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飛從省委大院回到家,真有幾個客人,其中有從北新回來的魏福常。
跑來給大姨拜年時正好榮飛在座,剛問了句好就被榮飛訓了一通。榮飛警告他不要拿着雞毛當令箭,不要打着自己的旗號招搖撞騙。這話說的很重,而且很少見榮飛如此聲色俱厲。讓魏福常與跟隨他一起來的許寶忠有些害怕。
魏瑞蘭不知就裡,便問榮飛福常犯什麼錯了,榮飛冷冷地說,如今他出息了,當上了學生會主席,女朋友也換了,風光的很。
魏福常知道是李小玲告了他的狀。看錶哥生氣,連院長的交代也不敢說了。魏瑞蘭卻知道老大對感情問題很看重,當初還整過小逸,今天生氣,八成是嫌福常換了女友。
於是問道,“福常你和那個姓楚的女孩真的斷了?”
“是,我們性格不合。”魏福常嚅囁道。
“滾你的蛋吧。性格不合?少拿這些藉口糊弄人。今天可以甩第一個,明天你繼續發達還會甩第二個!”榮飛罵了一句,起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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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寶忠在93年夏考了箇中專,學費和生活費都是大姨出的,和魏福常一樣。他第一次見榮飛表哥發作,嚇的不敢吭氣。
最受打擊的當然不是許寶忠而是魏福常。聽學院講,今年國家將結束畢業分配的政策,改爲畢業生自由擇業了。他也向陳玉婷許諾過她畢業後進聯投,而且可以選擇企業。認爲那就是表哥一句話的事。
陳玉婷又想去麒麟汽車,又想去天擇通訊,正拿捏不定呢。陳玉婷比他高一屆,今年就畢業了,明確表示過願意到聯投工作,魏福常也拍了胸脯,大包大攬。能找到陳玉婷這樣多才多藝的漂亮女友是魏福常最爲自豪的事。他已經帶陳玉婷回過了棗林老家,父母都對陳玉婷非常滿意,陳玉婷也滿意。魏家雖在農村,但新修的院子和家裡的陳設足以證明其家境的殷實。在小舅魏建軍陪同下參觀了頗具規模的棗林建材更讓陳玉婷感到聯投的實力。這不過是聯投的一個子公司而已啊。
魏福常將陳玉婷曝光在老家的親戚面前,卻沒敢帶她到大姨家。榮飛教訓榮逸的事大姨是跟他說過的,只想着以後再說。沒想到榮飛已經知道了他的事,真的很生氣。
現在挽救他的只能是大姨。榮飛走後,魏福常可憐兮兮地跟大姨解釋了一番,也講了劉院長的的要求。魏瑞蘭卻管不了榮飛的事,要他自己跟榮飛講。
“在感情問題上你們真要學你表哥!不要三心二意。”魏瑞蘭教訓福常,“那個姓楚的姑娘挺文靜知禮的,性格不合,她的性格變了還是你的性格變了?不要有點錢就花花腸子,你想想你上學靠的是誰?難怪你表哥生氣。”
上學當然是靠的榮飛表哥。他在學校裡如今的一切也是靠榮飛。這個魏福常心知肚明。榮飛今天生氣,讓魏福常心裡非常害怕。
魏福常來也不只是拜年。還有一個任務,他姑姑家要蓋房子,來向大姨借錢。這幾年,魏福常充當了父母與大姨的聯繫人。
“借10萬?”魏瑞蘭一聽就生了氣,“你媽是不是以爲我的錢是颳風刮來的啊?開口就是10萬!沒有,回去告訴你媽,基金會的錢花完了。”
