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飛沒想到省長樑宏在與程恪談話的二天後便召見了他,地點在省政府。他是坐辦公廳派來的車去的。同去的有隆月。
G省的省委和省府不在一處,省委在安河邊上的一幢新建的大樓裡,省政府卻留在老式的督軍府內。老實說,榮飛更在意古色古香的督軍府,不過之前他可沒有機會進這個警衛森嚴的大院,只能在院外看着裡面的鐘樓假山柏樹森森。這位督軍在民國初建也算時風雲人物,主政G省倒是做了許多好事,尤其是在經濟建設上頗有值得稱道的地方,北陽的軍工業的底子就是這位督軍打下的,榮飛曾供職的北重的前身北陽軍械所就是督軍大人建的。這位曾留學國外喝過洋墨水吃過洋麪包的督軍對古典建築非常感興趣,在他主政G省時花大力氣建了督軍府,其間遍佈樓臺亭閣,頗得園林之妙。建國後督軍府成爲G省黨政最高機關的辦公場所,八十年代中期,省委搬了出去,省政府仍留在這裡。
景色在窗外一閃而過,讓他想起了夢境中曾經參觀過的中南海。有次部裡的朋友給他一張中南海的參觀卷,得幸參觀了菊香書屋等書中多次看到的仍然神秘的庭院,現在的場景和那次參觀有點相同。
在一棟灰色的二層小樓裝飾簡樸的會客室坐了十幾分鍾,秘書將榮飛帶進樑省長的辦公室。
窗外的樹枝擋住了日光,屋子裡光線不是太好,屋子裡的顏色偏暗,書櫃辦公桌沙發都是暗色調。和電視上相比,樑宏顯得更蒼老一些,頭髮已經斑白了,可見大人物在公衆面前的形象有待考證。這位主管全省經濟工作的封疆大吏對於一般的老百姓顯然是遙不可及,榮飛一時間有些不真實的感覺。
“很年輕嘛。耳聞不如目睹。請坐吧。”樑省長從辦公桌後轉過來伸出手與榮飛握手,秘書給榮飛端過茶。“報備的資料從市裡轉到省裡,很想見見創立聯投的傳奇人物。”榮飛沒有吭氣,進入高層的視野利弊難言,卻不是他可以左右的,樑宏對隆月說,“你就是隆老的閨女?隆老身體好吧?我在黨校聽過他的課。”
“我父親常說起您。”隆月與樑宏握手,顯然他們也是第一次見面。
目光落回榮飛臉上,“年輕人,跟我說說和蘇聯生意的事。詳細說,不保密吧?”樑宏很隨意地坐在榮飛側面的沙發上,看着榮飛。榮飛注意到省長腳下穿的是老式的園口布鞋。樑宏的態度已經說明了他知道聯投的掌門人是誰。
這是一個意外的機會,榮飛的思緒馬上飄到了已經開工的傅家堡開發區,“樑省長您好,聯投的一切對您都沒有秘密。”他開始講述對蘇貿易的起因和現狀,講到以物易物換飛機,榮飛以爲省長會打斷他的話問一些問題,但一直沒有,樑宏一直在聽。一直到他講完,樑宏沒有插一句話。
“後生可畏啊。”樑宏說,“關於聯投的情況我最近才關注,特別是你們在香港和出雲國的股市投資,很有眼光,很有水平。聽說你有一個水平很高的經濟研究室?”
這是榮飛的得意之筆,“是這樣的。”榮飛簡要彙報了經濟研究室的情況和最近的研究課題。
“民營企業像你們這樣講目光盯住了世界經濟的還不多,至少我在省內還沒有見。研究成果可否給我一份?”
