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乾坤產品改線後的農機廠並沒有擺脫虧損。逐步上市後的電熱水壺打不開一般居民的消費慾望,推出的蒸汽熨斗比熱水壺的情況好一些但遠沒有達到盈虧平衡點。其次他們的銷售方式有點問題,大量的產品被商店“鋪底”了。到三月份,常乾坤手裡的資金見底了。傅家堡那邊給農機廠蓋的工房還沒有竣工,而農機廠的生產和生活都發生了問題。
常乾坤首先想到的是貸款。跑了銀行,人家連一點縫都沒給他留。銀根正在緊縮中,像他們這種情況,這種效益的企業根本沒有希望通過正常渠道拿到貸款。
常乾坤着急了。如果資金不解決,先不說工資水電費等開支,關鍵是原料和外協件買不回來,生產馬上就停了。他的電水壺和蒸汽熨斗可以“鋪底”,人家外協廠家可是要他帶着支票提貨的。而且,他手裡還在研着幾個小家電,這些明天的希望在今天可都是花錢的主。
惶急之下,老常同志召集班子成員研究對策,核心問題就是一個,落實流動資金問題。
張立國春節前提了一級,升爲副廠長了。離開了他幹了十幾年的黨辦主任位子,改行幹起了行政,負責原材料採購和外協這一塊。從與常乾坤的個人感情上講,張立國是願意幫助老常的。當初老常上位,老張可是堅定的支持者,在下面沒少做職工們的工作。他也有可能解決農機廠的燃眉之急,因爲他有個趁錢的女婿。
張昕與榮飛那段磕磕絆絆的感情糾紛,張立國心裡是清楚的。後來完全是女兒一廂情願了。原以爲再不會與榮飛發生交集,可世界有時候就是這麼小,好友常乾坤竟然與榮飛成了連襟。而農機廠改產的起動資金300萬元鉅款竟然是老常向小連襟個人借來的。可見榮飛的家底有多麼雄厚了。
老常不願意再向小連襟伸手的心情張立國是知道的,換成他也一樣。所以這個沉悶的會議上只有張立國說了幾句讓常乾坤舒心的話,張立國說他想想辦法,或許可以借到100萬。
“借不來100萬借來50萬也可以啊。”張立國與常乾坤是十幾年的老友,老張的家事常乾坤一清二楚。有50萬,本月的工資可以發,生產也可以正常進行。再將貨款想辦法收一收,前途還是比較樂觀的。推上市場的蒸汽熨斗銷路不錯,關鍵是與商店的合同沒有訂好,資金都被商店佔用了。老常也意識到這點了。
“我是說我想想辦法,沒說肯定能借到。”張立國說,“老常,你得抓抓銷售回款了,總靠借款過日子不是個事。你那300萬後半年可就到期了。”
張立國沒跟女兒說,直接叫來了王志鵬。說明自己的要求後,看一臉爲難的女婿,張立國知道自己的請求八成泡湯了。
“真是對不起。公司最近猛烈的擴張,特別是恆運地產,簡直就是吞金的巨獸。家父和家兄正爲資金髮愁呢。這100萬絕對拿不出來。”王志鵬拒絕了岳父的第一次開口,心裡也不是滋味。家族公司的情況是清楚的,真的沒錢。現在最困難的就是資金問題,用王志雄的話說就是遍地黃金,就是沒有揀金子的手段。
“50萬也不行嗎?”張立國抹下了面子,不死心地問。
“真的不行。說個實情,怕是10萬的閒餘資金也調不出了。您知道,恆運攬下了新都村的一個大工程,熬過今年,明年就寬裕了。”女婿不比兒子,張立國總感到隔着一層。心裡有些疑『惑』,你家在新都村做那麼大的工程,上千萬總有吧?難道就差100萬?不過人家是爲自己幹,自己視爲公家幹,情況又有所不同。心裡的疑『惑』嘴上也無法說出來。
問題是農機廠現在就不好過。張立國無奈,只好跑到常家將情況告訴常乾坤。
等張立國走後,邢菊問丈夫,“是不是將榮飛的300萬都糟踐完了?現在沒轍了,又得向我妹夫伸手了?”
邢菊的話不好聽,常乾坤只好解釋,“怎麼能說糟踐呢?那些錢不是都開發了新產品嗎?買設備,市場調研,開模具,哪樣不得花錢?”
“可是你將一大部分都還了廠子的舊賬。那些錢是讓你辦以後的事的,不是讓你解決舊賬。榮飛是親戚,不是你的領導。現在好了,我看你怎麼還這筆錢?”
當初並沒有說還錢的期限,知道榮飛的雄厚家底後,常乾坤也沒打算急着還錢。榮飛在日本股市捲了上億美元的消息他是知道的,一次在家裡聊天時榮飛親口說過。上億美元擱在那兒,還缺這300萬?但常乾坤又是很傳統的人,借債還錢天經地義,不能因爲人家有錢就賴賬。“還是要還的。產品剛上市,廠子又要搬遷,現在哪裡能還上300萬?瞧你說的,我不將舊賬了了,職工能支持我?”
“我不這樣看。如果是咱們困難,借他的錢也無所謂。但你是辦廠子,哪有拿親戚的錢給職工發工資的?說句不好聽的話,你們這些人真的不行。人家怎麼搞什麼成什麼?衣服,地磚,豬飼料,弄什麼什麼掙錢。你們還搞了十幾年企業呢。我看如果你將廠子交給人家,早發達了。看看你們的工資,還不如我在榮誠打臨工掙的多,怎麼事情擱到你們身上就這麼難?”
