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榮飛和隆月,以及專程趕回來參與處理韓慕榮事件的傅春生一同約談了韓慕榮。【閱】
人是個非常複雜的生物,韓慕榮留給三人的印象是精明中帶着張揚,有些不任何人的派頭。但今天他進入榮飛的辦公室,看到隆月和傅春生均在場,似乎意識到什麼,竟然流露出一絲的驚慌。也難怪,傅春生跟他幾無業務關係,平時連話都很少說的。此刻坐在辦公室,冷冷地看着他,讓他感到很大的壓力。
傅春生就任副總裁後,總部機關的人很怕這位農民出身的泥腿子領導。很多時候,領導的威信不僅來自能力,也來自人品。恰恰這位泥腿子出身的深得榮飛信任器重的副總裁人品無可指責。
“榮總,二位老總,找我有什麼事?”
“你說呢?”隆月目光炯炯地盯着韓慕榮。
心裡一顫,終於敗露了。韓慕榮手心裡已滿是汗水,人的本性如此,罕見有不見黃河就死心的人。
“我哪裡知道三位領導的用意——”韓慕榮偷眼望着這間屋子的主人,見他根本沒有看他,而是悠然望着窗外。
從自己的位子望過去,窗外是一片灰白的天空,什麼也沒有。不知他在他的位子望出去能看到什麼。
“老韓,沒有重要的事情,榮總和隆總不會留下我多待一天。北新那邊還有很多事情呢。”前半生的勞作給傅春生外觀留下難以消除的印記,看上去比實際年齡蒼老的多。而且,這位副總裁不太會穿衣,什麼名牌的服裝穿在身上都皺巴巴的,“你還是自己講吧,啞巴吃餃子,心裡有數,裝什麼糊塗呢?你以爲你做的能瞞過榮總?”傅春生的目光銳利起來,讓一直與其對視的韓慕榮移開了自己的視線。
“老韓,你大概是89年前後進入陶氏的吧?算算也有五年了。對於聯投,你也算元老。跟我說說,爲什麼這樣做?你敞開講,如果是我做的不對,可以向你道歉。”榮飛的目光從窗子移回來,不想再玩貓捉老鼠的無聊遊戲了。
“榮總,你要我說什麼?”韓慕榮感覺到自己脊背已經溼透了衣衫。最酷熱的季節已經過去,即將到來的國慶是北陽最宜人的時節。屋子裡沒有開空調,氣溫也就二十六七度,但韓慕榮就是感覺到熱。他忽然意識到,這個屋子裡,能夠決定他命運的就是那個坐在大班臺後的青年,其他的不過是陪襯。
“啪”地一聲,榮飛變戲法似地將一個牛皮紙袋摔到桌子上,“韓慕榮,這裡面有十幾張照片,兩盤錄音帶。你可以看,也可以聽。但看過後聽過後我們再談的方式和現在就不同了。既然你不想好好談,大概是欺我君子作風拿你沒辦法。黃天,”榮飛對聞聲進來的黃天說,“你帶姓韓的到保衛部聽聽錄音,欣賞照片。對了,記着叫王宏義一起去。”
王宏義是總部法律辦主任。
和榮飛相識十餘年的隆月第一次感覺到了榮飛的威壓。擡頭見韓慕榮臉上已是汗水涔涔,不該有的憐憫涌上心頭,“何必如此呢,我們沒有證據會叫你來?”她忍不住說了句。
韓慕榮終於承受不住,撲通一聲跪在地上,“榮總,我不看了,我知道里面是什麼。”他在金色年華見過黃天,當時以爲是偶遇,現在一切都明白了,上次關於大學城建設的消息本來就是針對自己設的一個並不高明的局。大概榮飛是爲最後的求證。
榮飛厭惡地擺擺手,令黃天退出去,“我想知道是爲什麼?”
