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飛毫不留情地頂撞冷麗和在處務會上放棄升資的機會贏得了計劃處職工的尊敬。冷麗與廠辦的和雲一樣,屬於惹不起的女人,王愛英聽說了消息便跑到榮飛的辦公室,“你闖禍了,知道嗎?”“闖什麼禍?”榮飛納悶只有他和冷麗在場,消息怎麼傳得這麼快?難道統計室裡還裝着竊聽器?他當然不知道是躲在外面的王靜給傳開的。“冷麗不是一般人,有靠山的。”王愛英低聲說,“你小心點吧。”榮飛感到悲哀,心思都用在這些無聊的方面,業務能抓好才見了鬼。業務抓不好,企業能搞好纔是神話。“不要『操』心這些沒用的,你記住,一定要知道你安身立命的東西,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活法,和別人比是沒有意義的。”榮飛記憶裡沒有這個王愛英的影子,和許多“闖進來”的人物一樣,榮飛對她的未來毫無所知,但感覺到這個少『婦』除了嘴快之外,沒有什麼明顯的缺點,至於渴望升資,榮飛完全理解。“頭兒,聽說你放棄自己的機會了?”“是啊。”榮飛找一份紀要,準備下車間。有些心不在焉。儘管他制訂了周密的推進計劃,但節點完成仍不理想,雖然樣機已經完成,但原定春節前完成的生產線改建肯定推後了,盧續已經爲此開了二個會了。他準備帶着紀要下去檢查幾個單位,特別是模具分廠和設備分廠的非標及模具製造進度,然後拿出一份修正計劃上報嚴森和盧續。“你傻啊,長工資的事是一輩子的事,拉下就趕不上了。你算算,等你退休要少拿多少錢?”出於舊體制下的職工都是這個心態,也都是這個算法,殊不知後來薪酬制度天翻地覆的變化。“你這個算法是建立在現行制度永遠不變的基礎上的,”榮飛找到了那份紀要,穿上外套,準備去車間,“你要知道,無論是工資制度還是人事制度,都會發生很大的變化,現在爭一級半級的,實在是沒意思。眼光要放長遠些。”王愛英奇怪道,“變化?怎麼變化?”“取消等級工資制,變成崗位工資或者績效工資。我要去車間了。”榮飛心裡有事,不想和她多聊了。
一天後,處裡的調資方案出臺了,廠裡獎勵了計劃處一個半級指標,五個室主任每人有份,其中榮飛是個半級,其餘四個半級指標下放到了各室,除卻統計室外,每室一個半級的名額,由室主任確定。決定一宣佈,首先是統計員王靜不幹了,哭着找嚴森理論,哭聲將樓道的衆人都驚動了,簡直是驚天動地,悲痛欲絕。直到嚴森辦公室的門被關上纔將哭聲壓下去。且不說王靜的事,各室主任(除掉冷麗)陷入了麻煩中,每室只有四五個人,落實到誰頭上都是個麻煩,機關的工作和生產線上的工人不同,是不好用產量和質量衡量的,所以榮飛對這種愚蠢的調資方式深惡痛絕,認爲其除了製造矛盾外幾無優點。但必須面對眼下的形勢,民品室的這個指標是必須落實在某人頭上的,盤點手下的四根蔥,各有各的優點,也各有各的不足。論工作能力,榮飛認爲能力最強的是譚志忠,他是83年進廠的中專生,外來戶,標準工資只有52元。論年齡,則是年屆四旬的尤越,此人是個老實人,當初榮飛招聘民品室人員,對他曾猶豫過,不過現在看起來,開創能力不足,工作態度卻無可挑剔。對比自己幾乎小一半的榮飛很是尊敬。老兄目前的標準工資只有72元,算算也是令人心酸。
榮飛關上門在白紙上寫下四個部下的名字,夢境給他提供的經驗就是平衡,從資歷,工作,工資諸方面平衡。榮飛決定將自己頭上的那個指標讓出來,這樣就可以升兩個,矛盾便會小一些。榮飛反覆掂量,最終決定將升級名額給了尤越和譚志忠。想定後,榮飛起身到嚴森辦公室,請示將自己的升級指標讓出來給譚志忠。
王靜已經離去了,嚴森正和劉大爲說着什麼。見榮飛敲門進來,便問榮飛有什麼事,榮飛吞吞吐吐說了自己的要求,嚴森立即拉下臉,“你怎麼如此不成熟?嗯?看你管業務頗爲老練,怎麼在人事問題上總是幼稚?你不長,讓其他室主任如何自處?讓其他室的員工看他們的科長?不行!”
