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賢眉頭緊皺,不再同榮真爭辯,轉過身子,撲通一下跪下來,聲嘶力竭,“皇上,請您定要救救西南三省的百姓啊!”
“這……”小皇帝左右爲難,習慣似的向後看。
楊賢瞟到他這個小動作,心裡已然不安,閉上了眼。
“我覺得榮國公說得倒也有幾番道理,”太后的聲音十分平靜,榮真所講的話正是她心繫之處,她可不是楊賢的弟子,心裡沒那麼多仁義禮智信,“等災情到不可遏制的情況下朝廷再下急旨便可,就先調撥些錢財過去幫他們救急以購置別地的糧食罷。”
“可太后!”楊賢還想再掙扎一下。
“就這樣決定吧,這件事就一手交給榮國公辦,他懂得分寸的。”
“臣明白,”榮真拱起手來,行了一禮,“但臣還需要個幫手。”
“誰?”太后問。
“金科狀元楊槿,”榮真嘴角微揚,瞧着周圍人那不解的眼神,“臣聽說他現在在吏部任秘書官,可否僭越調他到我手下做事?”
“你的意思是……”太后略做沉思,便點頭,“也好,這樣丞相也能放心了。”
楊槿是楊賢的兒子,是今年的狀元,才華橫溢,又有這麼個做丞相的爹,註定就是官途順暢。
榮真明知道這點還把楊槿要到自己手裡,實在讓人不得不懷疑內裡的目的。
但榮真態度又十分自在,多光明磊落似的,還特意向楊賢笑笑。
“既然沒有別的事了,皇上,退朝吧。”太后道了一句,她和皇帝雖然只隔着一道珠簾,但這句話卻令所有人都聽了個清。
小皇帝愣了下,退朝二字剛說了一半,羣臣就跪了下來,他尷尬的後一個字完全被那三聲萬歲蓋了過去。
榮真優哉遊哉地正要撩開轎子的簾子,預備離開。
楊賢卻攔在轎子前面,“你乘轎進宮門是不是有些過分了?”
這老頭爲什麼什麼都要管一管。
榮真嘆了口氣,“乘轎進宮是高祖皇帝時就給榮家的恩典,怎麼就過分了?”
“但歷任榮國公沒有人這樣做!”
“所以呢,”榮真知道楊賢就是計較朝上那點事才故意找自己茬,也不是什麼好語氣,“先祖既然求得這樣的恩典,我要是不乘轎來回,豈不是抗旨不尊?”
“你!”楊賢指着榮真的鼻子,“我怎麼會教出你這樣的學生。”
“丞相大人,剛剛不讓我叫您老師的嗎,現在又覺得我是你的學生了?”榮真沒等楊賢說出下一句的時候就鑽進了轎子,一臉不耐。
他其實也不是不喜歡這位老師,甚至很是感激他的,楊賢是唯一在榮家沒落之際沒有棄他而去的人,是這個朝堂上最具良心,最爲百姓着想的官員。
但是榮真很明白,楊賢那套仁愛濟世的道理對他是沒用的,那場大火早把他的良心燒的精光,報仇纔是他苟活到現在的唯一目的。
所以他決然地割裂了同楊賢的師徒關係,在朝堂上也不顧情面地與他針鋒相對。
轎伕擡起轎子,問,“公爺,我們回府?”
“不急,先去趟櫻雪樓。”榮真想了一下,說道。
櫻雪樓是京城有名的歡館,但鮮少人知道這其實是榮家的產業,想到這裡榮真忽然笑了一下,當年冷遇他的那些人怕是不懂百足之蟲死而不僵的道理。
他一踏進櫻雪樓,立即有人迎了上來,“公爺,您來了?”
“老規矩,楚溪在嗎?”
“在呢,”那小廝臉上一抹曖昧的笑容,“好些天沒見着您,咱們溪公子都有些寂寞了呢。”
榮真微微頷首,隨着那人進了二樓的包廂。
過了一會兒,楚溪便走了進來,他身材纖瘦,面色發白,步伐虛浮,一副病懨懨的樣子。
他先向榮真行了一禮,道了句,“公爺久等了。”
“沒關係,”榮真坐在椅子上,自己給自己斟了一杯酒,“平南王府那邊有信嗎?”
“有,”楚溪喘口氣都感覺能把半條命喘下去,他從長袖中取出一封信,“這是他們昨天送過來的。”
榮真接過,拆了信看了看,“我以爲他們能把那些難民都看住的,誰知道還是跑出來了一個,而且運氣也夠好,一告狀直接就撞到丞相府裡了。”
“丞相怎麼說?”楚溪看榮真向自己做了個手勢,便順從地坐到了榮真對面的椅子上。
榮真一邊飛速掠過信中內容,一邊答,“還能說什麼,就那些天下爲重的廢話。”
“平南王爺把糧草都調到了軍營裡,竟然就眼睜睜地看着上萬人餓死,實在過分。”楚溪是個苦命人,可他畢竟要幫榮真做事,這些話也只能嘴上說說。
“嗯,”榮真把信折了起來,“還打算讓我撥筆鉅款給他購置軍備,更過分。”
楚溪看着榮真,“那您要怎麼做?”
“按他說的做唄,不過這次要多點好處費,”榮真笑道,“這幾日我府裡事多,沒來看你,你的病怎麼樣?”
楚溪看榮真關心自己,垂下頭,語氣裡雖自暴自棄,但卻有些撒嬌的意味,“就還是那個樣子,要死不活的。”
“你這態度就不對,”榮真令斟了杯茶,推到楚溪面前,耐心道,“自己都沒信心能活,大夫開靈丹妙藥給你都沒用。”
“我懂的。”楚溪的指尖捧着茶杯的杯沿,卻始終沒有端起來。
“別的事情還有嗎?”榮真又問。
“槿公子來過,問我你有沒有幫他辦成那事。”
“辦妥了,”榮真提到這事便搖搖頭,“你說他鬧個什麼勁,明明在他爹手底下吃香的喝辣的,非要到我戶部做什麼,成心找人欺負他嗎?”
“槿公子年紀太輕,想自己闖出一番事業是可以理解的。”
“你倒是理解他,你不理解理解我,又被楊賢那老頑固看成耍陰謀詭計了。”
楚溪聽着榮真這有些孩子氣的話,輕輕笑了,“但是公爺您看着心情倒是不錯啊。”
“可不是不錯,有那小子在我耳邊嘰嘰喳喳,倒不怕找不到樂子了。”
楚溪的眼神一滯,微微擡頭,看到榮真臉上的笑,也跟着笑了,“您說的也是。”
“哦對了,你要是最近太辛苦,我便同管事的人講一句,讓他別再讓你接客了。”
“別,”楚溪馬上攔着榮真的下一句話,“不接客,我也就不能幫您做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