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靜一直認爲自己對於經濟是個弱項。事實上她一直不喜歡文科,所以才唸了理科,畢業後進聯投一直做新能源的研究,聯投在新能源上的準備工作很久了,迄今差不多有七八年的樣子了。投入的資金是個常人很難想象的數字,直到近年纔算有了些收益,風電和太陽能發電逐漸走向規模化。
風電和太陽能更適合在北方,風力大,光照時間長。但南方的電力緊張卻甚於北方。但目前聯投在新能源上的布點都集中在了西北,常靜作爲龍湖世紀公司的工程師,常年蹲守西北。
每次回家,邢菊都說常靜又黑了。
對於繼母所說,常靜有些意外,又有些不意外。
父親的新世紀電器在上個世紀很是紅火了一陣,作爲北陽市上市較早的企業,依仗着先進的產品和充足的資金,過了好幾年的好日子。常乾坤作爲總經理(董事長由市輕工局領導兼任)面子裡子都賺足了,當了省勞模,市人大代表,更不要說個人收入激增了——新世紀在上市後改制力度很大,公司領導班子年薪規定不超過職工平均工資的20倍。上市後在職工收入上漲一倍有餘的情況下,常乾坤一班人也算北陽最早富起來的一撥人,在上世紀中期,年薪能拿到數萬元還是很驚人的。
但進入新世紀後新世紀電器就不行了。股票跌得厲害,差不多要st了。對外披露的緣故當然是外因居多,主要是產品競爭加劇,同類產品如雨後春筍般冒出來,市場佔有率越來越低,這也是事實。新世紀的產品技術含量本來就不高,靠得上新穎的創意搶佔了制高點,其實沒什麼核心競爭力,或者說他們沒有將優勢轉化爲勝勢。除掉這個,新世紀電器兼併中州電機廠也是敗筆。新世紀的產品核心部件就是微電機,最早榮飛曾策劃將聯投在91年收購的北新微電機廠置入新世紀,由於退股事件,這事自然黃了。收購中州電機是市裡牽頭做的,投入了數千萬對電機廠進行技術改造,結果卻不理想,成爲新世紀電器上市後最大的敗筆,惡化了其經營形勢。
但內因是不容迴避的另一面。常靜也是在家裡斷續聽父親講的,新世紀的上市和利潤激增,讓市裡盯住了,總有領導打招呼將自己的親朋塞進來,那時北陽的國企工資能趕得上新世紀的可不多。一般的員工增加幾個也就罷了,領導的加強就讓這個上市公司有些吃不消了,現在的班子成員在職的高達九人,光是副總經理就有六個。光是支付領導們的年薪就得上千萬。
如何出現被別人惡意收購,常靜卻不曉得,邢菊也是知道個大概。
“這不是好事?”常靜說,“爲了這個破公司,我爸頭髮都愁白了,有人要收購,那就讓他們收購好了。”
“不是你說的那樣簡單。”邢菊覺得常靜這話有些白癡。說的輕巧,如果公司被別人控制,常乾坤還能當他的總經理?就算市裡安排一張冷板凳坐,待遇就霄壤之別了。
“那我也幫不上忙啊。”
“市裡那些領導的德行我清楚,新世紀如果出了亂子,替罪羊一定是你爸。能助你父親過關的只能是聯投了。無論跟上面說話還是經營上的主意,除掉你姨夫還有誰?叫你回來,你去請你姨夫過來吃頓飯,讓你爸當面將情況談談,這個主意是我出的。”
常靜愕然。父親與榮飛的關係冷她是知道的,但也不至於冷到這個程度。何況還有繼母啊,難道繼母與榮飛的關係也僵了,要自己這個晚輩斡旋?再說了,新世紀遭惡意收購,聯投能幫什麼忙?
“不至於這樣吧?難道你出面還不行?”
“都怪你爸。本來撤股就有些對不住人家,電機廠的事更是傷了心。榮飛親口跟我說,私事可以談,公事以後就免談了。我出面怕他頂回來,我這麼大年紀了,面子往哪兒擱?”
新世紀電器在收購電機廠後即中止了與北新微電機的合作關係。對於收購中州電機,榮飛曾明確表示過異議,但常乾坤又擋不住市裡的壓力。兩件事加在一起,讓榮飛對常乾坤失去了耐心。這幾年基本不大來往了,過年家裡聚會榮飛基本不參加,當然他確實忙,但也有關係冷淡的因素,家裡搬了新房子,邢芳過來暖房隨禮,榮飛根本沒過來。
“惡意收購的事,什麼時候知道的?”
“前兩天吧,消息還是從證監會傳來。市裡很惱怒,你爸捱了狠批。”
“誰?”
“順寧電器,蘇州一家公司,也是民企。”
常靜在電器賣場見過這個順寧的產品,也是做小家電的,廣告做的很兇。
“你去看看你姨夫,順便請他過來吃頓飯。好吧?”