“當然可以——”榮飛後面的話被省長打斷,“關於對蘇貿易的招商會,我建議以省政府有關部門幫你們辦,不要侷限在北陽——這件事你可以和周秘書聯繫。”他指指坐在角落拿着記事本的秘書周欽,“小周你跟辦公廳說一下,讓他們安排一個會。”周欽點頭,記錄下省長的指示。
“樑省長,有件事我不知該不該向您彙報——”
樑宏看看錶,“好,你說。十分鐘後我有個會。”
榮飛簡要將傅家堡今年的投資建設情況彙報了,沒有說別的。
“傅家堡那邊,我會去看。”省長站起來,“謝謝你,希望你能常給我驚喜。不過住宅建設和現行的政策有些衝突的地方,你們要注意學習政策呢。”
“是,我們一定加強學習。”
“回去問隆老好,有機會來北陽看看嘛。”
“是,我一定轉告家父。”
從省府出來,當然第一件事要去市府找程恪彙報,市府還準備開招商會呢。車上隆月忍不住道,“聽樑省長的口氣,陶氏怕是已經引起省裡的反感了。”
“有人看上了這行生意,怕是有些來頭。”程恪帶給榮飛的消息隆月已經知道了,“前段我們擴張的是太猛了。現在商品房政策還沒有出臺,大部分企業連集資房都沒有,陶氏的行動必然引起政府的注意。也無妨,頂多打打擦邊球好了。”陶氏手裡的工程不少,倒不必與那個不知名的競爭對手搶新都的那塊地。只是想知道對手是誰更重要的是誰在幕後拆聯投的臺。想起樑宏答應去傅家堡視察,榮飛又興奮起來,“今年抓好三件事,第一就是傅家堡,第二是石油期貨,第三嘛,就是對俄貿易。其他的我們交給下面辦就是。”
程恪不在辦公室,帶人去下面視察工作了。電話裡說不合適,等到第二天晚上榮飛才見到程恪,將樑省長召見自己的情景彙報了,程恪沉吟道,“由省裡牽頭組織招商也好,這不是問題。省長沒說航空公司的事嗎?”
“沒有。這和我無關,即使有規劃也不必告我。”
這是當然,政治家左手做的事不會讓右手知道,即使組建地方航空公司,和聯投是沾不上任何關係的,除掉那四架尚未到手的飛機外。
“我省是有組建地方航空的設想,中央一直不是很支持,這次憑空拿到四架圖154,省裡的籌碼就多起來了。倒是傅家堡那邊要準備一下,樑省長去了看什麼,應當認真準備。”程恪的手指輕輕敲着桌子,“他去不可能不通知市裡,但現在我不合適去,明白嗎?”
官場的運作自有其規矩,榮飛不知道也不想知道,這方面他比較煩,但也只能遵循其遊戲規則,“實話說,我沒有接待首長視察的經驗,您是不是派個人指點一下?”
“這樣好,我讓曹家康去傅家堡調研蹲點吧。”曹家康是市府新任的副秘書長,原來是河西縣的縣委書記,春節後調回了市府機關。
從市府出來,榮飛沒有急着回家,讓黃天開車在市區兜風,一些事他要好好想想,最關鍵的是陶氏今後的運作問題。借興建職工住宅樓的名義搞房地產已經引起了高層的注意,商品房的政策最快也要七八年後纔出現,而陶氏已經像放出籠子的老虎,胃口是越來越大了。農機廠搬遷後空出的那塊地是以農機局的名義蓋房的,應該沒什麼問題吧?
北陽市的夜景越來越漂亮了,解放路新裝了路燈,兩邊的商店的霓虹廣告牌越來越多了。城市以看得見的速度在變化着,六年前,和李建光魯峰等逛解放百貨的情景還歷歷在目。畢業已經快六年了,這六年裡自己忙忙碌碌,不過成績聊以自慰,已經創立了聯投,將五六家朝氣蓬勃的企業收攏在聯投旗下。六年前,估計想不到自己會被省長召見,也想不到成爲市長的無話不談的朋友吧。
街角一個乞討的殘疾男子引起了榮飛的注意,真正注意的是拉着胡琴男子身邊的女娃,大概就是六七歲的樣子,在寒風中依偎在男子身邊,情形像是一對父女。他命黃天停車。“去,給那個拉胡琴的100元,讓他帶孩子回家。”
黃天領命而去。
也不知道他們有沒有家。榮飛閉上眼睛,這種情景幾乎成爲街頭一景了,100元可以讓殘疾男子領着女兒吃上一頓熱乎飯,可以讓這對父女本月生活無憂,但不能管更長時間的事。更不可能消除這種本不該出現的令人堵心的情景。
一直縈繞在心頭的慈善計劃看來必須抓緊實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