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飛的至尊滑進北院,他剛從車上下來,揮手讓孟新回去,見母親正送李志梅往出走,李志梅看到榮飛便高興地喊起來,“嘿,來得早不如來得巧。可算將你等到了。”
榮飛微笑道,“李姨找我有事?”
“想問你件事。電話裡說不清,又怕打擾你。總想當面問-”
“有那麼重要麼?那便回屋聊吧?好久不見,您身體好吧?”
“有啥好不好的?老啦。”李志梅轉身往回走了。
回到中院,李志梅對榮飛說出她的疑問,“這房價是不是要繼續漲上去?”
路上還在想着房價的事,回家便遇到個關心房價的老太太,彷彿是冥冥中有人安排好的似的,“李姨,怎麼關心起房價了?”
“沒辦法啊。想買房子,錢不湊手,總擔心房子一直漲下去-”
“咦,紡織廠宿舍拆遷您不是買了一套房子嗎?還要再買房子?”記得弟弟曾說李志梅曾向母親借過錢。李志梅的老伴前幾年癌症過世,她一年有半年是住在子女家,母親的那些老友們中,李志梅的子女是比較孝順的,特別是宇文小秀,對母親非常關心。這些情況榮飛都是知道的。
很多年前,宇文小秀便辭職離開了紡織廠進入聯投系,如今在傅家堡物業已經擔任了部門領導,榮逸常在榮飛面前提起小秀,沒有很高的文化,但辦事很靠譜。
“是小和買。他想換套大的。”小和是小秀的幼弟,在北鋼工作,“前天小和帶我去看萃菁園的房子,真好,也真貴,把小和羨慕的了不得。還是買不起呀。”
榮飛笑着說,“那兒的房子是貴了些,主要是市場定位不同-可以讓小秀幫幫小和嘛。”
“那哪行。各人都有各人的日子,誰的錢也不是刮%138看書網%你一定知道房子的走向,託我問問你,如果房價就這麼漲上去,借錢也要買。”她頓了頓,“是小和的小舅子要買,他住在青年西街,那兒正鬧拆遷-”
“那是好事啊。回遷的居民肯定划算的。”
“哪兒啊,他一直是租了人家的房子,房主離開北陽了,回遷也輪不着他。現在必須買房子了,兩口子一直做着小生意,賣點早餐。現在房子要拆,連生意也沒得做了。”
“青年西街啊-”
“最近那兒鬧得很兇,上訪沒人理會-”
榮飛想起來了,李志梅所說的青年西街的拆遷一定是因爲橄欖金的樓盤重新啓動了。幾年停在那兒,四周住滿了外地打工者,大概宇文小和的內弟正是其中的一員。
“哦。”榮飛沒有表態。
“你說這房價就這麼一直漲上去?還不要窮人活了?”
“不一定,或許一兩年就會推出面向一般市民的廉價房了,房子的面積不會很大,環境也肯定不如萃菁園美。如果小和圖實惠,不妨再等等。”
“是嗎?那感情好,會賣多少錢?是陶氏蓋的嗎?在什麼位置?”
“是陶氏蓋的。至於位置,暫時保密。因爲土地是國家的,陶氏能不能拿到開發權現在還是未知數。價格嘛,我想不會超過三千元吧。”
魏瑞蘭和李志梅齊聲驚呼,“三千啊,那可真便宜了。”
“不一定成。我再說一遍。”榮飛微笑着對李志梅說,“李姨,咱過日子要量力而行。是不是?你跟小和說,萃菁園是賣給有錢人的,光是物業費每平米就要1.2元,工薪階層即使住進去也是很大的負擔啊。”北鋼的薪酬在北陽算是上中等,宇文小和就一普通的工人,買萃菁園一類樓盤顯然超出了他的能力了。
“你說的是。這世道啊,人和人的差別越來越大了,”李志梅轉臉對魏瑞蘭說,“想想咱們那時候,廠長和工人的工資也就差個幾十塊,不過是每個月多吃兩頓肉而已,但現在-”
這是一個有趣的話題。經歷過那個時代的榮飛當然對李志梅的嘆息理解,“那麼,你認爲那時候好呢,還是現在好?”
