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芳想問問甜甜畢業考試考的如何,但發現養女似乎哭過,小臉上尤帶着淚痕。
“怎麼了?同學欺負你了?”
“沒有,媽媽。”甜甜笑了笑,但笑容很假,一看就是假的。
不會是升學考試的問題。小學升初中是不需要專門的考試的,畢業考試就是升學考試。而且甜甜學習很好,在班裡一直穩居前列。初中邢芳準備讓養女就在三中就讀,三年後升高中再進實驗等名校。
“沒有考好?就是個普通的畢業考試,對將來沒什麼影響的。”
“不是。我沒事的。”
“不,你有事的。跟媽媽說說。”邢芳將手裡的毛衣放下,這件鵝黃色毛衣是給甜甜織的。
“她昨天就找了我,今天又在校門口截我了。”
邢芳一驚,“誰截你了?”初中已有學生公開談戀愛了,但小學生尚未見到,難道有男生在追甜甜?
“我媽媽。我是說我那個媽媽。”有點拗口,但邢芳聽清了。
甜甜離開生母進入榮家已經七歲多了,記得她生母很正常。
“她出來了?”
“嗯。”
“她跟你說什麼?”邢芳有些緊張。
“她讓我跟她回去。”
邢芳心裡一陣刺痛。甜甜來家五年了,已經融入了這個家,真的把她當成了自己的女兒,也能感到她對自己的感情。現在她的生母卻回來了。
幾乎忘了這回事,她總是要回來的。
“媽媽你想什麼?”甜甜見養母沉思着。
“哦,你怎麼辦?我的意思是,你願意跟她回去嗎?”
“不願意。”
甜甜的話給了邢芳安慰。“那就好。你不願意回去,誰也帶不走你。”
晚上榮飛回來,邢芳立即將甜甜的事告訴了他。
“算算也該出來了。我們不能太自私。當初處理這件事太魯莽了。這個女人,我要見一見。”
“你糊塗啊。見她幹什麼孩子說了,她不願跟她走。”
“她還是個孩子那邊畢竟是她的生身父母,血緣之情豈是那樣能割捨的?你不能總想着自己”
榮飛的態度讓邢芳感到驚恐。養只貓還會產生感情,何況是人?邢芳不能想象沒有甜甜的日子,“我不准你將甜甜還回去她是我女兒”
“我也沒說要還回去。甜甜是人,不是物品。你的用詞不當。”榮飛笑了,“我是說要面對這個問題。甜甜多一個關心她的人有什麼不好?”
“關心?關心個屁”邢芳難得地說了句髒話,“有她那樣做母親的嗎?看看孩子的眼睛我真不知道孩子將來會不會受影響都說兩隻眼睛是有關聯的。這個假期我還要帶她去檢查呢。”
“你放心吧,我會處理好的。”榮飛再次笑笑,“我倆應當統一認識,應當以甜甜爲中心考慮問題。不要以自己爲中心。現在不處理好,即使甜甜現在不懂,將來也會惦記其生母的。你信不信?我相信這是一定會發生的事情。”
邢芳承認榮飛說的是對的。“那我也去。”
“不必。我會處理好,你要相信我。”
王海娟出獄已經一半個月了。初步安頓了自己的生活後,就開始找甜甜。公婆是知道甜甜的近況的,孩子的爺爺隔段時間總會見見甜甜。或者到榮家,或者去學校門口。公公去監獄探望她時總會講到甜甜,他的描述讓她放了心,也擔起心。將其夫婦送進監獄並收養了甜甜的榮家過於強勢了,她要回孩子的願望幾近泡影。
在獄中她極爲悔恨。只有這個親生女兒,不惦記不擔心是不可能的,據說女兒的左眼完全失明瞭,這讓她悔恨不已。恨丈夫不知輕重,恨自己沒有攔住脾氣暴躁的丈夫,恨自己不懂得愛孩子,總是因爲一些小事發脾氣。恨自己與恨丈夫是一方面,對打橫炮將自己及丈夫送進監獄的那傢伙更是恨之入骨。王海娟想,打女兒肯定是不對的,但他管的也太狠了吧,起訴,將夫婦倆全送進大牢,然後再霸佔了自己的女兒。雖然公公肯定地說,甜甜在榮家過的很好,榮家真將甜甜當成了他家的孩子了。曾費很大勁給甜甜看眼睛,送甜甜上學,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常見榮家人開車在校門口接甜甜。
但這些都不能完全消除自己的恨意。
