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老婆魏瑞蘭繪聲繪色的講述,下班的榮之貴急急回傅家堡看了老屋翻修工程。夜色蒼茫中工人們早已收工,只有那條黃狗對他咆哮不已。看門的是榮飛僱的村裡的一個光棍,姓丁,行四,村裡都叫他丁四,近四十歲沒討到老婆。他是秋生替榮飛找的臨時工,白天做小工,提個水搬個磚什麼的,晚上則住在院裡照料。防止小偷的光顧。
“是二叔啊。”丁四討好地湊過來。榮之貴沒理他,四下轉悠着研究翻修改建工程。足足一刻鐘後榮之貴纔回過神,給丁四一顆煙,“老四啊,這啥時候就完工了?”
“還得個把月吧?”丁老四貪婪地吸了口煙,一股帶着苦味的辛辣鑽進肺裡,發現榮之貴給他的並非好煙。對於好煙,丁老四是抽的出來的。
“聽說傅春生家的豬場搞得蠻紅火?”
“那是。據說去年掙了幾十萬哩。”丁老四羨慕地說,“豬場的工人每月都拿幾百塊呢。現在豬場是秋生管着,春生主要搞磚廠呢。”
“是嗎?”榮之貴眉毛一挑。妻子沒忘告訴他榮飛幫秋生兄弟搞豬場的事,以榮飛的精明不會白幫傅家兄弟的忙。榮之貴在內心承認長子的精明瞭,明華服裝他認真地進行了調研,明華北陽分公司正在建設中,他專門去了東郊的建設工地。不過他的調研沒有告訴任何人。
榮飛一年究竟掙多少錢?這個問題一直困擾着榮之貴。和魏瑞蘭私下商討過不知多少次了,兩個人越商討越是心驚。
“你帶我去看看秋生的豬場吧。”榮之貴將半盒小荷牌菸捲賽給丁老四。這種煙丁老四抽過,知道價格,沒想到榮之貴抽的是三毛五一盒的劣質煙!丁老四知道榮飛是個有辦法的人,傅家兄弟從來都將榮飛當成上賓。榮家老院翻修缺磚少瓦都是從春生的磚窯上取,春生甚至專門爲榮家老院燒了一窯青磚!
踩着黃昏的餘輝,老四帶榮之貴來到村南的豬場。和榮之貴想像不同的是豬場非常乾淨,乾淨的令人不相信這是豬場。空氣裡基本沒有異味,四排整齊的豬舍有些“豪華”了,外牆都刷成了白色,裡面拉着電燈,亮光從裡面透出來,榮之貴忍不住爬上半人高的圍牆看去,十幾只半大的豬娃子正在進食,食料槽是木製的,看不清豬們的食物是些啥東西。豬圈裡很乾淨,沒有尋常的滿地豬糞,而榮之貴的印象裡豬圈裡總是“鋪着”厚厚的一層豬糞,豬們就在豬糞裡生活!
老四已將秋生找來了,秋生很恭敬地請榮之貴到辦公室坐,榮之貴卻興致勃勃地參觀了三排豬舍,發現豬舍是分區管理的,最南的一排是待產的母豬,中間一排是正在生長的小豬們,而最北的二排是準備出欄的成豬了。“明年準備再蓋一排,可以多喂二百頭豬。”傅秋生對好友的父親介紹道,“我們還準備上個飼料加工廠,這是小飛的主意,他請了省裡的專家來,專家認爲可行。豬飼料搞好了可能比養豬更來錢------”
榮之貴看着已經長出鬍鬚的秋生,記憶裡這是個毛孩子啊,“這個豬舍,榮飛投了多少錢?”
秋生沉默了片刻,“開始小飛給了十萬,建築工程的六萬欠款是他替我們還的,就是十六萬吧。”榮飛曾叮囑過不要對別人說他入股的事,可是問話的是小飛的父親啊。秋生決定實話實說。
“佔多少股份呢?”榮之貴追問。
“開始定的是他六成。去年冬天他退成四成了。”
“爲什麼?”
“小飛厚道,總認爲自己沒有精力管這兒的事------”
“豬場的資產有幾十萬了吧?去年分了多少紅利?”
“具體數字我說不好,得問會計。七八十萬總是有的。沒有分紅。豬場的收入都投入磚廠和飼料廠的籌備了。”秋生小心地說,預感到榮之貴這位榮家二叔似乎是有備而來。
“那就是說磚廠和飼料廠都有小飛的股份了?”
“小飛說了他不要。我哥在磚廠給他留了三成。”秋生想想,“這幾年掙的錢都砸在這兒了,手裡其實沒有啥錢了。貸了銀行的30萬纔將磚窯辦起來。對了,還有大棚菜,我哥準備明年轉出去,種大棚的人過於多了------”秋生有些語無倫次,他預感到榮飛爸爸來豬場另有目的。這兩年跟着大哥做生意,秋生學會了察言觀色,榮之貴臉上的不快當然瞞不過他。
“大棚菜也有小飛的股份吧?”
