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家已經成爲紡織廠的一個傳奇。榮之貴和魏瑞蘭本是紡織廠最普通的工人,魏瑞蘭因性格好,與很多同期進廠的老姐妹們保持着友誼。榮之貴性格孤僻,朋友極少,更是在廠裡地位低下。但這對夫婦硬是生了個極爲出色的兒子。如今在紡織廠圈子裡說起榮家,誰不羨慕?
中國人有望子成龍的傳統。魏瑞蘭的同事們講起自己的孩子,總不免提起榮家老大,人家如今真是發達了,出國和回姥姥家似的,連省裡的大官想見就能見到,市委書記官大吧?不止一次去榮家找人家老大談事呢。知道麒麟汽車吧?據說那裡面就有人家的股份。錢?別提錢,老榮家最不缺的就是錢。知道嗎?人家兒子給家裡搞了什麼基金會,幾百萬往裡面一放,由着爹媽花。買房子借出去幾個算啥?看把你們感激的。真是,人家指頭縫裡漏出去的錢你一輩子都花不完。
那不是資本家了嗎?
資本家?也對。咱北陽曆史上真出過資本家呢,做皮貨的曹家,有名吧?糕點張,大戶吧?在曹家老家現在保存完好曾作爲市委黨校的曹家大院去過吧?都不能和現在的榮家相比了呀。知道兼併紡織廠的明華服裝是誰的企業嗎?就是榮家的呀。榮之貴老大榮飛是明華服裝的大股東呢。人家不願意當老闆才躲在後面收租子呢。知道正在在紡織廠地盤上蓋成片的樓房的陶氏建築公司是誰的嗎?那也是榮家的!你別不信,我這話可不是胡說,我家親戚就在陶氏當着幹部,陶氏的董事長是誰?就是榮家的老大啊。什麼,不知道董事長是幹什麼的?你這就太落伍了,董事長就是大老闆呀,總經理是他僱來管事的,就像過去的東家和掌櫃的關係。何況還有麒麟汽車呢,你去過南郊傅家堡吧?原來連片的莊稼地那裡還能找到影子呀,都是廠子了,據說大部分都是榮家的產業了。還有呢,北陽最高級的酒店是哪兒?紫薇酒店啊,五星級,擱在北京上海那是一點也不掉價的。就是東西貴的要命,喝一杯茶要十幾塊呢。紫薇是誰的?也是榮家的,人家在裡面有大股份呢-
嘿,按你說的,照這樣下去,咱這北陽還要被榮家買下呢。再來一次文化大革命,榮家的結果會比張家好?糕點張可是被鬥死的-
別提文革了,現在的掌權的都是過去捱過整的,誰還會搞過去那一套?不過人家人家很仁義的,南郊修了幾十所小學呢,都是免費給修的。
沽名釣譽而已。有錢了誰也懂得圖個好名聲。再說了,那些錢不是剝削來的?
說這些有啥用?反正人家老榮家是發達了。榮之貴不球行,但人家有本事生好兒子,羨慕死你們。最近榮家老大又出國了呢,談一筆大生意,據說中央領導都很重視呢-
對於長子的生意,榮之貴和魏瑞蘭也不甚清楚。榮飛被周副總理招到北京,然後去了意大利,他們得到的消息也不完整。榮飛匆匆從北京回來,簡單說了說就走了。具體情況還是邢芳跟他們講的。榮之貴兩口子已經對兒子的生意有些麻木了,也不想多過問。邢芳的老父親生病,她去照顧老人去了。還是榮逸提起,你們是不是去看看啊?也給我嫂子一個面子。魏瑞蘭想想也對,正好媳婦回來,問老親家已經痊癒,提出過去看看,於是邢芳又開車帶公婆去了鳳儀橋父親那兒。雖然住在一座城市,彼此卻極少來往,只有老父親剛來北陽時看過一次。
邢父生病的起因是感冒,畢竟年紀大了,一個治療不及時就轉成了肺炎。邢彪害了怕,將老父親送醫院住院,輸了幾天液就好了。
邢芳姐妹知道後輪流去醫院陪侍。榮逸知道後便建議父母去看看,這邊磨蹭了二天,那邊老漢已經出院回家了。榮之貴和魏瑞蘭帶了榮逸準備的補品,由媳婦陪着過去坐了二十分鐘,便告辭出來了。邢芳開着她傷痕累累的“熊貓”,送公婆回甜井巷。
在榮之貴夫婦眼裡,邢家如今的光景當然要歸功於長子。沒有榮飛與邢芳的婚姻,邢家還在空山的大山裡受窮呢。北新早有民謠,有女不嫁空山郎。那一片自古就是窮地方啊。雖說臨河農村也窮,畢竟可以吃飽肚子,空山則地少人多,完全靠天吃飯,比棗林差遠了。當初長子談女朋友的消息公開,魏瑞蘭立即反對,主要原因就是女方是空山人。
