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陽重汽的首車下線儀式確定在10月15日舉行。市裡在重汽公司舉行了隆重的首車揭幕儀式。省長樑宏,北陽市委書記胡友榮,副省長武甘霖,北陽市長程恪等省市領導蒞臨現場,省內及省外一些重要的配套商應邀參加了會議。省市的主要媒體更是傾巢而出,重點報道。
會場佈置在重汽辦公樓前的廣場,這天的廣場上花團錦簇,喜氣洋洋。十二根大紅的彩柱矗立在臨時搭建的主席臺兩側,每根彩柱上懸掛着主要祝賀單位的名稱,另有十二個巨大的氫氣球懸浮在會場上空,每個氫氣球下都拉着一根長長的綵帶,綵帶上是歡慶的標語。會場的中心是一輛停在紅地毯上的八噸卡車,這輛被省裡寄託了無限希望的首車車頭上蒙着大幅紅綢子。
上午十時,揭幕儀式開始。由北陽音樂學院派出的樂隊高奏迎賓曲,在一隊身穿深紅色旗袍的禮儀小姐的引導下,貴賓們魚貫進入會場登上主席臺。會議由省委副秘書長,重汽公司總經理井永清主持,省委常委、重汽領導組組長鬍友榮代表重汽領導組發表了熱情洋溢的講話,胡友榮回顧了重汽的籌建過程,稱重汽的建設成功是g省經濟生活中的一件大事,是g省工業史上里程碑式的事件,代表着全省重工業的最新成就,填補了省內工業戰線的空白。在省委省政府的正確領導下,在有關部委的親切關懷下,北陽重汽的幹部職工克服了資金技術等方面的一系列困難,在預定的時間內建成了高水平的重型汽車,謹代表省委省政府向重汽公司的幹部職工給予最熱烈的祝賀,對在籌建過程中給重汽關心幫助的領導和單位最誠摯的感謝。
省長樑宏揭下了蓋在首車上的大紅綢子,頓時鞭炮齊鳴,歡慶的鑼鼓震天動地。
北陽重型機械廠廠長胡敢作爲配套商參加了揭幕儀式,他也被邀坐上了主席臺,不過是在第二排。這對於他是一個機會,自搞起保軍轉民,胡敢就認識到北重融入地方經濟的重要意義。所以才全力以赴地抓了重汽配件的開發生產。這兩年來和重汽的領導層已經非常熟悉了,和市裡工業口的領導也建立了友誼。就北重的歷任領導中,胡敢是比較重視與地方政府關係的一任廠長。前排坐着的省市領導中,他只和主管工業的副市長趙曉波比較熟悉,程恪市長也是認識的,但不熟。胡友榮、武甘霖等省級領導就不認識了,或者應當說他認識人家,人家不認識他。這次應當是個機會,胡敢因此感到興奮。
胡敢的左邊坐着工業學院的劉思斌院長,右邊是北陽液壓機牀廠的王廠長。胡敢認識王廠長,但不認識劉院長,他是從桌上的銘牌上知道身邊這位文質彬彬書卷氣極濃的中年人是北陽工學院的代表,他們落座後互相交換了名牌,他才曉得身邊的中年人是北工的劉思斌院長。
“幸會幸會。劉院長,我一直想去拜訪您了。今年貴校的畢業生能不能向北重傾斜一下分配?”那些禮節性的講話胡敢不感興趣,乘着機會和劉思斌套起了關係。
“啊,是胡廠長。北重可是大名鼎鼎的央企啊。工學院的畢業生不少在貴廠啊。不過明年的情況比較複雜,很多畢業生會放棄分配的機會去新都機械的。”
“爲什麼?不都是按計劃分配的嗎?”
“從八七年起,畢業生分配的計劃性一年比一年差。很多畢業生放棄了國企資格跑到了海南、深圳,這有什麼奇怪的?現在不是誰給的待遇高去誰家嗎?”