出獄後的王海娟生活暫時無憂,一小筆存款一直被公爹保管着,出獄後便還了她,她的蝸居在新華街改造中被拆除了,但分給了她們一套66平的樓房,目前被小叔住着,因爲當時房款的差價是小叔補交的,她出來暫時住在公婆家裡,小叔兩口子已經承諾儘快搬出來將房子還給她。如果擱在過去,她一定會因爲房子的事大吵大叫,但五年的大獄生涯讓她的性子改了不少。丈夫正常的情況下還要住二年,房子到時候再騰也可以。反正她現在也沒有錢給小叔。
她最關心的當然是女兒。出獄的第一天就拒絕公爹要陪她去的要求自己跑到甜甜的學校門口找孩子,但熙熙攘攘的下學學生中根本看不到女兒的影子。她忽然想到甜甜已經是十二歲的大女孩了,再不是那個七歲多的瘦弱女兒了。
第二天還是沒有看見甜甜。第三天她改了辦法,守在榮家門口,中午時分她看見一個穿着藍白相間校服的女孩蹦跳着跑進那套深宅大院。
那肯定是她的女兒。現在卻成爲了榮家的一員。震驚之餘竟然沒有喊住那個孩子。她不敢走進榮府,忍着飢餓一直等到下午,因爲她知道女兒下午還會去學校。
終於近距離看到了甜甜。五年的時光,甜甜有了脫胎換骨的變化,如果走在大街上她甚至不敢相認了。那隻眼珠不會動的左眼證明了孩子的身份。喊住甜甜,王海娟放聲大哭。
甜甜一眼就認出了自己的親生母親。雖然在榮家生活的很幸福,但孩子從來沒有忘記自己的父母,尤其是媽媽。血濃於水,越來越懂事的甜甜越來越思念父母,也越來越痛恨父母,身上的傷疤早已痊癒,但眼睛永遠不能復明了。同學們私下叫她獨眼龍,讓她極爲傷心。小時候不懂得一隻眼睛失明的意義,現在基本懂了,她將失去很多與別人公平競爭的機會,她甚至不能上大學了。
這都是自己的生身父母所賜。
看到神色憔悴痛哭失聲的母親,甜甜也哭了。當母親問她願不願意跟她走,她卻堅定地拒絕了。
然後王海娟便到校門口“截”她,非要找她一起吃頓飯,沒辦法,她只能將實情告訴養母,也等於告訴了養父。
她非常崇拜養父。在生母找了她之後,又非常怕見到養父。這兩天連畢業考試成績也不關心了,和同學約好的活動也不想參加了。
養父先找了她。問她生母回來了怎麼想,勸她不要記恨過去的事了,他們已爲自己的行爲付出了代價。然後問她,是不是養母要你回到她身邊?
對於這個問題,她沒有絲毫的猶豫,堅定地搖搖頭,“不,我不回去。”
“從法律上講,你已經是我的女兒,誰也奪不走你。”榮飛笑笑,“但你還是牽掛着你的母親,這我也知道。”
“這樣吧,你替我約下你的生母,就說我想和她談談。”看着小丫頭驚疑不定,“放心,我和你媽媽都捨不得你離開,鵬鵬也不願沒有姐姐。我只是和她談談。”
小丫頭真的給養父和生母約好了地方,那是學校不遠的一家新開的茶樓,養父曾帶她在茶樓吃過成都小吃。
王海娟在忐忑不安中看見那個穿着黑t恤的身材消瘦的男人。
這些天她一直收集他的資料,小叔子說的毫不誇張,這個男人不僅是北陽首富,而且在北陽勢力極大,與高官們有着極好的私交。
“你好,你就是甜甜的生母王海娟女士吧?”榮飛輕聲問。其實他不記得王海娟的樣子了,那個混亂的黃昏裡注意力全在孩子身上。這個女人一進來就死死盯着甜甜讓他輕易地判斷出了她的身份。
“是我,榮——”王海娟不知道該說什麼。
“叫我榮飛即可。”他朝跟在他後面的司機做了個手勢,“甜甜,你跟鄒叔叔去吧,我跟你媽媽談談。”
目睹甜甜跟着鄒鐵消失在拐彎處,榮飛坐在王海娟對面。幾乎想不起這個女人當初的樣子了,那個晚上留給榮飛的絕對是醜惡的形象。記憶裡好像很胖,但眼前的王海娟蒼老消瘦,頭髮亂蓬蓬的,臉似乎都沒有洗。
“談談甜甜的事吧。”榮飛招手叫過服務員,點了一壺銀針,“你想喝點什麼?”茶樓裡沒有空調,有些悶熱,頂上旋轉的吊扇扇到身上的都是熱風。榮飛用紙巾擦拭着脖子裡流淌的汗水,這家茶樓的老闆是成都人,似乎認識榮飛,主動給榮飛上了一碟五香瓜子。
“隨便——不,我不喝。”
“有什麼打算?關於甜甜的?”