“當然是現在好。不過,”李志梅遲疑了一下,“過去也有過去的好處,”她看看魏瑞蘭,“瑞蘭,你想,過去咱們十幾家住在一起,多親呀,跟一家人似的。你家做了餃子都要給鄰居送幾個嚐嚐。但現在-”
“人和人的距離近了,心和心的距離遠了。”榮飛總結了一句。
“啊呀呀,到底是小飛的水平高,就是這個意思。另外,總覺得一些人越來越富,而另一些人越來越窮了-要是跟以前的人際關係一樣,但大家都過上現在的日子該多好。”
紡織廠被明華收購後的日子比過去好,但也沒有根本的徹底的改變,這個行業的競爭過於殘酷了,人民幣對美元的匯率在穩定多年後開始升值,出口的利潤越來越低,總之是比較艱難。
“這是沒辦法的事。過去那種生活也未必就公平。而且,以前那樣的搞法,很難到現在這個局面-”榮飛不想跟李志梅及母親討論這個話題,卻多次從自己的角度思考過。物質生活的變化必然影響到精神生活,記得高中時的政治老師講政治經濟學,對以美國爲首的資本主義國家有很精闢的描述,當時根本不信,比如失業,比如人際關係冷漠,住在一棟樓的鄰居幾十年竟然不曉得對方姓甚名誰,比如看不起病,比如嚴重的兩極分化-我們似乎正沿着他們的路往前走。
最近經常想起那個裴老師的課。榮飛懷疑裴老師是有海外關係的,否則他不可能講出那麼多的案例。還記得當時的心情,對資本主義社會既痛恨又恐懼,慶幸自己生於紅旗下而不是生於人吃人的資本主義社會。隨後的日子又對裴老師的課極端鄙夷,就像我們希望解放世界上三分之二受苦受難的勞苦大衆一樣可笑。但事情正是以螺旋上升螺旋發展的,再往後思想就再次變化了,雖然自己是變革的受益者,但始終不敢忘記自己的家庭曾處於社會最底層。二十多年來,社會已經發生天翻地覆的變化,制度之爭已經淡漠,主流輿論越來越關注民生了。但資本就有你想象不到的魔力,催生出高樓轎車琳琅滿目的商品,但同時也滋生了越來越多的不公平。
究竟什麼是公平?送走李志梅後榮飛陪父母用晚飯,腦子裡一直想着這個簡單而複雜的問題。
第二天下午榮飛在總部的經濟研究室待了幾個鐘頭,聽研究室內部關於國內宏觀經濟的一個講座,期間他沒有發言,只是聽。沒有料到於子蘇有一個關於能源方面的報告,大概是她自己的心得,榮飛在筆記本上記下了於子蘇列舉的一些數據,榮飛相信這些數據是經過她多方考證獲得的。這類講座經研室不定期舉行,聯投的首腦們也會接到課題方面的邀請。一般應試文章都會準備稿件發給與會的聽衆,但於子蘇的演講沒有給下面發稿子,估計是臨時決定講的,儘管已經回國任職,但她還是關注着國內的鐵礦石需求,判定國內的礦石需求還會繼續增長-於子蘇在臺上侃侃而談,似乎已經從臨同案件的陰影中走出來了。
因晚上要接待四川中達國際公司來找聯投洽談新能源合作的客人,講座結束後榮飛叫了於子蘇去紫薇大酒店。榮飛上車後看時間還早,臨時決定去青年西街走一下。
橄欖金就在青年西街。昨晚聽李志梅訴說拆遷,榮飛判定是橄欖金項目已經啓動了。這個樓盤榮飛是知道的,這個樓盤號稱北陽最大的爛尾樓,海量的資金壓在那裡,其中黑幕重重,北陽充斥着各種傳說,老百姓總是更願意相信對政府不利的傳言,認爲橄欖金中的腐敗黑幕並未全部掀開。