基金會確實沒多少錢了。三年光景,榮飛建立的家族基金會的300多萬已經花出去七七八八了。最先的資金是200萬,後來榮飛又補進來近200萬。大部分被榮之貴借了鼓搗他的古董了。東西買了不少,卻賣不出去,就在那裡擱着,成了真正的收藏了。其次是魏瑞蘭棗林的姊妹們,每家都從基金會要過錢,包括大哥魏建軍。幾個在老家的姊妹這幾年蓋房娶婦嫁女做小生意用的都是基金會的錢。最多的是明蘭和新蘭,連魏瑞蘭也覺得她們有些不知饜足了。
花的最少的是老二榮之英。基本沒有向基金會借過錢。
年前榮之貴看上一件玫瑰紫釉海棠式花盆,據說是北宋鈞窯出的玩意,花盆高,下底直徑,上口直徑。盆底有五個圓孔,整個花盆都施了釉,呈現出均勻的紫紅色,顯得富麗堂皇。這件東西是朋友推薦給榮之英的,收藏者是臨同人,專門帶着寶物跑來北陽找榮之貴希望脫手。開價高的驚人,竟然要價20萬。
正是這個價格打動了榮之貴。
這些年他玩收藏,瓷器也是其中之一。鈞窯是什麼玩意他是知道的,那是“五大名窯”之一,當時有“縱有家財萬貫不如鈞瓷一片”的說法。如果這個玩意真是鈞窯的出品,20萬真不算貴。
玩收藏,淘到一件明瓷就不錯了,這可是宋代的玩意啊。算算距今有七八百年的時光了吧?榮之貴跟來人聊起了天,目的是探探來人的底。來人姓石,自稱祖上是被趙匡胤杯酒釋兵權的主角之一石守信。後人流落至臨同,棄官經商,這件東西卻是祖傳之物。今年家裡出了事,妻子患了重病,手術費湊不齊,無奈只好出讓祖傳之物了。
石守信祖籍是哪裡榮之貴是說不清的,但直到杯酒釋兵權的故事。其祖如是宋太祖的開國功臣,家裡有一兩件官窯製品也算合理。宋太祖善待功臣,雖搞了奪權運動,但賞賜鉅萬,比起明太祖的殘暴滅門不知強了多少。
榮之貴動了心,開始打聽鈞窯的價格,最後以15.8萬收下了這件古物。跟老婆要錢,魏瑞蘭說基金會的錢剩了不多了。榮之貴吃了一驚,他是隻花錢不管帳的主,買東西只跟老婆要。聞聽幾百萬基金快沒了感到不可思議,魏瑞蘭將賬本給他看了,頓時無話可說。因爲基金會的錢大多被他“挪用”了,幹什麼去了?主要的還是買了大量的古董。
買古董是做了魏瑞蘭的工作的。古董能升值的理論也是慢慢地讓主管家族基金會的魏瑞蘭接受的。夫妻倆有個心照不宣的想法就是給老二榮逸置點家業。
老大的生意已經大的無法想象,老大的財產也無法估算了,但是老二卻不同。不能奢望老大將來會主動分給老二一部分財產,那些公司理論上都是由鵬鵬繼承的,這點榮之貴夫婦非常清楚。
直接將基金會的錢劃出來留給榮逸或者自己是不行的,榮飛搞的那個基金會管理辦法放在那兒,榮之英也是成員之一呢。何況還有個對榮飛影響至深的老太太。
榮之貴的辦法是繞開了榮飛的管理辦法。既然經商可以資助,那麼他的宜古齋收藏就是合法的經營項目。那些古玩究竟值多少錢誰也說不清楚,連他自己也說不清楚。
結果就是大量的資金從基金會的賬戶上取出,變成了宜古齋的收藏。
這個過程中老太太是清楚的,她經常到南院的鋪子裡看那些瓶瓶罐罐。但她沒問過榮之貴買那些玩意的錢從哪兒來。
除掉榮之貴的投入,大約30%的資金被親戚們借走了。而魏瑞蘭棗林的兄妹們是借的最多的,不過也不全是這樣,像榮飛的小舅魏建軍就沒有借過基金會的一分錢。
榮之貴向魏瑞蘭要錢買下那個石姓商人的海棠花盆時,魏瑞蘭所管的基金會賬戶上的資金已經不足四十萬了。
“這怎麼向小飛交代呢?”魏瑞蘭有點心虛。
“交代什麼?我們是他的父母,花他的錢不應該?”
