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夜路走多了遇鬼,楊兆軍在金色年華爲宋唯過生日的事沒想到在宋唯的脣膏上留下破綻。他回到家已是晚上十點半多了,孫蘭馨尚未睡覺,正躺在牀上看電視呢,對於楊兆軍和稅務局喝酒的“理由”本來也沒有懷疑,因爲他此類的應酬確實比較多。但今晚他回家的時間有些不當,如果喝酒則早該回來了,如果打牌則又有些早了。而且和銀行稅務等部門吃飯他一般會喝大酒,也不會像今天這般輕描淡寫,站在近處甚至聞不到多少酒味。心裡不免起疑,燈光下楊兆軍嘴脣上亮閃閃的東西更引起了孫蘭馨的懷疑,這分明是女人脣膏的痕跡嘛,稅務局喝酒喝出脣膏是怎麼回事?
“你嘴脣上是什麼玩意?”
這邊一盤問,楊兆軍藉口到衛生間的鏡子前自查早已洗掉了“罪證”。聽見嘩嘩水響,孫蘭馨心中悲苦,鑽在被子裡嗚咽起來。這等於坐實了他對她的不忠。孫蘭馨本來等楊兆軍過來解釋,但楊兆軍竟然到另一間屋子睡覺去了。
以往楊兆軍總會編造理由哄過妻子,但今晚在金色年華受到些驚嚇,對與宋唯的關係產生些疑問,也就未像平時一般哄小孫。而是躲到另一間臥室去反思了。
半宿未眠,將一盒貴煙抽光,不大的屋子裡煙霧升騰,原以爲孫蘭馨會追過來繼續折騰,但那邊根本就沒動靜。楊兆軍忍住沒有過去,將思緒集中在宋唯身上。
這天晚上,越來越冷靜的楊兆軍將“他的”兩個女人認真做了一番對比。
結論是宋唯最吸引他的是漂亮的外表和牀第間的潑辣的風情。除此之外就沒有比得上孫蘭馨的了。
首先宋唯沒有小孫的文化水平高,孫蘭馨和自己一樣喜歡讀書,可以就一本感興趣的書進行探討,宋唯最多也就看看讀者文摘一類的小資情調雜誌了。這樣決定了談話的範圍,楊兆軍驚奇地發現其實跟宋唯的話題沒有跟孫蘭馨寬。
其次是兩個女人對錢的態度不同。孫蘭馨跟自己談戀愛時沒有提過任何的禮物方面的要求。那時偶爾看次電影、吃個飯,她總是搶着付賬。兩人唯一的一次因錢的齷齪是在結婚前,丈母孃非要他給女兒買個金戒指,而他真的拿不出那筆錢了。除此之外就想不起什麼了。至於結婚後,工資歸攏在一起,生活上的開銷不必說了,就是楊兆軍個人的開銷,比如抽菸,比如打牌,孫蘭馨從來沒有因此干涉過,在楊兆軍掌握了很大財權後孫蘭馨的態度是最好不要養成公款消費的習慣,理由是一旦你不是處長了會很難受的。
但宋唯不行,她大概認爲男人付賬是天經地義的事吧。特別是在楊兆軍可以報銷的項目上,比如吃飯。你當着財務處長,連頓飯錢都解決不了,不是傻子嗎?有權不用過期作廢哦。比如特殊的日子應當給她買禮物,像他們的戀愛紀念日,她的生日,諸如此類。倆人偶爾出去逛,她也會買一些小玩意,付賬的當然是他。而這種花銷從今年起呈上升趨勢,化妝品啦,鞋子啦也要他掏腰包了。事實就是宋唯開始對楊兆軍的經濟情況構成了壓力。由於結婚形成的習慣,楊兆軍的工資都是上繳的,每月只留30元的零花,不能再多了,因爲至今他的工資尚不足200元,每月還要給自己父母寄回30元。丫丫也開始花錢了,孫蘭馨給女兒在西城報了個繪畫學習班,說是讓孩子多一點愛好,每個星期去一個上午,每月的費用是二十元。家裡也不能一點積蓄都沒有啊。
至於他自己,也不是什麼花銷都可以報銷,至少打牌的虧空沒法子辦。就算打牌最終輸贏相當,解決宋唯越來越多的零花(主要是衣服和化妝品)也開始讓楊兆軍心煩。他從今年起就有意識地找一些可以報銷的發票來攢私房來應對宋唯。他也想過,一旦自己離開財務處長的位子,比如到人勞處,恐怕就沒有這樣攢私房的便利了。