常乾坤確實感到羞愧。榮飛的成功不能用運氣好一類來形容,“這方面榮飛是天才,我確實比不了------”
“我也沒讓你去比。你還是早想怎麼將錢還上是正經。我將話說在前頭,不能再向榮飛開口了。”
常乾坤娶了邢菊便患上了日益嚴重的懼內的『毛』病,此刻不敢爭辯,只能唯唯。
不跟連襟開口容易,但解決眼下的燃眉之急就難了。局裡是指望不上的,農機局不過是個機關,哪有閒錢借給他,而且他和局裡的關係也不深,最近因爲置換土地蓋宿舍一事方與局裡的主要領導關係拉近,但錢估計是借不出來。
常乾坤思慮再三,舍卻榮飛一時間還真找不到借錢的路子,這回他走了曲線救國之路,跑到邢芳學校找邢芳談資金問題。邢芳雖不諳世事,但老常不到家而來學校的難處卻是明白了。
“我是從不問他生意上的事的。”邢芳給自己定了個規矩,既然自己不懂,就不去管榮飛的生意,“姐夫你爲什麼不找他直接說?是不是榮飛頂了你了?”
“沒有沒有,是因爲你姐------”
邢芳聽了老常吞吞吐吐的解釋,感到好笑,“我勸你還是找他。他都捨得給母校捐款,絕無不管自己親戚的道理------”話是很客氣,但仍不爲其說項。
常乾坤無奈,還得找榮飛。
他沒有來過聯投總部,入眼處卻是一棟已經很舊的灰『色』二層樓房,門前連一塊公司的銘牌都沒有,甚至讓常乾坤有走錯地方的感覺。不錯,這本是明華貿易北陽公司的所在,再前身是某市局機關的辦公樓,明華北陽租下後只對內部進行了簡單的裝修,外部根本沒動,看上去確實比較破舊了。
榮飛和隆月都不在,接待他的是辦公室的人,得知他是董事長的親戚,對他很客氣,服務也周到。聯繫了榮飛的司機,得知董事長正在回來的路上,便讓他在接待室稍等。大約半個鐘頭,榮飛和隆月一同回來了,見常乾坤稍有些意外,榮飛將他請進自己的辦公室。
“你這辦公室也太樸素了些。”老常打量着這間不大的辦公室,一桌一櫃,只有一套皮質沙發看上去比較高檔一些。牆上有一幅字,“海納百川,有容乃大。壁立千仞,無欲則剛。”落款竟是程恪。
“官不修衙門客不修店。辦公室搞那麼好乾什麼?”
“那是說『政府』官員和國企老總,你是私企啊。再說也有個企業形象問題。”
“哈哈,企業形象來自於實力,難道辦公室裝好了人家就信你?”這句話不知聽了多少遍,純粹是自欺欺人。面子工程深深地刻在國人的骨子裡,儘管魯迅在六十年前就指出了面子對於國人的重要意義,但要想改變這種深入骨髓的習慣還是難於登天。聯投也不例外,對自身前景的看好,對自身實力的膨脹看在眼裡的總部員工,早盼着搬家了,早嚷着要好好裝修一番了,口氣與常乾坤一模一樣,都是以企業形象說事。“你來找我,有急事?”
常乾坤不能再顧臉面了,也不管老婆的警告,將農機廠目前的困境跟榮飛細說了一遍,此行的目的就在其中了。
“看來你沒將錢用在刀刃上。另外國企的職工心態也有問題,缺少那種非生即死的狠勁。”榮飛本想說常乾坤幾句,我借你錢是讓你搞產品轉型,將近一半的資金來清理舊賬,以爲我是你上級機關啊?但事已至此,多說無益了。“你有什麼具體想法?”
“電熱壺,尤其是蒸汽熨斗的市場反映很不錯,商家一直在催貨,我想再從你這兒拿點錢,將生產規模擴大,另外加緊回籠資金,熬過這兩三個月就沒問題了。”
“恐怕你將問題想簡單了。資金不是主要問題,問題另外存在,你沒找到。”榮飛說,“你回去考慮一下內部的機制問題,特別是銷售方式,如果不解決職工自身利益和企業效益的關係,經營上發生問題就推到上面來,推到你這個廠長跟前來,流動資金解決只能緩解問題的發生,不能真正解決問題。我看到你的改變現狀的辦法,我就給錢,數目由你定。”
“你希望做哪些改變?”常乾坤有些『迷』『惑』。
榮飛感到失望,“老常,”他破例沒叫姐夫,“看來你這個廠長的定位不準啊。企業是什麼?就是盈利的組織,追求利潤最大化是永恆的目的!這個目的不是廠長一個人的,而是全體職工的。有句話叫以人爲本。什麼意思呢?就是以人『性』爲一切問題的出發點。什麼是人『性』?我認爲就是自私自利。自私自利好不好?我認爲好。就看你怎麼利用了。如果搞銷售的人感到錢收不回來就影響自己的利益,他就會想盡一切辦法去回收貨款。其餘的也一樣。表面上大家都爲自己的利益奮鬥,合起來企業的力量就壯大了。你試着按照這個思路搞一套辦法出來,如果能打動我,資金不是問題。”
老常似懂非懂地走了。但他知道,如果拿不出讓榮飛滿意的整改措施,急缺的資金是拿不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