“那是兩碼事。”
“不要扯遠了,這個花盆我要定了。四十萬和二十萬有什麼區別?過年後跟他說說,讓他往基金會裡打些錢就是了。”
“你說的輕巧。你跟你兒子講?”
“這個,”榮之貴尷尬地笑了,“他對我有些看法,你說要好一些。”
其實最好說的是老太太,但榮之貴和魏瑞蘭卻無法讓老太太開口。
“你也差不多些吧,”魏瑞蘭對丈夫近年的做派有些看法,“瞧瞧你自己抽的煙,喝的酒,消費我看比小飛還大。兒子不給你錢,看你怎麼辦?”
“我是他老子,他不養我能行?再說了,我能和他比?聽人說他那輛奔馳車沒有100萬根本賣不下。”榮之貴嘴硬,但心裡也有些發虛。
“拉到吧。那是香港朋友送他的,一分錢沒花,我看你現在的朋友蠻多,他們咋不送你一輛?”
榮之貴現在總在古井巷和那些玩古玩的朋友喝酒,但魏瑞蘭的話明顯是譏諷,他不高興地說,“我承認不如他。但我這個當老子的沾點他的光不算過分吧?再說了,你不是替他們看孩子嗎?他們僱個保姆話不花錢?”
“這是什麼話?千萬別在小飛跟前講。難道我們看孫子還要跟兒子要錢?”魏瑞蘭瞪他一眼。
“我們不是成爲失業者了嘛。養兒防老,天經地義。”
魏瑞蘭鬥嘴是鬥不過榮之貴的。其實家裡本不是講理的地方。
那個玫瑰海棠花盆最終還是被榮之貴以16萬元的天價買下了。這單生意在古井巷傳爲了美談。儘管榮飛一直刻意低調,榮家在古井巷一帶已經小有名氣。花16萬買個花盆對於月收入數百元的城市平民來說就是個神話。
魏瑞蘭手裡可以動用的資金已經不足30萬。當魏福常開口爲其姑母家蓋房要10萬元時魏瑞蘭立即火了。
你家借錢也就罷了,七大姑八大姨地都管起來,我能受得了嗎?魏瑞蘭拒絕了魏福常的要求,開始盤算自己的日子。自他們倆不去紡織廠上班,工資收入就可以忽略不計。紡織廠改制後,他們都選擇了內退,只拿60%的工資等待退休。搬入甜井巷後開支日大,靠那點錢絕對不足與維持一大家子的生活。魏瑞蘭的辦法就是拿出基金會的錢貼補家裡,這個是跟家裡說過的。反正這個家已經是傳統意義上的大家庭了。榮之英夫婦,榮傑夫婦三天兩頭過來混吃混喝,有老人在,誰也不能攔着。而且,買這個大院子的長子似乎希望的就是這樣的日子,錢放在那裡,大家就花唄。
現在的問題是,錢不多了。
如果擱在十年前,魏瑞蘭手裡有二十幾萬現金,她做夢都會笑醒。但生活就是這樣,當你有過300萬,30萬就成了個小數了。魏瑞蘭翻看着基金會的流水賬,這都是她記的。上面有十幾萬借給李志梅等老夥計的記錄,於是對準備午睡的榮之貴說,“這個事真的要跟小飛說說。當初借給李志梅他們小飛是知道的-”
“是啊。外人還幫,親戚間拒絕了也不好。明蘭小姑子的事是不是少給點?去年曾聽小逸說他在農機廠個人投資掙了300多萬,還和他那個當廠長的連襟鬧了生分。他掙錢跟玩兒似的,得空你給他說說,基金會還辦不辦下去了?如果辦,就得再往裡打錢了。至於親戚們,該花的錢也花的差不多了,幫急不幫窮的。除了蓋房娶婦這些大事,過日子我們是不管的。以後的花銷肯定沒有前兩年大了-”
如果基金會撤銷了,榮之貴損失的不僅是花錢的自由。還有在親戚們前特別是棗林親戚前的尊嚴。現在他回棗林那是非常受尊敬的。那種感覺確實他媽的好。從前大兄哥魏建國一直看不上他,現在他敢嗎?