一旦失去最初的激情,經濟問題便沉重地擺在了面前,經濟是基礎真的不是一句空話。
楊兆軍不是沒有想過與孫蘭馨離婚。起初的障礙是女兒丫丫、父母及桑樹鎮的鄉親。他們是老鄉,自己當了陳世美后父母很難在老家擡頭做人。然後是自己的前程,如果他與孫蘭馨因宋唯離婚,自己在北重的前程怕是就此嘎然而止了。所以他數度起意,數度壓下,現在則發現,真正適合自己的恐怕就是孫蘭馨,而不是宋唯。
就這樣想了大半夜,凌晨才迷迷糊糊睡去。醒來後發現牆上時鐘的指針指着八點鐘,屋裡靜悄悄的,妻子和女兒已經走了。
想起一上班還有郭總主持的一個會,洗了把臉,楊兆軍急急趕到會議室,遲到了十五分鐘。好在郭總並沒有追問原因。
散會後沙成寶叫住了他。說昨天他與榮飛聯繫了,就進入麒麟配套體系的事,榮飛讓他們去找盧總。
真他媽頭痛。開發市場是銷售計劃技術等處室的事吧?拉上財務幹什麼?
“不要推辭了,這是胡老闆的命令。你臉色不好,是不是昨晚喝酒高了?之所以叫你去,還不是因爲你跟榮飛的私交?別推脫了。老闆催得緊,今天我們就去吧。盧總再怎麼也怪罪也怪不到咱倆個小蘿蔔頭身上吧?下午兩點出發,我已經跟廠辦要了車,先找盧還是先找榮你再琢磨琢磨。如果能將榮飛和盧續約一起吃個飯就好了。”
“那你就約吧。”既然是胡敢的命令,楊兆軍不能拒絕。
回到處裡,楊兆軍沒有見到宋唯,她的辦公室開着門,但人不在。供應處的正副處長都在等他,催要鋼材款。六月份的材料款還缺着150萬,該死的鋼材漲價,今年簡直邪了門了,不僅是鋼材,什麼都在漲。
也不讓座,楊兆軍對供應處五十多歲一臉皺紋已經禿頂的李處長說,“我這兒又不是銀行,你們不會賒啊?”
“你說的輕巧!今年供應處的資金哪個月保證過?賒?我們已經賒了上千萬了!你本事大,你來賒吧。”對楊兆軍的態度,李處長很不高興。
“我又不是供應處長,幹嘛讓我賒?”楊兆軍也不高興。
“可你是財務處長!我不找你要錢找誰?如果你不坐這把椅子,你看我找不找你!我可告訴你,生產處已經給我下了最後通牒,這批鋼板二十號不進廠生產就他媽的停了!”李處長的嗓門也高了八度。
剋制!楊兆軍的資歷無法跟對方比,而且,人家拿着批了的材料計劃向財務要錢也無可厚非。
無奈,楊兆軍趕緊找人盤點可以動用的資金和可以延緩的付款。請示郭總後先擠出100萬給供應處,承諾在三天後再給50萬,其餘的由供應處自己想辦法。
流動資金總處於超緊張狀態。楊兆軍上午臨下班去郭總辦公室彙報了供應處材料的事。郭慶陽也是焦頭爛額,勞動局養老保險所因養老保險欠繳問題威脅要停發退休工資呢。郭慶陽要楊兆軍今天下午召集一個會議,要銷售處和生產處彙報最近的匯款情況(軍品貨款由生產處負責),不能總靠財務來對外融資吧。楊兆軍說下午胡老闆要他和沙成寶去麒麟談配套的事。郭慶陽是知道的,“那你去吧,這也是大事。”
中午下班回家晚了,因一腦門子事,楊兆軍甚至將昨晚與孫蘭馨的齷齪丟在了腦後。早上沒吃飯,五臟廟早造反了。
孫蘭馨跟丫丫不在。這是很少見的事,楊兆軍打了幾個電話給孫蘭馨可能去的地方,都沒有找到小孫。一種不祥的預感浮上心頭,會不會帶着丫丫回臨河老家了?他媽的真是該死!所有的事情都攪在一起了。
從廚房找了兩個乾癟的饅頭,用開水泡了就着半袋榨菜權當充飢了。
一直到中午快上班時,也沒見孫蘭馨和丫丫的影子。中午跟幼兒園的老師聯繫過了,說上午小孫就領走孩子了,倒不必爲孩子擔心,擔心的是小孫去了哪裡?
