待會再拿出來。
他盯着吧檯後牆上相框中凱瑟琳和莉莉歐的合影,女人比現在年輕,笑容也要多些,莉莉歐的兩個紅點兒眼睛,也呈現出^^的形狀。
莉莉歐或許是緊張,從進避難所後就沒再傳簡訊給他。難道是怕凱瑟琳已用新的機器取代了她?
機器沒有感情,只是靠程序模仿人。
那人會對程序回報以情感麼?
答案似乎是肯定的。
老闆娘開酒吧,接觸的形形色色的人很多,也許正是因此,才那麼思念程序簡單,如同貓狗般單純的莉莉歐吧。
黑旗十指交叉,臉龐隱沒在吧檯燈光外的昏暗中,百無聊賴地想着。
他忽然聽到背後兩名年輕酒客在閒聊。
略帶口音的快速語調中,他只捕捉到“地城”和“鐵堡”兩個關鍵詞。
等回頭,話題又轉到了別處。
黑旗微微蹙眉。
附近只有一個地方叫鐵堡。
他計劃中,便是等人手足夠,武器產出,就派部分人入駐鐵堡。
現成的高防禦建築,完善的基礎科技設備,以及周圍輻射生物遍佈的天然練兵點,都是很有價值的東西。
地城一個地下項目,會和鐵堡產生關聯?
這讓他有些不安。
自己是有了少許成就。
成爲百裡挑一的突變者,擁有經營良好的產業,還有一批各行業的擁簇,更重要,這一切是在短短三個月內達到的。
但他清醒得很。
仍只想在無人問津的廢土上安穩發育。
地城已經投入了數十萬瓶蓋,靠穩定經濟體系驅動無數居民,彷彿一座聲勢浩大的機器。
要是和這樣的龐然大物扯上關係……
一個字。
麻煩滴很。
他又想起一個多小時前,那些拾荒者在拆除鐵絲網的景象,眉頭皺得更緊。
得再打聽打聽。
背後接着傳來聲響。
“還喝不喝?”
“你出瓶蓋我可以陪你會。”
“滾滾滾……實在窮啊,準備撤吧。”
聽到這,黑旗眉毛舒展開來。
糧食釀的酒,一紮三四十瓶蓋,絕對絕對算得上這個時代的奢侈品。
能按期用藥清理體內輻射的人,都未必承擔得起飲酒消耗,像嗜酒如命的沃爾特,在加入工廠前就需爲之苦惱。
沃爾特可是收入誇張的突變者!
但。
誰讓這兩位能提高情報的傭兵,恰好饞酒,而黑旗,恰好家裡有廠呢?
他對端着盤子走出來的凱瑟琳微微擡手。
表情十分謙遜禮貌。
接下來。
就是今晚消費由黑公子買單。
兩名年輕傭兵,帶着受寵若驚的表情坐到吧檯旁來,並有些害羞地偷看了幾眼成熟的老闆娘。
但凱瑟琳並未因爲長期生意慘淡,有豪客出現,而變幻表情,她眼神掃過牆上人和機器的合影,又落寞走向後廚忙碌了起來。
黑旗好奇地問起先前的話題。
兩人接過續滿的黃油啤酒,痛飲一口,其中一人擦掉嘴角泡沫後道。
“您應該是位強大的傭兵吧?”
他謙遜地搖頭,但手腕上那不明覺厲的鉤爪,和從包中露出一角的紅色大槍,還是讓兩人肯定了自己的猜想。
“那您不清楚就正常了。”一人道,“主要是那些管理者在爭名逐利,我們也就打打工。”
委員會會在地城建成後,會根據期間綜合貢獻,選出地城十一席。
他們將會是那兒的權力巔峰。
而地城雖然聲勢浩大,委員會卻壓根沒打算帶避難所科技玩。
畢竟避難所科技從不限制居民的行爲和流動。
等地城建成,許多受夠了約束,受夠了不能畜奴和開後宮的管理者,都會遷進地城。
講述完前情提要。
年輕人才道出這事和鐵堡的聯繫。
“他們現在都趁着還有權力,忙着派人到處找戰前建築呢。”一人既憤憤又落寞地道,“鐵堡可是兄弟會的基地!但那些傢伙只會粗暴地拆除,回收材料和技術,然後獻給委員會換取自身前途。”
旁邊那名,和說話者長得有幾分相似的雀斑年輕人,同樣面露鄙夷。
黑旗有點好奇,這倆人知道兄弟會?