“你說的也是。李志梅她們一時半會是還不上錢的,我清楚着呢。不過明蘭有些過了。當初小飛說的可是對直系親戚才幫的-”
“不要提他那個什麼章程了。那是拿來約束你的。就說錢花的差不多了。再不補就運轉不下去了。”
“說是可以說的。今兒小飛好像因爲福常不高興。以後找機會吧。”
魏瑞蘭在正月十五前抓住一次機會跟榮飛說了。榮飛要賬本看,魏瑞蘭不能不給,榮飛看過後便去了父親的“宜古齋”。
從母親的賬本上看,賬上的資金大部分流向了父親的古玩,雖然沒有列出明細,但他除了古玩還能做什麼呢?這個年代的古玩價格肯定不高吧?究竟收藏了些什麼玩意呢?
榮之貴怕長子責怪,但見榮飛只是有些好奇,於是將他這幾年的“收藏”一樣樣介紹,榮飛有些哭笑不得,幾次說玩收藏要確立專業的概念,這倒好,從玉器、錢幣,印章,瓷器到明清傢俱,五花八門,無所不包。甚至還有幾百張外國郵票。
“爸爸,你玩郵票也不能要外國的啊?這些郵票涉及十幾個國家,門類龐雜,有什麼收藏意義呢?”在榮飛眼裡,這些郵票的價值幾近於零,“不信你試試脫手,十有八九有虧損。”
“它們本來也沒花多少錢-”
“要我看就是這件瓷器可能是個東西。”榮飛指着年前鉅款買的海棠花盆說。
榮之貴高興起來,“是呀是呀。這件東西花了16萬呢。這還是我硬跟人家將價格砍下來的。不是急等着用錢,他也不會急着脫手。”榮之貴於是將這件瓷器的來歷說了一番。
“石守信的東西?”榮飛也感起了興趣,“他是臨同人?石守信好像不是咱省的人吧?”把玩着瓷器,榮飛產生了疑慮,“15萬不是個小數,要是真的是北宋的物什,倒也值。我給你找個人問問。”
“行,你媽跟你說基金會的事了?”
“嗯。爸爸你說,基金會還辦下去嗎?”
“錢確實花了不少。不過基金會還是好處多,至少親戚都因爲基金會沾了光,也是沾了你的光。你回棗林少,你看你姨你舅他們的生活變了多少?”
榮飛笑笑,起身走了。
父親玩古玩花錢很猛的消息奶奶是跟他說過的。他沒有很在意。近年總在思考孝道一途,也在反思自己與父母的關係。沒錯,自己辦公司的一個主要目的就是讓家人活的好,活的開心,活的有尊嚴。當然,開心分精神和物質不同的層面,但物質因素是精神因素的基礎。父親是個寡味的人,自私,不善爲人處世。玩古玩交幾個朋友好處多於壞處。至於親戚。姨媽舅父都是至親之人,花自己的錢改善他們的生活本來就是自己的主張。自己還花錢搞慈善嘛。因此對奶奶的提醒並未在意。
母親給他看的賬本讓他稍感吃驚,花錢的速度確實超過了他的預計。那些所謂“借”出去的錢八成都是肉包子打狗也清楚。只要開支不是很出格就可以忍受。
從南院回來,在中院碰到正在晾衣服的母親說,“我爸買的那些玩意大部分沒什麼收藏價值,錢都是瞎花了。不過,他願意玩就去玩吧。至少沒什麼壞處。我爸也主張基金會繼續辦下去,那就辦下去吧。不過呢,你還是要有個章程,基金會的制度既是限制你這個管事人的框框,也是保護你的手段。比如剛纔你說的福常他姑的事,開了口子後面的事情跟着就來了。這些你都要想好了。這樣吧,我手裡有點閒錢,打過來200萬到基金會賬上,就這樣定了。另外,家裡是不是僱幾個保姆傭人?做做飯掃掃院子洗洗衣服的,我看也行。哪怕給的工資高一些都無所謂。”
魏瑞蘭很高興。但對僱人的事還是不能接受,“我又沒有七老八十不能動,每天閒着,乾點活好。曉敏芙蓉她們也要幹活,不能都養成壞毛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