韓慕榮整理了下思路,“都是我鬼迷心竅。榮總,我對不起你,對不起公司——”
令榮飛想不到的是,他並不是被利益驅使,而是受恆運要挾的。不過,這個世界上的鐵律之一,沒有短處不可能被要挾。
自谷南陽加盟陶氏,他便受到了威脅,總感到榮飛更重用谷南陽一些。雖然谷南陽和他更多的時候各自負責一面的工作。韓慕榮看不起崔虎,但對谷南陽的學識能力卻心知肚明,本來認爲隨着陶氏的做大,榮飛遲早會拿下崔虎換上自己,但有了谷南陽就不同了。這種心情跟他幾個要好的朋友流露過,其中恰恰便有在恆運供職的中學同學段曉容。精明的段曉容立即意識到其中的問題,請示上級後便開始了他們的精心運作。段曉容與韓慕榮的友誼迅速超越了普通的同學關係上升到一個嶄新的高度,男人三大鐵,兩人至少居其二。陶氏分家,開發公司用谷南陽而不用他,使他對榮飛更是不滿。不能在公司發泄,於是下班後被段曉容所約便成了他發泄不滿的好機會。談話是需要對象的,恰到好處的恭維與挑撥讓他視段曉容爲難得的知己。完全忘記了段曉容是恆運房地產規劃部的領導,實際上正是陶氏的直接競爭者。
他們約見喝酒聊天洗浴唱歌輕鬆一條龍的地方多是在陶建平的歌城。這真是一個奇妙的所在。儘管榮飛在興建歌城之處便給陶建平定下了死規矩,不準養“小姐”娛客。陶建平也執行了榮飛的這一規定。但事物總有變通一說,而國人又極善於變通處理。客人帶女眷來飆歌就不在約束之內了。
之後的事情就有些庸俗了。韓慕榮被段曉容所帶的女人所迷戀,這個三十出頭的女人舞跳的特別好,總是在段曉容唱歌的時候邀請韓慕榮跳舞。耳鬢廝磨間情愫便慢慢產生了。明知道對方都有配偶,但一來二去倆人還是成爲了婚外戀大軍的一員。但事情的怪異之處在於,他們跨越紅線後不久,這個叫施薇薇的女人的丈夫找上了韓慕榮,拿着他和施薇薇在一起的照片跟他攤牌了。不簡單的是這個冷峻的男人不爲錢,對韓慕榮提出的經濟賠償方案嗤之以鼻,說的輕巧,我老婆被你騙了,花幾個錢就想了事?我知道你是聯投的老總,手裡有錢是吧?可是我老婆不是ji女,不賣肉這樣,要麼我找人敲斷你的雙腿,讓我出了這口氣,要麼你幫我辦三件事,此事就此揭過。
韓慕榮當然選擇爲其辦事。韓慕榮不是沒想過這是恆運指使段曉容對自己設的一個圈套。但施薇薇的身份讓他打消了懷疑。誰能派一個有夫之婦充當間諜呢?而且,接下來施薇薇老公交給他的第一件事令他徹底打消了懷疑。
這個冷峻精明的漢子讓韓慕榮辦的第一件事其實很光明,爲一個上高中的學生轉學。這件事韓慕榮不費吹灰之力就辦到了。第二件事是在麒麟小區爲人買一套房子,這個要求也不難。而且人家還如數付錢了。兩件事順利辦完,那個寡言但冷峻的漢子請他吃飯時,段曉容也在坐,馬上提出了陶氏在紡織廠開發區新廠的標底問題,韓慕榮終於知道這個並不高明的圈套了。他甚至想知道施薇薇究竟是不是冷峻漢子的老婆,是不是真夫妻。但此時問出來有屁的意思?段曉容對他說,沒錯,恆運想得到這個工程,據我所知,陶氏的工程排得滿滿當當,不缺這一個。你在陶氏損失的,我給你補回來就是。韓慕榮思慮再三,對段曉容說,僅此一次,咱們從此一拍兩散