“吃什麼飯啊,俗氣。乾脆我們出去玩玩,比如釣魚什麼的?我爸不是喜歡釣魚嗎?噢,你身體還不允許。”
“好主意。我沒事,叫了你小姨一起去,說話也方便。”
通緝令發出半個多月了,那個金宏森還在潛逃中。對於常靜的詢問,榮飛應對說要相信公安,遲早會歸案的。但現實中潛逃異地隱姓埋名十幾年的例子很多。國家太大了,任何事都不能用理想化的心態去思考。
常靜來家,邀請榮飛和邢芳到西崗水庫釣魚,順便問起北臨高速案的進展,榮飛爲此也深感鬱悶,但還是正面疏導這個晚輩。常靜是龍湖的員工,關心這個案子也是正常的,榮飛和邢芳都不曾發覺常靜深埋心底的那絲情愫。
垂釣是件雅事,也是閒事。此類消遣對於榮飛基本是無緣的。最近主要蹲陶氏論證平價房的有關問題。北重及軍工集團拒絕聯投的合作提議在榮飛的意料之中,此類問題屬於正常的反應,但榮飛已經打定主意出一次格,將北重設定好的某些過場變成真實的競爭。不過這個想法他只和極少數人談過,陶氏並不曉得榮飛的打算,在得到北重否定的回答後谷南陽又選定了兩個地址,做了初步的方案,但都不是很理想。主要是土地問題,很難再找到類似北重那樣大片的閒置土地了。
常靜上門,榮飛仔細問了家用風力發電設備在牧區的使用情況及用戶的反應,問的很詳細,一些技術問題和常靜探討的很深。讓常靜覺得榮飛在風電上下了大工夫。風電在西北有很好的使用前景,但經濟前景不太樂觀,龍湖做的成本分析已經指出了這點。不過比太陽能還好一些。新能源的普及需要政府的配套政策,比如光伏發電,大家都知道好,清潔,無污染,但成本太高了,是火電的二倍有餘。誰來買?政府不願意拿出大筆的補貼來,虧損只好由企業來背,因此很難調動企業的積極性。風電針對個體牧民,還有一些市場。但培訓維護的成本也極高。
榮飛所問的就是龍湖目前推出的兩款家庭型風力發電機的維護使用情況,常靜感到榮飛還有加大投入,於是道,“我聽說一臺風力發電機要虧1500元,今年龍湖的預計虧損至少二千萬以上,我們是企業,不是慈善機構。”
“隨着產量的增大成本會降低,既有規模的因素,也有技術進步的因素。關鍵是我們引進的這些專利技術是不是適應市場。做好了也是可以賺錢的,比如我們可以出口,據調查,蒙古就很歡迎這類型的產品。至於慈善,你說的對,龍湖不是慈善機構,企業就是追求利潤的,但是,聯投不完全是追求利潤的。龍湖在產及研發的產品的意義不用我告訴你。”
常靜當然清楚。
“姨夫,明天是星期天,我爸想請你去西崗水庫釣魚,”常靜換了話題,“我去過兩回,挺有意思的。剛釣上來的魚就地熬魚湯,鮮極了。需要的東西我爸都準備了,你們什麼都不用帶。”
“我不會釣魚,就不去了。而且,明天還有事。”榮飛立即拒絕了。
邢芳勸道,“再忙也不差半天工夫,你戶外活動太少了。我看挺好。”難得常乾坤主動邀請丈夫,邢芳希望倆人就此和好。這些年總感到兩家關係彆彆扭扭,其實跟三姐一定問題沒有,問題都出在兩個男人身上了。三姐總將責任歸在常乾坤身上,認爲常傷害了榮飛。但邢芳不那麼認爲,她瞭解丈夫,絕不會因爲退股和生意上的合作終止而影響兩家的關係。對常靜的關係照顧就足以證明她的判斷不錯。
“姨夫,在家裡,我就要說說你了,”常靜在參加工作後增加了對榮飛的敬畏,今天的話是下了很大決心的,“姨夫,你是聯投的老總,關鍵在於用人。將人用好了,自己完全不必要那麼累的。”
榮飛微笑了,“我可不那麼認爲。”
“我爸肯定不能和你比,但他就沒有你那麼累。星期天總會抽出半天時間去釣魚的。”
“人和人是不一樣的。公司面臨重組和轉型,很多事要來推動。你替我謝謝你爸吧。”
“最近我爸公司出點事,不知道您知不知道?”
“順寧收購之事嗎?”
“原來您知道……”
“如果你爸要我幫忙,我是幫不上的。這不是簡單的資金方面的支持。上市公司有自己的遊戲規則。最近新世紀的股價就上揚了嗎,我看未必是壞事。”
“姨夫,您知道,我對經營是不懂的,是不是壞事我真不懂。我爸覺得很難向市裡交代。最近他壓力比較大。”
“董事會裡增加民營代表我認爲是好事。決策更透明瞭有什麼不好?非要將新世紀牢牢拿在自己手裡?問題是這幾年新世紀的資產在縮水,股價在陰跌,這樣可以向市裡交代,由於別人的進入,股價回暖,反而不好交代了。我真的不理解。”
常靜也不理解,請不動榮飛,她怏怏回去了。
“老公,你對老常的成見太深。”
“不,你錯了。我是不願意和他的公司打交道了。彼此的價值觀完全不同的兩個企業,能有什麼共同語言?”
“你一直關注新世紀嗎?”
“他們還不值得我關注。不過是金融部例行的通報上有新世紀的消息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