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歲的榮真被送到了山裡, 因這位傳說中的名醫最怕人驚擾,所以隨從只跟了一個,剛剛過了七歲的木樨。
“這麼小, 究竟是你照顧他還是他照顧你啊?”老大夫捋了下自己的長鬍子, 蹲着身子看木樨, 這娃娃的小臉上全是肉, 實在讓人忍不住……
榮真看破老大夫的想法, 忙用兩隻手包住木樨的臉,“大夫,我住哪一間?”
大夫咂了下嘴, 指着他那幾件茅屋中最破的一間,“那。”
榮真看了看, 牽着木樨的手, 背後還扛着一個大包袱, “木樨,進去了。”
木樨黑亮亮的小眼睛瞅了瞅大夫, 從榮真那把自己的手抽出來,兩手並在身前,給人家鞠了一躬,又跟着榮真跑走了。
雖是個孩童,但是懂禮, 老大夫點點頭, 好苗子。
“這屋子……”榮真揮了揮手, 這是人住的地方嗎, 吸口氣能吐一嘴灰。
木樨有點怕, 站在榮真的身後,碰了碰他的胳膊, 兩隻手比劃了下,想先把榮真的包袱卸下來。
榮真點頭,兩個人有些絕望地站在門口,不知道從哪裡下腳。
“嗯,你們自己拾掇拾掇吧,晚上來那個大屋吃飯。”老大夫有些欠揍的聲音從身後響起來,讓榮真都覺得這麼討厭的人世上也是少有。
木樨想着家裡人說的,一定要照顧好二公子,開始動作起來。
榮真一開始看着他還不知道他要做什麼,過了會兒,看木樨把袖子直擼到肩膀上,端起屋裡的一個結滿了灰塵的銅盆,晃晃悠悠地就走到院中那口井邊上了。
木樨先前可是從沒做過這種活的,他可是榮真從小養到大的,說是榮家的下人,更像是榮家的少爺,被人處處照顧着。
老大夫坐在院中,旁邊一個藥筐,他正在分揀藥材,看木樨圍着水井左看看又瞧瞧,忍不住提醒,“轉那個把手,把水桶搖上來。”
木樨回頭,看他,又是一鞠躬,算是道謝。
老大夫眯了下眼,不會說話嗎?
“木樨,我幫你。”榮真跑過來,他力氣怎麼也比木樨的大啊,兩個人沒一會就提上來一桶水,倒在銅盆裡,一人拿着銅盆一邊,往小屋裡走。
木樨的包袱是管家給整理的,裡面打掃的東西全齊,所以他挑出一塊乾淨的抹布,放在盆裡浸溼了,學着平常家裡的小丫頭的樣子,把茅屋裡的傢俱一樣一樣地擦乾淨。
榮真哪能看他一個人幹活,也幫着。
忙了一下午,兩人都精疲力盡,還沒歇會,老大夫就催上了,“你們還吃不吃飯啦?”
榮真身體本來就虛,再好的脾氣也要被磨得不耐煩了,剛要拒絕,木樨就跪在他的邊上,拉拉他的衣袖。
“算了。”榮真無奈道,拉起木樨,兩人衣服都沒換,髒兮兮的跟中午走過來的大少爺完全兩個樣子。
菜是山中的野菜,肉是沒有,就是有御廚的手藝,嘗慣了山珍海味的他們也難以下嚥。
但實在是疲累,兩個人還是不論味道的大口吞嚥着眼前的飯菜。
“吃完你們就休息吧,明天一早來找我,我給你診脈。”老大夫囑咐了一句。
“多謝。”榮真微微低頭。
老大夫還算滿意他這個態度,畢竟是人上人的榮家子弟,能跟自己道個謝已經不容易了。
忙活了一天,榮真可算鬆了口氣,他自詡是同齡人裡算成熟了的,也沒想到會有這麼想打人的一天。
木樨笨拙地幫榮真解着腰帶,早上是小丫頭給系的,她每次都弄得特別複雜,木樨緊眯着眼看着這個結的走向。
榮真終於覺得哪裡不對,他低下頭,手指在木樨面前晃了晃。
好傢伙,這,是站着就睡着了嗎?
榮真碰了兩下木樨的肩膀,木樨的重心立刻就塌了下來,撲在榮真的懷裡。
榮真無奈,用肩膀託着木樨的身子,隨手把腰帶一拉便解開了,他把外衫一脫,扔在一邊,又開始幫木樨解釦子。
他不忍看木樨這麼累,想着轉天要寫封信,換個人上山來。
等把木樨的外衫除了,他就拖着木樨,讓他躺在牀上,自己則躺在他身邊。
牀很窄,僅夠一個成人躺臥,虧了他們兩個的身子都算單薄。
木樨的呼吸溼溼熱熱的,噴灑在榮真的頸項處,說不出來的癢。榮真把被子給木樨裹了緊,自己只沾了個小邊,先把這個晚上過去再說。
……
“咚咚咚!”
老大夫眼皮粘在一起,倦道,“誰啊?”
沒有回話,敲門的聲音卻越加急躁。
老大夫不堪其擾,踢拉着雙鞋,走到門邊,一低頭,木樨急得滿臉都是汗,指着自己住的那間茅屋的方向。
“他出事了?”老大夫眯着眼問。
木樨連連點頭,拽着老大夫的手想拖着他走,和白天那個彬彬有禮的樣子完全不一樣。
老大夫跟着他,一進屋就聽到榮真痛苦的喘息。
他尚有些意識,喚了一聲,“木樨啊……”
木樨連忙甩開老大夫,小跑到牀前,抓着榮真的手,貼在自己的臉上。
“木樨?”
木樨連連點頭,想讓榮真感受到自己,可他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急得眼眶都紅了。
老大夫看了看這兩個小人,搖搖頭,想起一些往事,走上前去,把木樨抱到一邊,“等着,”他捲開衣袖,幫榮真診脈。
榮真只是因爲着涼,引了身體裡的寒症復發而已,不是大事。
老大夫看着木樨緊張的樣子,心想他是榮真的近侍,應該不是第一次見他這樣了,早該習慣了而已。
還是說次次都這樣?
老大夫想到這忍不住瞥了眼木樨,他爬到榮真身邊,跪坐下來,抓着他的另一隻手,一下一下撫着他的手背。
而榮真的表情,也隨着這撫摸從痛苦中慢慢緩和。
老大夫挑了下眉毛,懂了什麼似的,“我現在去給他煎兩副藥,你呢,去我屋裡把那個炭火盆拿來。”
木樨的兩條細眉毛揪在一起,點了下頭,卻馬上又爲難地看着自己的手。
老大夫這才意識到,榮真興許每次發病的時候這小子都是陪在身邊,寸步不離的。榮國府人多,自然有人去叫大夫,哪用得着他,他的任務只是陪在榮真身邊而已。看榮真着隔一會就喊人家名字一次的樣子,也確實不能讓他走。
怪不得剛纔急成那樣。
怕一離開了榮真,榮真就活不成了吧。
老大夫嘆了口氣,“你陪着他吧,我去拿。”
木樨連連點頭,只看着榮真。
這一晚上,老大夫覺得自己胳膊腿都要累折了,天亮之後終於等到榮真轉醒了。
木樨也終於放心,端着銅盆出去打水了。
榮真趁着這個機會,問,“大夫,我覺得您說的沒錯,留木樨在這,確實不方便,不如我給家裡寫封信,換個人來?”
“快算了吧,”老大夫揮揮手,“你沒了他就得死了。”
榮真不解地看着老大夫。
老大夫嘆了口氣,一把年紀了,還被兩個半大孩子秀了一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