廠辦派了輛伏爾加,看上去很樂觀的沙成寶一路上跟楊兆軍聊着麒麟,猜測麒麟上市的第一款轎車會是什麼樣子,會不會趕上桑塔納的水平。心情鬱悶的楊兆軍只是哼哼着應付。
麒麟的總部仍寄居在新都動力所留下的大樓裡。接待員問清他們沒有預約,給盧續打了電話,盧續正在開會,讓他們在一樓的接待室等。楊兆軍和沙成寶只好在簡潔明快風格的接待室坐等昔日的盧副總接見。
麒麟總部的人員已經不少了,統一了着裝後更顯得如此。麒麟總部的夏裝是淺藍色的,女裝有裙子,更顯明快精神。沙成寶關心麒麟的進度,但一樓走廊的牆上只有一些彰顯企業文化的精緻標語,比如“執行第一,結果第二”“快樂工作,健康生活”之類,另外就是印刷精美的卡通畫,畫出了麒麟倡導的企業精神,卻找不到進度表一類的東西。老沙想溜上二樓,被接待員禮貌地阻止了。
“你別說,麒麟的這些玩意還真有些意思。”無聊等待的沙成寶將走廊那些標語都記了下來。
“準備拾人牙慧嗎?”楊兆軍問。
“廠裡即使骨子裡難變,也應該在表面上變變了。”
盧續見到他倆,開門見山,“剛接到榮總電話,北重想進麒麟可以,只要小孫一句話。”見沙成寶詫異的神情,“他說了,這個事楊處長清楚。假如你不清楚的話,找楊處長問即可。”後半句卻是對沙成寶說的。
楊兆軍叫苦不迭。孫蘭馨一定是找了榮飛,這個靠山可找的是時候。
“二位請回吧。我的話已經說清了。”盧續很忙,一會兒功夫就有兩撥來請示工作的。
“老楊,怎麼回事?小孫在這裡面攪合什麼?”
小孫無疑是楊兆軍的媳婦孫蘭馨,可榮飛爲什麼說要小孫說話?“會不會盧總再晃盪我們?”沙成寶狐疑地看着楊兆軍,有些不解,也有些明白。關於楊兆軍與宋唯的閒話聽過,沙成寶沒太信,今天的事讓他想起了那個傳言。
“這個事,呃,你先不要向上彙報。盧總沒有騙我們。榮飛就愛故弄玄虛,對於這老兄,我比你更瞭解。”
這是事實。沙成寶提出去見見榮飛,聯投總部的地址老沙同志是知道的。但楊兆軍不同意,“榮飛如今不是住單身時一起打牌喝酒吹牛的朋友了。去了徒增他的快意。算了,我知道該怎麼辦。回去吧。”
“兆軍,此事非同小可。據小道消息說,麒麟的第一款轎車將在今冬下線。他們的配套關係已經建立了,時不我待,晚了連二配三配都撈不着了。”沙成寶很急。
“急也沒用。”楊兆軍想不到榮飛如此的不着調,我的私事你管個屁!和廠裡的公事連在一起是什麼意思嘛。
“那你他媽的快點。真是怪了。小孫倒成了決定北重命運的人物了。”
楊兆軍心裡大罵榮飛管閒事,但卻不得不承認榮飛捏住了他的痛腳,“你放心吧,這事交給我了。”
晚上下班一進門看見孫蘭馨哭得紅紅的眼睛,楊兆軍便心裡叫苦。楊兆軍也算讀書雜的,“菩薩畏因,凡人畏果。”這句話是知道的。一連串的不順利讓楊兆軍來不及反思自己是不是真的犯下了大錯。當下最急的是取得孫蘭馨的原諒,哪怕是暫時的原諒,先讓榮飛解除警報再說。
“我們離婚吧。”孫蘭馨劈頭道。