榮飛知道嚴森說的是對的。所以沒有爭辯,老實退出了處長的辦公室,指標只剩下一個了,一顆心在譚志忠和尤越間擺來擺去,這是兩個老實人,至今未跟自己說過一句長工資的事。榮飛不禁暗自失笑,呆在北重就是爲了處裡這樣的無聊事?最終還是決定將名額給了老尤,小譚年輕,機會還多。他召集四人開會,宣佈了調資的結果,“有什麼意見可以提,但是不能影響工作。”榮飛宣佈散會。
尤越沒想到榮飛將指標給了自己,其他人——王愛英,張葉生也沒想到榮飛將這個珍貴的調資指標給了木訥的尤越,只有譚志忠一副無所謂的樣子,榮飛留下譚志忠,大約談了十分鐘,小譚出來時一臉輕鬆。
民品室是第一個確定升資名單的,結果立即傳到全處,大家(民品室除外)都鬧老尤請客。嘻嘻哈哈的。王愛英極爲失望,也極爲憤懣。必須問下榮飛,爲什麼是尤越而不是自己呢?榮飛是怎樣想的呢?
但榮飛卻沒給她這個機會,下午下班前榮飛一直沒回辦公室,好像是開會去了。王愛英問了,盧總確實召集了一個會。其餘室的升資名額尚未確定,民品室成爲本次處裡第一個完成調資的科室。
王愛英是很要面子的人,下班躲着人溜回了家,結婚幾年被她搓成麪糰的老公見她面『色』不豫,猜想一定是沒長上,也不敢問,倒是心裡憋不住事的王愛英自己說起來,他媽的尤越,看不出有點手腕啊。他媽的小兔崽子,看不出敢耍老孃啊。她匆匆喝了碗小米稀飯,穿上外套跑到單身三區去找榮飛理論。
她來過一次,知道榮飛住106,直接將門推開了,榮飛正和邢芳說什麼,倆人挨着很近,郎情妾意的,被闖進來的王愛英嚇了一跳,“哦,是我的同事,你回去吧。”榮飛知道王愛英的來意,對邢芳說。“是你女朋友吧,沒事,讓她待着也行。我就是來問問你,爲什麼我不能長工資?”榮飛反問,“爲什麼尤越不能長工資?”“我不管尤越。我就管我!你必須給我說清楚!”女人耍潑是很要命的,膽小的邢芳害怕起來。
榮飛笑了,覺得王愛英很好玩,“好吧,我可以解釋。不過你先坐下,半級工資沒必要如此吧?小五,你給王師傅倒杯水。”
王愛英沒想跟榮飛翻臉。在內心深處,王愛英是感激榮飛的,同時也是佩服榮飛的。當初榮飛頂住壓力留用了她,她一直沒忘。
“尤越大你九歲,工齡長你八年,但工資只比你高半級。這是資歷和薪酬比。尤越愛人在勞動公司,收入比你愛人低,他愛人身體不好,他們兩個孩子,你是獨子。這是家庭經濟情況比較。尤越的工作情況和你各有千秋,你對外聯繫協調的能力強於他,他案頭工作比你好,這是工作比。三個因素加起來,給尤越不給你,你覺得不公平?”
王愛英最不嫉妒的就是尤越,因爲這個人太老實木訥了,誰都不招惹,她承認榮飛說的有道理,但內心總不甘心,這回丟掉半級,不知何時才能趕上來,沒等她說話,榮飛繼續說,“如果你實在捨不得半級工資,在這兒我給你個政策,我女朋友可以作證,我說話算數。你半級工資一年多少錢?我來給你發。一直髮到廢除等級工資爲止。”
“我怎麼能要你的錢?我不是那個意思,就是覺得不公平。”
“不公平?給你就公平了?我剛纔說的三個因素,你認不認可?”
榮飛說的都是事實,王愛英雖然潑辣不讓人,但不是不講理的女人,“事實倒是事實------”
“王師傅,我說句心裡話,這種調資就是他媽的折騰人。將來是一定要廢除的!你信不信?拋開這個,如果你是爲了收入增加,我認爲你現在要做的是把手裡的工作幹好,幹到讓領導——主要是嚴處長和盧總滿意的找不到『毛』病爲止,那樣你會得到很多機會,包括被提拔。收入的增加不是半級工資的問題。如果是心裡不平衡,覺得我辦事不公,可以向處長甚至盧總反映。他們糾正我的決定我一點意見沒有。那樣你有幾成勝算?除了得罪人還能獲得什麼?領導會怎麼看待你?你是聰明人,盯住這半級工資不放,是不是抓了芝麻丟了西瓜?”
王愛英沒想到五分鐘就被榮飛說的啞口無言,她不甘心,“我就是心裡難受------”
“眼光要放長遠些。俗話說,心有多大,路就能走多遠。人的心裡是能容納很多事,但心靈的空間總是有限的,裝了此就不能裝彼,你自己琢磨琢磨該裝些啥。”
王愛英反而被榮飛教育了一陣。她鬱鬱不樂地回到家,情緒反而好了很多,問她丈夫,“你說現在的工資制度會改嗎?”“那我哪知道?”“我那個小主任說一定會改。真他媽的,搞什麼搞,爭半天一年就爲幾十塊錢?”她似乎想通了。
但這回調資卻很有些不利於榮飛的傳言,主要就是年輕氣盛,指標下達確定人選應當經過處長的首肯,豈能先斬後奏?而且,嚴森處長的做法也多有不妥,其他各處都是處裡研究決定,怎麼計劃處就將權力下放到科室?據說徐東昇對此很不滿意,在勞資員會議上不點名批評計劃處的做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