至今,魏瑞蘭和榮之貴都認爲媳婦配不上兒子。但長子就是喜歡人家,誰也沒辦法。有時候就說起了“命”,前些日子老四新蘭來,在家裡住了幾天,也是說她孩子來北陽唸書的事。棗林姊妹們的孩子自魏福常起,陸續轉學至北陽,三個妹妹的,大哥魏建國的,包括魏福常在內,現在共有六個外甥或侄兒在北陽唸書,這點,魏瑞蘭很難厚此薄彼。後來這幾個晚輩都不需要找榮飛辦了,邢芳或者榮逸出面,教育局絕對給面子,就是插班嘛,你們選學校好了。而魏瑞蘭也不缺錢,學費啦,住宿啦,完全包下來。
新蘭說起了北新幾縣村辦學校的改造,據說都是聯投出的錢。話語裡不免有冤大頭的感覺。也說起了榮飛的婚姻,因爲是姐妹間的私房話,不怕傳出去,魏新蘭也沒什麼顧忌,認爲小飛娶了邢芳有些“虧”了,論人才品貌,咱家小飛什麼樣的女子找不到?可就偏偏娶了邢芳。魏瑞蘭也感慨,都是命啊。要說還是人家命好,小飛比起人家就差遠了。別人不曉得,我可清楚着呢。自己每天累的要死,從來沒個休息,不是加班就是出差。說是掙了錢,自己也花不上幾個,還不知貼補了丈人家多少。如今邢家姊妹幾個全來了北陽,一個個過的人五人六,沒有小飛,就憑他們?唉,沒辦法啊,畢竟成了親,我做媽的還能去挑他們的夫婦關係?你說的沒錯,我家小飛就是憨,太憨了。掙多少錢也是給別人掙。
說這話時魏瑞蘭的心情是複雜的。如今的榮家早已進入北陽最富裕家庭的行列,超過自己的不能說沒有,至少她尚未見到比自己更好的。家裡吃飯的人多,去年就僱了廚師和保姆,榮之貴的收藏日多,涉及安全,去年春節前夜僱了個保鏢,是榮逸選來的。加上搬入甜井巷就僱的燒鍋爐的老常,榮家所謂的僱工達到了四人。
這在從前敢想嗎?老太太家是大戶,小時候家裡僱着不少長工,什麼看門的,趕車的,甚至還有專門和煤泥的。沒想到榮家也能過上舒適的日子。
這一切是誰給的魏瑞蘭心知肚明,對於忙得腳不沾地的老大,她有關心,有怨懟,更多的還是無奈。所以,對四妹新蘭提起的關於長子的話題,魏瑞蘭叮囑道,小飛如今成了家裡的頂樑柱,一些話我們之間說說就可以啦,不要傳到他耳朵裡了。
邢芳的駕照剛拿到,買了一輛麒麟公司路試退下來的金黃色“熊貓”,試着小心翼翼地上路積累經驗。她開過榮逸的公爵,覺得還是自動擋的車好操作,但她又有自知之明,自己的技術是在蹩腳的很,目前的水平真不能開好車,也就拒絕了丈夫給她的沃爾沃。這輛2.5萬買回來的“熊貓”一個月就撞了二次,一次倒車頂在了水泥電杆上,損壞了後保險槓,一次轉彎過急將側面的翼子板颳了。榮逸對嫂子說,只要不撞人就好,也不要急着修,大膽練吧,撞上幾次就好了。
最令她緊張的是在大街上遇到紅綠燈了,總是遇到啓動熄火的問題,越緊張越發生。如果換輛自動擋的車,就像家裡放着的沃爾沃或者丈夫的座駕奔馳,怎麼會遇到這個問題?榮飛在她駕照到手後跟她說過重給她買一輛適合女人開的車,被她拒絕了。不過聽說麒麟處理路試結束的幾輛車,自己又喜歡“熊貓”的樣子,於是便鼓動丈夫買了一輛,說自己技術不行,就拿便宜的“熊貓”練手吧。她的連續撞車成爲三中同事的笑話,不過她還是堅持着開了受傷的“熊貓”上下班。
邢芳兩年來一直過得舒心愜意,比剛結婚的時候還要好。主要是心情上的。除了固執的二姐,全家都團聚在北陽了,特別是大姐一家的到來和安頓,讓邢芳從心理上彌補了對大姐的虧欠之情。老父親過的也不錯,因爲彪子在陶氏的收入越來越高,老爺子就越來越高興。現在邢芳有能力做她想做的事,比如給老父親的菸酒營養品,打聽到什麼東西對老人的身體好,她便會買了送過去。與其說討老父親的歡心還不如說是安慰自己。他不大給老父親錢,因爲他不出去,給錢也沒用。對於仍生活在十里坡的二姐,她隔幾個月便會寄錢回去。如果當面給,二姐的性格八成不要。
邢芳在工作上也很舒心,當一個人消除掉生存的考慮,完全從自己的愛好出發去幹工作,工作就是一種興趣了。不去想漲工資,評職稱,爭先進,自然與領導與同事相處融洽。何況還有丈夫越來越強大的影響力呢?三中及教育口的領導都知道她的背景,除非特殊的出格,誰會惹她不快呢?而且,邢芳作爲教師,確實盡心盡力,完全把自己的工作當做愛好來做,在學生中的口碑極好,領導身邊放一個工作得力,不爭利益而且還能時不時給單位帶來利益的部下,有什麼不滿意呢?