榮飛銳利的眼神讓王海娟避開了他的直視,“我就這一個女兒——”原來想好的話都找不着了,甜甜告知她榮飛的要求後她就在編織着語言,但此時卻被對方的氣勢所壓,竟然不知該說什麼。
“如果孩子願意回到你身邊,我同意。也可以做我妻子的工作。如果孩子不願意,你就不要逼她了。她承受了她同齡人沒有過的痛苦和壓力,你,和將來出獄的她的父親,都不要再給她壓力了。”榮飛慢慢地喝着茶,“孩子你見着了,她過得很好。我將她當做自己的親生女兒。”
“你有兒子,有錢,有地位。可我什麼也沒有了——”王海娟忍不住哭起來。
“我知道。這是你自己造成的。”榮飛皺起眉頭,“如果不是因爲甜甜,我不會約你見面。你沒資格。因爲甜甜,我要見見你。你可以到聯投的企業上班,我將你送進了監獄,還你一份工作吧。”
王海娟沒有想到這個,用桌子上的餐巾紙擦掉鼻涕,盯着榮飛看。
“關於甜甜,她說了不想回到你身邊。你過的好,她會高興的。你去南郊傅家堡找這個人,他是我弟弟,可以給你一份工作。你也可以來我家看甜甜,隨時,只要不影響甜甜學習。等你生活安定了,你也可以接她住幾天。但不要逼她,懂嗎?”
本來還想說點其他的,王海娟的樣子讓榮飛打消了談話的心情,打開皮包拿出一沓錢,“這點錢你拿去用吧。我的話都說完了。再見吧。”
榮飛走了后王海娟才反應過來,抓過那沓錢點了一遍,整整一萬。銀行的封條還在。
女兒真的不是她的了。她相信榮飛說的話是真的,女兒不願意回到她身邊了,自見了甜甜後,甜甜沒有一次答應跟她走。
她再拿起那張印刷精美的名片:傅家堡實業總裁,傅家堡物業公司總經理,榮逸——
她真的需要一份工作。本來像她這樣的刑滿釋放人員找一份工作是最難的,那點存款拿出來做點小買賣是不夠的。這段日子女兒的問題壓在心頭,工作反而是第二位的了。此刻榮飛主動說出給自己一份工作,當然毫不猶豫地接受了。
王海娟一直在茶樓坐到太陽落山。甜甜再沒有露面,她失望地叫過服務員結賬,服務員告訴她,那位先生已經結了帳了。
他沒有不讓我見女兒。榮飛的話給了她幾分安慰。第二天坐公交去了傅家堡,找到傅家堡實業,沒有見到榮逸。但傅家堡實業的人事部門已經接到了總裁的命令,拿出一份勞動合同要她簽訂。她粗粗看了就簽了,因爲她關心的問題合同上都有,簽約的年限,勞動報酬、勞動保護和社保福利等。物業公司給她安排的工作是酒樓服務員,底薪300元,獎金另計。
上崗前要接受培訓。當天她便領到了工作服和工作證,公司的辦事效率很高。工作證上的照片是人事部門讓她換上工作服照的,不到二個小時就什麼都辦妥了。
她弱弱地向人事部門請假三天,準備去看看在北新監獄服刑的丈夫,更主要的是想跟丈夫說說孩子的事。
人事部門的人批准了她的請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