遂發問。
“當然!我們父母就是被兄弟會救下的。”雀斑年輕人插了片烤腸進嘴裡,表情惡狠狠,像是在嚼某個管理者的血肉,“可惜我們這幾年都沒打聽到兄弟會的消息。”
黑旗也嚼着烤腸,感受着略帶韌性的油脂和肉香在脣齒間爆裂開來,邊審視着得到的情報。
位於彈坑窪地的鐵堡是無主的。
自己就算搬進去,對方也可能仗着一張“拆遷證”,領着盲目的居民們,直接強推。
黑旗眼神冷淡,胸中卻升起一股燥意。
委員會不至於在乎這點收益,這更可能是某位管理者的個人行爲。
這樣的話……那就硬碰硬好了。
當初守衛工廠。
是因爲不能讓。
但隨着武器的裝配和員工凝聚。
這次是他不想讓了。
想起此行目的,黑旗順便向兩名年輕人發出邀請:“有沒有興趣加入我的避難所?我恰好對兄弟會有所瞭解。”
聊天中瞭解到,兩兄弟雖在地城面前形同螻蟻,但也有着資深傭兵的水準,成長方向分別是力量和敏捷。
可他的話,似乎觸動了兩人的底線。
“你也是管理者?”
這話問得有些冷漠。
黑旗一拍腦袋,想起其他管理者強拆的累累惡行,以及剛進避難所時,那幾名出言譏諷的陌生傭兵。
大地方的人不但不懼權威,甚至有些敵視。
那自己豈不是……
我測,說藏話……不是,說錯話了。
他有些無奈地喝了口酒,酸澀的口感沖淡了烤腸的油膩。
不過他向來不喜歡解釋,何況兩兄弟也不是非招不可,與其再添誤會和尷尬,不如早早辦完事走人。
最好在今晚去一趟傭兵教所,把人招完。
他把莉莉歐從包裡拿出來。
凱瑟琳未插嘴他們的討論,只是站在吧檯後,用乾布不停擦着一個杯子,眼神無比空洞。
她餘光掃過吧檯上新出現的東西,卻忽的愣住:“真……真的是你嗎?”
顫顫巍巍地將杯子放到一邊,而後捧起那顆冰冷的銀白金屬腦袋,凱瑟琳本就滄桑的面孔愈發揪心起來:“你怎麼了,莉莉歐?”
黑旗在吧檯前伸手,幫忙按了下莉莉歐後腦的某個按鈕:“沒電待機了剛纔。”
“嗚嗚嗚,凱瑟琳!!!”
重新亮起的兩個紅點,變幻成泫然欲泣的><狀。
兩兄弟本來還在湊錢,準備還給黑旗,見到此景有些不知所措。
想起老廢土人酒吧的過去。
又看着那顆金屬腦袋和老闆娘互訴衷腸的詭異景象,尤其是莉莉歐講述的,她和黑旗的經歷。
兩人明白過來發生了什麼,聯想起自己的態度,莫名有些錯愕。
這傢伙……
放着突襲者腦袋裡,那價值七八千瓶蓋的電路板不要?
還冒着輻屍等威脅,親自橫穿大雪送來!
兩人互看一眼。
怎麼好像,和想象中管理者貪婪殘暴的形象不太一樣啊?
內心的敵視情緒,更是在真相明瞭的瞬間,加倍轉化成了愧疚!
坐在加快喝悶酒速度的黑旗身旁,兩人越發坐立難安。
就在他們內心煎熬時,莉莉歐語氣一轉,熱心地向老闆娘介紹起了黑旗。
尤其是他正面臨的缺人難題。
“凱瑟琳,酒吧不是有個找孩子的老冰棍嘛?”
莉莉歐就算沒有智能,靠着戰前科技的繁複程序,尤其是記憶庫積累,讓她也能擁有近似人類的情緒反饋。
她已將黑旗當成了自己機生中相當重要的一員。
自身的武力或許已追趕不上。
但她仍單純地,銘記着初見時被從黑暗中救起的景象,並真心想再次能幫上忙。
因而什麼都說了。
“還有饞那瓶核子私釀的二度突變者。”
“和那個經常借喝酒偷看伱的二度突變者。”
“你當回說客,把這些傢伙都介紹給黑旗好不好嘛!”
凱瑟琳開心地擦着眼角的淚水,板起臉道:“曠工這麼久,回來後就是求我幫別人辦事,你心裡到底還有沒有我這個老闆娘?”
“哎?”莉莉歐聲音有些慌,“我當然還是愛您的,我……”
凱瑟琳破涕爲笑,轉向黑旗,撩了撩紅髮:“你帶回了莉莉歐,又不缺錢……你需要什麼樣的人手,我恰好有點人脈。”
沒等黑旗咀嚼完嘴裡的烤腸開口說話。
“首先不能是那些喝酒不付錢的爛人。”莉莉歐又像怕老闆娘不重視似的搶着道,“也不能是沒用的東西,他可有野心啦,凱瑟琳你不知道,黑旗過去半個冬天做了多少事……”
凱瑟琳微微挑眉。
兩兄弟也不由露出好奇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