但有了一次就難免有第二次這和婚外情的道理差不多。段曉容現在有了最有力的威脅武器了,不怕韓慕榮不就範。韓慕榮很後悔不該答應段曉容關於標底的問題。他那時對陶氏的處境非常清楚,公司內大多數人反對再承接紡織廠在開發區的新廠工程,因爲公司實在是沒有多餘的精力了。就算幫恆運拿到工程吧。可是這一次讓恆運徹底抓到了痛腳。
韓慕榮從此上了賊船。
“哈哈,真是好笑。想不到如此輕易就被人家制服了。連帶着聯投也被恆運輕視三分。”榮飛笑道,“我真是高看了你。老韓,你今年四十幾了?也不知該佩服恆運的下作還是你韓慕榮的下濺。”
“榮總,我幹了對不起公司的事,給我個機會——”
榮飛劈面將裝着錄音帶和照片的牛皮紙袋摔到韓慕榮臉上,“做夢機會?還想要機會?我給你指條路,和資產部簽署有關文件,放棄你在聯投的所有股權。打辭職報告,立即給我滾出聯投。聯投與你再無關係,不願意這樣做也可以,辭退是一定的了,我會讓崔虎計算你給陶氏帶來的損失,我想他有辦法讓你慢慢地賠償公司的損失的。”
榮飛被一股怒氣所激,恆運竟然如此下作,是他從未料到的。張昕啊張昕,真的令人失望啊。
韓慕榮知道榮飛不是黑社會,但崔虎是。儘管他已是聯投的董事,陶氏的總經理,但他從未真正改變他的江湖匪氣。
韓慕榮沒有其他選擇。他選擇了榮飛指給他的第一條路,放棄了他在聯投的所有股權。那是價值超過三百五十萬的資產,想起來簡直痛徹肺腑。但此時他別無選擇。
韓慕榮現在只有投奔恆運。恆運也必須接納他。這是他應當得到的。他不顧忌榮飛對他公開叛逃恆運可能帶來的憤怒,在他和榮飛相識的幾年裡,榮飛留給他最深的印象就是守規矩,無論對外還是對內,規矩對於這位年輕的老闆是最重要的。
他尚未辦理利索離職手續,便聽到一個消息,這個消息是和他保持了一年多曖昧關係的施薇薇告訴他的,電話裡施薇薇壓制不住的驚慌,就是昨晚,段曉容在金色年華消遣過後離開歌城後與人發生衝突,雙腿被人用棒球杆打斷了,右手三根手指骨折,估計會留殘疾。當時場面很混亂,也有人報了警。但現場的人證明是段曉容酒後調戲迎賓小姐而引發的衝突,當時在場的體育學院的幾個學生看不慣便發生了爭吵,隨後纔是鬥毆。而且金色年華的幾個服務生證明是段曉容先動的手。出警的東城分局的警察走了程序,做了筆錄。
段曉容現在還在醫院裡躺着呢。至於案子,警察大概正在慢慢的按程序運行,不過已經得到的確切的消息是,並未在體育學院找到那幾個肇事的學生。找不到打人的人,案子當然擱置了。
韓慕榮打消了去恆運的念頭。他感到徹骨的恐懼。無疑,這是陶氏對恆運的報復,也是最直接的警告。聯投在這個城市的能力他是知道的,無論黑白兩道,實力絕不是恆運所能抗衡。之前段曉容曾和他談起過聯投,那是在恆運取得紡織廠新廠工程後的慶功宴,段曉容談起過聯投那位溫文爾雅書生氣十足的年輕老闆,言語間多有輕視之意。比起恆運的實際控制人王志雄老總,那個青年實在是太嫩了。擁有如此深厚的官場人脈和經濟實力,許多事情辦起來都是溫吞水。比如紡織廠開發區新廠工程,那是可以在一攬子協議裡就解決的。即使自己顧不過來,不能轉包他人啊?至於要搞什麼公開招標?書生,典型的書生。真不知道他怎麼搞大聯投的。你跟着他,不會有大出息的。
現在韓慕榮知道了,老虎畢竟是老虎,不吃人不等於吃不了人。他對妻子說聯投將液壓廠開發失敗的責任推到他頭上了,北陽是不能待了,好在我們積蓄不少,到哪兒都不愁溫飽。