“沒有。小飛開始借給我一點錢。後來我還給他了。”秋生覺得不太對勁,至少肯定榮飛沒有將這兒的事情跟榮之貴說。但他不會撒謊,照舊是實話實說。
天已經完全黑了,榮之貴的面容隱在黑暗中。“二叔,你沒有吃飯吧?我請你喝酒去。”秋生說道。
“不了,我還有事。”
“現在不知有沒有公交了,要不我送你?”
“不用了。”榮之貴離開了傅家堡。這個村子已經不是他的了,在最後一班公共汽車上,榮之貴痛苦地想,爲什麼榮飛什麼都瞞着家裡呢?原來以爲這小子只是機緣巧合搞了個服裝,誰知道在自己眼皮子地下做了這麼多事?老院翻修究竟動的什麼念頭?原來覺得每年上交自己二萬也是很美的事,現在看來這小子手裡攥着的財富遠遠超出自己的想像。
回到紡織新區已是九點多,家裡早已吃過了晚餐,魏瑞蘭也收拾完了廚房。老太太已經睡下了。老院正在翻修,老人只能繼續住在兒子家了。
“咦,幹啥去了?這麼晚纔回來?”紡織廠保衛科是沒什麼事的,榮之貴的崗位也不需要值夜班。魏瑞蘭看出了榮之貴在生氣,他是那種心裡藏不住事的人,“和誰生氣了?”“我回老院了,也去傅家的豬場看了。”魏瑞蘭曉得他生什麼氣了,“小飛真的有股份?”她小心的問。在和丈夫聊到老院翻修和傅家兄弟的財富時,榮之貴就斷定榮飛在傅家堡有“產業”。
“果然如你所說啊。”聽了丈夫的描述,“七八十萬?四成就是三十多萬了。”
“帳不能這樣算。那些錢是年年在漲的。可比存銀行強太多了。”榮之貴想到傅秋生所說的明年擴大豬場的事,“他可比咱們會算賬。你說他爲什麼就不告咱們呢?爲什麼他就這麼提防咱們呢?爲什麼硬可相信外人,借錢給外人也不搭理咱們呢?”榮之貴意態蕭索。這幾個問題在車上反覆想過了,沒有答案。
“這個事我反覆想過了,小飛這孩子跟咱們隔開是因爲小時候回老家,爲此我很後悔。孩子嘛,誰帶跟誰親。自然就和他奶奶近了。但他長大回到我們身邊後,你和我對他的關心少了些,這也是事實啊。”魏瑞蘭喘了口氣,“他不信任咱們也是有道理的。”
“屁的道理。”榮之貴聲音大起來,“我們是他的父母啊。他的命都是咱們給的,搞了這麼多的名堂,每年給二萬就打發了?”
“你小些聲吧。”魏瑞蘭朝臥室丟眼色,示意丈夫別讓老太太聽見,“吃點飯洗洗臉早些睡吧。”
榮之貴知道老婆要和自己談談,匆匆吃了口剩飯,洗了把臉就回臥室了。天氣熱,臥室又小,悶悶的很不舒服,榮之貴幹脆拉起魏瑞蘭,“我們出去走走吧。”
兩人出了紡織新區沿着紡織廠大門前的馬路往北走,路邊都是納涼的閒人,三五成羣的閒聊或者觀看路邊的棋攤。榮之貴搖着把蒲扇,趿拉着拖鞋,心思重重的,遇見打招呼的鄰人也心不在焉。
東城的變化是悄悄的,不顯眼的,路燈比過去多了,馬路也經過了整修,電機廠,紡配廠那一片起了好幾幢新樓,夜晚仍在施工。生活正以看得見的速度發生着變化,而自己的家庭,也在發生着看得見的變化。
“明年小逸就復員了。”榮之貴忽然說了一句。
“還有一年半呢。”
“很快的。我想和他談談。”榮之貴不想走了,找了處僻靜的場所坐下來,這是一家新開的冷飲小店,他要了杯冰鎮啤酒,這個原來沒多少人知道的玩意快速在北陽市民中流行起來,“老婆子,你喝點什麼?”
魏瑞蘭知道丈夫說的那個“他”是老大榮飛。“你是小孩子啊?喝這個?”
“要學會享受。這是男人的飲料。我給你要瓶汽水吧。”
“你和他談什麼?”
“小逸的工作要他負責。既然他有本事幫一個破落戶鄰居致富,自己的弟弟,總該伸伸手吧?”
“小逸是城市兵,民政局會安排的。”
“能安排到哪兒?紡織廠?每月掙上幾十塊?不夠人家半天的收入。小飛在傅家堡有產業,將這些劃出來一塊交小逸管------”
想法是不錯。“小飛會同意?”
“我想讓我媽說。一定行的。”榮之貴點上根菸,“都是他的孫子,總不好太厚此薄彼吧?還有,老院收拾出來,將來怎麼弄?”
榮之貴的潛臺詞魏瑞蘭是聽得懂的,“小逸的事還早,不急。老院的事真是個事。錢一定是小飛掏的,老二那邊或許還不知道。如果將來平分財產,我們豈不虧了?”
“要我看小逸的事情更當緊。老太太的身體還好,不是一兩年的事。但小飛一旦結婚,事情就複雜了。”榮之貴將菸蒂踩滅,“你先探探老太太的口風再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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