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明朗。
陽光酷烈。
駝鈴叮噹。
洛薩一行在進入到延布後,機緣巧合之下,跟一夥庫爾德商隊同行。
商隊的首領,此時正跟洛薩用庫爾德語交談着,他的庫爾德語已經練得很純屬,兩人交流,可謂暢通無阻。
精神力強,學習能力就強。
再加上般若這個好老師,洛薩現在阿語,拉丁語,高盧語,日耳曼語可謂樣樣精通,就差一門希臘語了。
“老哈桑,你堂堂一個酋長,怎麼變成一個商隊首領的?”
老哈桑黝黑的臉上,露出了一絲無奈:“拉烏夫要我們今年上繳五十匹馱馬,五十匹駱駝,還要提供三十個配備弓箭的年輕小夥子。”
“我們部落太小,哪裡負擔得起這樣的重稅,只能寄希望於這一趟,能賺到足夠的錢來購買奴隸和馱畜了。”
洛薩凝眉道:“爲什麼不想着遷走?”
遊牧部落,如果不堪重稅,乾脆舉家搬遷就好了,何必繼續給拉烏夫當狗?
“我們倒是想走,可又能去哪呢?”
老哈桑臉色沉鬱:“北邊,要穿過堪稱死亡之地的胡爾大沙漠,我們好不容易纔從那裡過來。東邊稍微肥美一些的草場,也都有主了;西邊,則是十字軍惡魔……我不是說你,法蘭克人也是有好有壞的,但那個屠夫洛薩,絕對是個不折不扣的惡棍。”
“屠夫洛薩?”
洛薩神情微變。
讓娜險些忍不住笑出聲。
洛薩解釋道:“你是從哪聽來的屠夫洛薩?就我所知,洛薩伯爵是個對底層平民相當不錯的仁慈領主,就算是異教徒,也能得到不錯的待遇,比你們現在這樣可強多了。”
老哈桑的臉上露出了狐疑之色:“我是從阿訇那裡聽來的,他是個德高望重的長者,能跟聖火溝通的聖人,肯定不會欺騙我們的。”
“據說,任何生存在他手下的拜火教徒,都得改信十字教才能活命。”
“好吧。”
阿訇是波斯語,對拜火教的神職者的稱呼。
洛薩沒再說些什麼,只是道:“老哈桑,你既然要帶商隊到十字軍的領地裡做生意,不妨親眼去看一看。看看到底是我在說謊,還是你的阿訇欺騙了你。”
老哈桑沉默了片刻,道:“我會去看看的。”
嘴上這麼說,但他看向洛薩的眼神,明顯多了一分警惕。
洛薩知道兩撥人已經不方便再同行了,跟老哈桑打了聲招呼,便在前方的岔路分開了。
…
老哈桑目送着洛薩的背影遠去,突然開口道:“我們換走小路。”
他沒說謊,商隊裡運送的食鹽,乳酪,醃肉,是他們部落裡最重要的貨物。
如果沒能賣出一個好價錢,湊不夠足夠的奴隸和馱畜,就只能派出部落裡更多的年輕小夥子,去到拉烏夫那個殘暴領主的麾下效力。
爲了部落。
他必須謹慎。
哪怕他眼中貴重無比的貨物,在洛薩眼中甚至都比不上一套專門訂製的精品板甲。
…
洛薩一行繼續上路。
似乎意識到他的心情不太好,切利尼娜取出一根巧克力棒,遞給洛薩。
“謝謝。”
“沒什麼……大人,需要我爲您處理掉敵人的首領嗎?”
切利尼娜猶豫着,還是說道。
洛薩微怔,旋即搖頭。
“不必了。”
“拉烏夫一旦死去,他的領地立刻就會四分五裂,陷入羣龍無首的狀態,到那時,只會被周圍的鄰居分食。”
讓娜騎着那匹汗血寶馬,皺眉道:“留着他,就相當於嘴邊的一塊肥肉是吧?”