“胡說些什麼!爲什麼離婚?”真當孫蘭馨直接提出了要求,楊兆軍想也不想就拒絕了。
“上午我找了宋唯。她承認昨晚跟你在一起。”孫蘭馨眼裡噙滿了淚,“你喜歡她就和她過吧。我帶丫丫走。家裡也沒什麼值錢的東西,那點存款我帶走了,其他的都給你留下。”
“宋唯胡說些什麼?她的話你也信?”楊兆軍大聲吼道。
“你小聲些吧。丫丫還小。”孫蘭馨擦了把眼,“我沒有什麼對不起你的,是你對不起我。”
“你不要聽她胡說。我只是和她吃頓飯……”宋唯怎麼跟妻子講楊兆軍不知道,如果宋唯坦承了他們的關係,怕是真的要出事了。楊兆軍頭大如鬥。
“這是我寫的協議。看看沒問題就簽字吧。”孫蘭馨忍不住洶涌的淚水,她又不想在楊兆軍面前過於軟弱,將一張b5複印紙扔給了他。
“你可能不相信,榮飛打電話給盧總,其他的配套他不管,北重進麒麟必須有他放話。”楊兆軍艱難地講道,“你給他說的奏效了,毀掉的不僅是北重上萬職工的生計,將我也徹底毀了。”
果然,孫蘭馨吃驚地望着他,“什麼意思?”
“你知道的,咱廠準備進麒麟的配套體系。南郊正在建設的麒麟汽車,實際是聯投的下屬企業。而聯投和榮飛的關係你是知道的。”
“啊,榮飛怎麼說?”
孫蘭馨確實見到了榮飛,她本來是找邢芳的,榮飛正好在。午飯就在邢芳家裡吃的,孫蘭馨一面哭,一面跟榮飛夫婦講了楊兆軍的寡情薄義。
“小孫,你冷靜些。”榮飛沉着臉對孫蘭馨說,“你給我一句實話,真的想跟他分?如果真的下定了決心,我給你做主,楊兆軍絕對不會如願,我向你保證。”
孫蘭馨只是哭泣。她不相信榮飛可以管到楊兆軍。
“我明白了。小孫,你先回去。如果不想在北重了,就來聯投,什麼時候都可以。”
彷彿得到了力量,孫蘭馨帶着驚恐不已的丫丫回到家,找了張複印紙寫了那份離婚協議。這個善良的女人的本意還是要挽回楊兆軍已經飄飛的心。她心裡儘管不願意相信宋唯信誓旦旦的保證——她跟楊兆軍是朋友,但絕不是你想的那種關係,我們到金色年華是找表姐夫談正事了。她需要狠狠地抽楊兆軍一鞭子,同時也看看自己在他心裡的分量究竟如何。沒想到立竿見影,榮飛的反應如此迅捷有力。
“我完蛋了。胡敢將翻身的希望全部寄託在汽配上,我砸了他的飯碗,我的飯碗怕是保不住了。你知道,那個關於我要投奔聯投的傳言讓胡敢疑心了,事情正朝着他懷疑的方向前進。黃泥巴掉進褲襠裡,不是屎也是屎了。”
“那你昨晚跟宋唯在一起幹什麼?”
“宋唯有個親戚是金色年華的老闆,還能做什麼?資金問題快將我逼死了。”
他的這番話恰好和宋唯給孫蘭馨的解釋卯上了榫頭。“這樣啊,乾脆我們去聯投吧。榮飛邢芳都是很念舊的人,不會拒之門外的。”
“你就別傻了。要去也得找個機會。現在我跟落水狗差不了多少,你不要面子,我還得顧臉面呢。”
“那好,我找榮飛。”孫蘭馨屈服了
楊兆軍終於舒了口氣。真他媽的,快要累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