榮飛將他的股權收回了,但他的銀行存款還在。陶建平或崔虎會不會製造一場事故訛去他的存款呢?想想真有可能。段曉容的事情發生後,韓慕榮感到危險隨時伴着自己,這座自己曾爲人上人的城市如今已不是安居之所了。
韓慕榮沒料到,被聯投除名導致了他婚姻的終結。
韓慕榮當然不會將真實的過程告訴妻子。背叛聯投在其妻的眼中未必是不可饒恕的大罪。但其勾搭女人的性質就不同了。所以韓慕榮對妻子的解釋是聯投對其的打壓和與段曉容的來往引起了榮飛的不快,將陶氏與恆運競爭失利歸咎於自己。陶氏的不可磨滅的黑社會印記決定了其行事的風格,這不,段曉容莫名其妙地被幾個據說是體院的學生毆打致殘了。必須離開北陽,否則生命都沒有保障了。
韓慕榮的妻子不是傻瓜。她不信丈夫的話,認爲丈夫隱瞞了事實。這幾年的元旦迎新酒會她都是參加了的,對榮飛的印象非常好,那不是個不講理的人。一定另有隱情。另外,她當然捨不得離開北陽。在開發區有他的豪華居所,安堡別墅羣二期工程預定還有韓慕榮的一套呢。這幾年雖然忙忙碌碌,但日子多有盼頭啊,財富在以看得見的速度增加,生活的質量上升到一個前所未有的高度。位於安堡別墅羣南的麒麟會所在93年夏正式開張,讓韓慕榮妻子見識到什麼是頂級的服務。會所是會員制的,作爲聯投一級公司的副總,韓慕榮自然是會員,作爲韓慕榮的妻子,她有資格出入會所。會所從餐飲住宿到醫療美容健身定製服裝購買頂級的奢侈品一應俱全。足不出戶便可以享受到從前從未聽說過的服務。而且,特別文明,服務員都是在英國培訓過的。在會所消費不是花錢,而是享受啊。
捨棄這一切,當然捨不得。對於丈夫最近與老闆的矛盾,斷斷續續有所耳聞,韓妻總覺得這種事應當丈夫自己去處理,不該她一個女人拋頭露面。但現在的情況逼着她去找聯投搞清情況了。這一去讓她沮喪萬分,丈夫竟然做了叛徒面對聯投提供的證據,她啞口無言。難怪他急慌慌要離開北陽了。這裡估計有更深層次的原因,雖然榮飛沒有說,但她覺着一定有她所不知道的東西。韓慕榮爲什麼要給恆運提供情報呢?
“恆運給了你什麼?錢還是女人?”她直覺地找到了根本的原因,銳利地逼問丈夫。“如果是錢,我也可以原諒你,但錢呢?在哪兒?”事實擺在那兒,韓慕榮並未在正當的收入外給她一分錢啊。韓慕榮確實沒有從恆運拿到錢,本來是說好要給他的。恆運一直在推遲。
隨即從陶氏傳出各種故事的版本。儘管內容不盡相同,但都大同小異。這促使她選擇了與韓慕榮的離婚。這個決定是很明智的,她的房子,她的工作以及她在北陽的立足問題隨着離婚不再是問題了。
韓慕榮痛快地在離婚協議上籤了字,與妻子分割了財產,存款大部分被他帶走,而不動產全部留給了妻子。這是一個張誠的翻版故事,當然內容多有不同。韓慕榮很快就離開了北陽,不知所蹤了。其實聯投高層被開除或者背叛他並不是第一任,還有一個張誠呢。如今張誠在北新實業幹着最基層的工作。和張誠不同的是,前者並未得罪公司,完全是與陶莉莉的私事。在陶莉莉的嚴令下,陶建平放棄了對張誠的懲罰,而韓慕榮就完全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