這個比方榮飛卻是第一次來。有關馮村的資料他看過不少了,陶氏很早就打過馮村土地開發的主意,但因種種原因沒有成功,最主要的就是這兒不符合陶氏開發的一貫風格。事實上在馮村開發的樓盤不少,但都檔次低,銷售業績差。其中最大的就是橄欖金了,卻成了北陽最大的爛尾樓。
早已成爲城中村的馮村沒有了一寸耕地,幾輪“農轉非”下來,馮村的上千村民都轉成了市民,先後成立了好幾個由村民們出資的公司,幹什麼的都有,但都壽命短暫,或破產,或轉讓他人。
這些年外地人在北陽打工者不少,居住在馮村的最多,這兒也就成爲北陽治安最差的地區之一了,做小生意的多,歌廳,洗頭屋,棋牌室,遊戲廳最多。天光尚早,路邊已晃盪着不少站街女,正是北陽最熱的時節,女孩們穿着甚少,袒露着大片膩白的肌膚。
榮飛的車慢慢行駛在青年西街上,路況很差,本來就窄的道路還被路邊的商鋪不斷的侵蝕,四車道已經變成了三車道了。榮飛注意到路邊的許多屋子已經被拆去了門窗,黑洞洞地張着嘴彷彿要擇人而噬。
前面堵了路。亂糟糟的,喇叭聲響成一片。榮飛看看錶,後悔來這兒了,現在又無法退回去,只能耐心等。榮飛給紫薇打了電話,讓他們轉告四川的客人,或許會晚到一會兒了。坐在前排的盧小川下車向前探尋究竟,還沒等盧小川回來,一個青年頭上掛着血跑過來,後面追着三個身穿保安制服的壯漢,在榮飛的視野處抓住了逃跑着,開始暴打-至尊的隔音是一流的,坐在車裡的榮飛聽不見被毆者的慘叫,但看的很清楚。榮飛推開門下車,孟新已經搶在前面,跑幾步抓住一個正在猛踢倒在地上的逃跑着的漢子甩開,那個看似強壯的漢子禁不住孟新的一抓,踉蹌着坐倒在地。另兩個漢子怒目而視,異口同聲,“你他媽的敢管我們的事?”其中一人上來揪孟新,被孟新一把扣住鎖骨,哎呀一聲痛叫,身子像只蝦米彎下來。另一人看見氣度不凡的榮飛和他身後的至尊,“你們是什麼人,不要妨礙我們執行公務!”孟新空着的左手摸出自己的工作證甩過去,冷聲道,“將你們的證件拿出來!”孟新的工作證是省公安廳給辦的,爲了工作方便,那個漢子接過來看了一下,“誤會了。我們是安信公司的保安,此人抗拒拆遷,還打傷了我們一個弟兄-”
圍觀的人已很多,跟在後面的於子蘇也下了車。一個披頭散髮的女人跑過來,扶起倒在地上的丈夫痛哭叫罵,榮飛已大致明白了事情的過程,對返回來的盧小川說,“叫110來處理,我先和於總去紫薇。”他相信孟新的證件可以鎮住這三個兇惡的保安。即使動手,孟新的身手也足以應付。
盧小川答應一聲,掏出手機撥電話,剛纔被孟新甩開早已從地上爬起來的保安搞不清榮飛等人的身份,不敢過於造次但心裡又極度不爽,上前攔阻,“你打電話幹什麼,沒聽過安信公司啊?不是你能惹得起的。看你像是有身份的人,這兒的事和你們沒關係-”盧小川撥開他伸過來的手,“滾開!”接着把電話打完了,“榮總,您和於總上車吧,我倆留下處理。”
榮飛點點頭,拉了於子蘇回到她的車上,於子蘇的座車也是至尊,聯投的老總們的座車配的都是至尊。
路還沒有通,窗子被榮飛搖下來,已經聽到了警笛聲。
“那個安信公司是誰?我沒有聽過。”
“和恆運合作接手了橄欖金。”榮飛指指右面的樓房,“那就是橄欖金留下的爛尾樓。受驚了吧?總有一些人過於強勢,習慣踩着別人的屍骨暴富。”
路還沒有通,肯定要遲到了,榮飛摸出手機,親自給四川的客人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