“新都機械給的待遇高?”對於這家最近很出名的私企,胡敢是知道的,前些日子在與北重的配套關係上這家不自量力的私企遭到了“可恥的失敗”。胡敢在廠務會上曾得意洋洋地介紹了北重與北陽重汽配套的成功,也講了新都的失敗,一家不自量力的私企竟然異想天開地搞重車發動機,連北重這樣的國企都不敢想,這下好了,自食其果去吧。
新都機械竟然挖走了大批畢業生?這讓胡敢感到不解,現在的場合顯然不適合與剛結識的劉院長深談,好在隨後有重汽設的午宴,胡敢將注意力收回來到熱氣騰騰的揭幕式現場。
中午,重汽在南城的清泉酒店宴請賓朋。胡敢特意與劉院長坐了一張桌子並特意挨住了劉思斌,在接受井永清總經理的致辭後,宴會開動,三巡五味後胡敢將上午在主席臺未完的話題續上了。劉思斌喝了幾杯酒後話題也就多起來,“這都是聯投設立基金會的功勞啊。不僅學院的項目研究得到了大額資金資助,更重要的是已經有上百名特困生得到了基金會的資助,明年最少可以幫助三百名到五百名家境困難的學生完成學業。聯投在學院的人氣之旺是您想不到的,聯投旗下的新都機械招人,畢業生自然趨之若鶩了。哈哈。”劉思斌忽然想起來了,“要說這基金會和貴廠還有些淵源,榮總,哦,就是榮飛董事長畢業就分配貴廠嘛。”
這個消息比較驚人。之前一直有榮飛離廠後創業搞出很大局面的傳言,胡敢並未相信。一直到新都搞出發動機和變速箱出來,有消息說新都背後的大老闆是一個年輕人,曾在北重幹過幾年。胡敢認爲說的就是榮飛。曾讓楊兆軍覈實過消息,楊兆軍也沒有得到榮飛目前真實的情況,彙報他說榮飛確實在做生意,確實與新都有些關係,新都有他的股份在內。胡敢對這個消息將信將疑,發動機和變速箱的投入要多大胡敢猜也猜個差不離,那不是幾十萬幾百萬就可以拿下的事!難道榮飛家族中有不知道的大人物在推動?如今劉思斌的話最後打消了他的疑慮,“請問劉院長,聯投基金會給貴院投入了多少?”劉思斌微笑着伸出食指,“100萬?”“不,是1000萬!以後每年不少於這個數。”
“真有這種傻事?真有這種傻蛋領導?”胡敢脫口而出。
劉思斌當然不願意聽這種話,“這就是做企業的境界了。只有這種胸懷的企業領導人才能創造聯投這樣的經濟奇蹟。”
胡敢徹底石化了。1000萬是個什麼概念胡敢很清楚,北重89年的盈利額是80萬,高層誰都知道這個數是財務部門算出來的,對於產值數億的企業,做出幾十萬的盈利很簡單,但1000萬的真金白銀就不容易了。從他接任廠長,費盡心力從部裡挖來的改造開發資金累計不過3500萬,全被重汽配套項目吃掉了,聯投竟然能對工學院拿出1000萬的“慈善”基金來?這個聯投究竟有多大實力?這個消息不震動胡敢簡直沒有道理了。
“你說聯投?不是新都嗎?”聯投對於胡敢完全是個新概念。
“我也是剛從榮總那兒搞清楚聯投與新都的關係。聯投是新都的控股公司,新都只是聯投下面的實體之一。”
“你說榮飛是聯投的董事長?聯投除了新都還有什麼企業?”