“對。”
見讓娜臉色不太好看。
洛薩知道,她是回想起了當初在邊境上時,因受穿刺之刑而死的邊民。
就算平時顯得有着不着調,她骨子裡仍就是個嫉惡如仇的人。
“放心,我不會放過他的。”
“扎恩可以饒恕。”
“但拉烏夫必死。只是不是現在。”
經沃季赫,泰布克,只是短短兩天時間。
洛薩就已能看到遠方,馬安堡上空飄揚着的十字軍旗幟,以及這裡的艾薩克男爵的黑底金獅子紋章。
芙琳吉拉長出了一口氣:“終於要到家了。”
這一個來回的旅程,着實枯燥乏味。
洛薩坐在馬背上,突然開口道:
“切利尼娜,如果要你帶兵進攻敵人,你會怎麼做?”
“我?”
切利尼娜有些疑惑。
“這一路走來,你對這裡的地形,氣候應該也有了一定的瞭解。”
“面臨乾旱,焦渴,烈日,劇毒的蛇蠍,糟糕的後勤補給,敵人還擁有地利優勢,你會怎麼做?”
切利尼娜沉默了片刻,覺得做一個統兵的將帥,對於現在的自己,難度還是太高了。
尤其是還有讓娜珠玉在前。
她試探着開口道:“我會試着刺殺敵人的首領,用刀劍脅迫他們爲我軍提供補給,人質,戰士。”
“拉烏夫的統治遠沒有看上去那麼安定,以老哈桑爲例,諸多部落酋邦的首領,未必就願意臣服他。”
“我覺得,用這種方式來分化瓦解他們,或許能奏效。”
說罷,她有些忐忑地看向洛薩。
“很不錯。”
洛薩忍住笑意,看向讓娜:“說說看你的想法。”
讓娜開口道:“切利尼娜小姐的做法其實很合理,但卻沒有考慮到至關重要的一點,那就是大人的名聲。”
“拉烏夫這一點還是很聰明的,他跟拜火教的神職者們站在一起,避重就輕,很輕易就把大人的名聲弄得一團糟。”
“或許,拉烏夫的統治到現在還沒崩潰,也有大人的功勞。”
洛薩有些無奈道:“切利尼娜,你明白自己的問題了嗎?作爲軍事主官,考慮問題要更加全面。”
切利尼娜若有所思道:“我明白了。”
“說起來,我原以爲自己的名聲沒那麼差,最起碼,在底層薩拉森平民眼中,應該還是很不錯的。”
洛薩自嘲道。
可他收買的底層平民,又哪裡有什麼話語權呢?
十字軍曾經在聖地掀起的一場場對異教徒的大屠殺,使佩戴十字印記的惡魔形象,也早就已經深入人心。
就算有人知道實情,人們更願意相信他的話,還是拜火教聖堂裡的阿訇呢?
他分田得罪的是薩拉森貴族,引導人們改信得罪的是拜火教的神職者,一下子就得罪了兩撥實力派。
“大人,你後悔嗎?”
“後悔什麼?”
洛薩有些疑惑,隨即反應過來:“你是說打破根深蒂固的包稅制?還是把所有薩拉森頭人一網打盡的做法?”
“兩者都有。”
“當然不後悔。”
“那些異教徒的地方頭人,雖然掌握着話語權,但不從他們手裡搶東西,難道要從本來就沒幾個錢的農奴和自由民手中搶錢嗎?”
洛薩冷哼道:“還有那些神職者,一個寺廟有多少田地和錢財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連公教會的教堂都想打壓,更別提他們了。”
正常來說,拉一派,打一派纔是最合適的,這樣反而使敵人更願意跟洛薩暗通款曲,以希望在戰後,被洛薩重用。
也更能分化敵人,降低洛薩進攻時的抵抗力量。
讓娜的臉上,笑意盎然:“大人,您這是選擇了一條更難走的路。”
洛薩的臉上,露出了一絲桀驁:“如果要追求妥當,願意妥協,我現在已經是耶路撒冷的攝政王,或是在東帝國當一個蠻族將軍,不斷擴充自己的權勢,試着跟女皇一親芳澤,好一步登天了。”
還是那句話,我都開掛了,難不成還要跪着要飯?
再說了,只是這點惡名算什麼,連個包圍網都沒起。
更沒人指着我的鼻子罵我:你的惡名從愛爾蘭到契丹,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不過是小菜一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