邢芳在給老父親買營養品的時候,也會給婆家的奶奶買一份。這可以解釋爲討好丈夫,因爲榮飛對祖母非常的敬愛。之所以說邢芳這兩年過得舒心,更多的是對丈夫的徹底放心。剛結婚的時候,邢芳真的擔心丈夫會出軌,會經不住誘惑。因爲他太出色了,太具備條件了。而且,身邊經常冒出一些美麗的女孩,其中一些相當優秀,就像已經是大明星的甄祖心,美麗的令女人都心動的趙淺予。邢芳總是很小心地觀察着丈夫生活中的蛛絲馬跡,一些本領女人幾乎與生就有,所差的不過是善不善於利用罷了。邢芳算是其中的優秀者,小心地偵伺着丈夫的對外交往,又不能讓丈夫感覺到她過分的關心。這方面邢芳做的比較成功,留給家人的印象中她是個大咧咧的女子,相夫課子,努力做着賢妻良母。
邢芳關心的是丈夫的“外遇”,對他生意上的事反而不大操心了。剛戀愛和結婚時算是比較關心的,後來錢多到麻木,特別是從92年開始丈夫向公司內部轉讓股份,將本來用於獎勵優秀員工的獎金置換過來,92年便置換出4000餘萬,這些錢又被他通過聯投旗下的兩個貿易公司換成了美元,存在香港開設的賬戶中。問他爲什麼這樣做,他說近年人民幣會貶值,大幅度貶值。她不懂,他解釋道,比如現在是四塊錢換一美元,4000萬換成了1000萬美元。如果過兩年變成八塊錢換一美元,我們的1000萬美元拿回國內花,你說變成了多少?
她吃了一大驚,變成8000萬!掙錢真的就這樣容易?在邢芳身上印證了一個理論,當錢變成一個符號後,關心的程度就大幅降低。
這兩年邢芳徹底放了心。受丈夫的影響以及自己的工作,邢芳很是系統地讀了些書,貴易友,富易妻。那是千古留下來的慣例,什麼是真理?慣例有時就是真理。和陶莉莉艱難創業的張誠出軌了吧?崔虎如果不是丈夫打壓,早將代虎蓮甩了。就連小叔子也差點出事啊。如果榮飛找了別的女人,自己怎麼辦?離開他還是裝作不知情?還有,丈夫龐大的財產會給自己多少?離開他的庇護,自己的家人還能在北陽立足並且生活的很好嗎?邢芳一段時間就這樣胡思亂想着,沒有任何證據,她便產生對丈夫的歉意,爲什麼要懷疑他呢?爲什麼就不能有一個真正的好人呢?邢芳又覺得自己非常幸福,非常有命。
丈夫真的和那些有權有錢的不同。他關心的事情她多半不理解。消除了對丈夫的“不放心”後,邢芳最關心的就是丈夫的身體和心情。不止一次地勸他不要那樣拼命了,就靠我們在香港的那筆錢足夠我們衣食無憂了。她知道自己這種話非常天真,對他沒有用。汽車剛見眉目,又開始謀劃着做手機了,什麼時候是個夠呢?可是丈夫確實是在做着大事,自己怎麼能攔着他呢?
要說她有什麼不滿足,也還是有的。住在甜井巷就像是住在大宅門,上有老下有小的,說話辦事都得注意。就是星期天,也不能起牀過晚。如果和丈夫搬出去獨立生活,邢芳會更滿意。但這話她提不出來,怕惹丈夫不快。開發區麒麟汽車建高層住宅時,邢芳曾想讓丈夫留一套,但他沒留。後來又建別墅,她問丈夫會不會留,他說你喜歡的話就要一套吧。她當然說喜歡。據說別墅已經竣工了,不知他打的什麼主意,將來會不會搬出甜井巷?如果考慮自己上班遠,現在已經不必要了,學會了開車,上班及接送甜甜已經不成問題。
邢芳希望早日搬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