“聯投控制着好幾個規模很大的企業。像陶氏建築,傅家堡實業都是。最近掛牌的香港榮氏餐飲聯投也是大股東。榮總可是學院的驕傲,現在他是在校學生的偶像了。”劉思斌說着站起身來,因爲一幫政府高官在胡友榮帶領下敬酒轉到本桌了。井永清一一介紹向領導們介紹着客人,輪到胡敢時井永清介紹道,“北重爲重汽搞了大小十幾個零件,是我們重要的合作伙伴呢。”胡友榮書記連聲說好,“北重原來可是很少與地方發生聯繫呢。胡廠長有眼光,軍工廠也要融入地方經濟,爲地方做貢獻嘛。”胡敢誠惶誠恐地說,“北重雖是央企,也在市委的領導下嘛。北重的民品發展還要胡書記多多關心呢。歡迎胡書記在方便的時候到北重檢查指導工作。”胡友榮笑着說,“如果不保密的話,本人是願意去看看北重這個大廠的。我敬你。”兩人碰杯,胡敢將杯中酒乾了,胡友榮只是抿了一口。
參加完午宴,可能多喝了幾杯酒,不勝酒力的胡敢昏昏沉沉地上了自己的進口帕薩特,吩咐司機直接回廠。如果在廠裡,除掉部裡來的高級官員或國防工辦的一把來廠,胡敢是滴酒不沾的。但今天的場合有些特殊,搞民品,省市的領導個個惹不起的。司機從後視鏡中看廠長臉色不好,進廠後問胡敢回家還是到辦公室,胡敢說去辦公樓。他進自己辦公室套間的牀上躺下,這個套間是他擔任廠長後修建的,有時候中午陪客後就在這兒眯一覺。胡敢在酒後最願意見的人是何雲,於是打電話叫了何雲過來。
何雲聞屋子裡酒氣沖天,“怎麼喝這麼多啊?然後給胡敢泡上濃茶,要不要叫醫生來輸點液?”
胡敢搖頭,“我自認看人準,沒想到還是瞎了眼。早知道我就不放他走了。何雲問在說誰。胡敢說了榮飛的名字,想必你不記得這個人了。”
何雲說,“怎麼不記得,當時最年輕的副處嘛。就在一棟樓,他還在廠辦幹過幾天呢。他怎麼了?”
胡敢苦笑,“現在應了那句老話了,金鱗非是池中物,現在已經一飛沖天了。楊兆軍也是個笨蛋,這麼點情況也瞭解不清楚。這幾年功夫,已經搞出好大的局面,完全有資格不把北重放在眼裡了。”
何雲說,“怎麼會?他有什麼後臺嗎?不過做點小生意吧。”
“小生意?能拿出1000萬搞慈善還是小生意?說起來真是令人氣悶,那個計劃處的王愛英,現在是這個慈善基金會的理事長了。手裡握着上千萬的資金,想給誰就給誰呢。你得空找找她,摸摸她的底細。”
“找誰?”
“找誰?王愛英啊,還能找誰。據說榮飛出國了,想見也難了。這個人大概恨了我了,以後多了個對手啊。”
“和他井水不犯河水,對什麼手?”何雲對胡敢的話不以爲然。
“不,你不懂的。”胡敢表情凝重地搖搖頭。
何雲伸出手在胡敢的額頭按摩着,“還真沒瞧見過你這副模樣。咱堂堂軍工大廠,會怕一個個體戶?搞得再好,也不過是個暴發戶罷了。”
胡敢舒服地哼出聲,“你知道什麼!盧續對榮飛有知遇之恩,兩件事情加在一起,榮飛會恨死我的。如果被一個小人物所記恨,最多像被蚊子咬,沒什麼了不起,一巴掌拍死就得了。但如果被惡狼惦記上,事情就難辦了。現在的榮飛可不是蚊子了,聯投,聯投------”
回想着午宴上得到的消息,胡敢內心無限沮喪。自己雖是萬人大廠的廠長,一年能掙多少錢?聯投可以拿出上千萬搞慈善,作爲董事長的榮飛又能掙多少錢?新都被重汽攆出門帶來的成就感消失的無影無蹤了,如果聯投可以拿出1000萬做慈善,又何在乎重汽的拒絕?
何雲雖然只是個辦公室副主任,工廠的機密大事多有與聞,今年是北重的換屆年,胡敢已經內定將盧續這個不配合的副手拿下來。知道這個消息的全廠不過數人,何雲就是其中之一。但此刻寫在胡敢臉上的沮喪何雲卻沒有全部讀懂。
“你這個人啊,”何雲嫣然一笑,“一會兒老虎,一會兒又變成了猴子。就算榮飛是惡狼,他做他的生意,你當你的廠長。他難道能左右部裡的領導?真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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