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新生
深冬飛雪，寒風凜冽，雲初雪一襲嫁衣躺在地上，視線有些模糊，她努力的睜開雙眼，無非是想死個明白。
她出身雲家，雲家是世家大族，她爹是當朝掌管兵部的六卿之一。
雲家的小姐本該是名門貴女。可她不是，她只是個意外，是她爹雲尚德酒後與府上樂女貪歡所生。
今日是她出嫁大喜之日，本以爲她的人生會有一個新的開始，沒想到卻是終點！
“賤人，就憑你也想嫁給九郎，做夢，去死吧！”
看着落在臉上的鞋底，雲初雪動彈不得，只能任人踐踏。
“已經毒發，就算梅時九現在趕來也沒用了，走吧，這裡畢竟是梅府，被發現可就麻煩了。”說話的男子，便是剛纔闖進來灌她毒酒的人。
“誰會管她的死活，她是個什麼東西，要不是雲初琴那個賤人將她送到九郎牀上，九郎能娶她？原本今日嫁給九郎的應該是我雲初棋……雲初琴自己嫁不得九郎便壞我好事！”
雲初棋對着奄奄一息的雲初雪一腳一腳的揣着。
“她馬上就死了，你若還想嫁給梅時九此時就別多生事端，走！”
男子的聲音明顯重了幾分。
邁過門檻，初雪低頭審視了一下，水藍色的襖裙雖然有些退色，好在看着還算乾淨，擡頭摸了摸有些乾枯的頭髮，簡單的角髻，也還得體。
再不濟，還能混口吃食。
“長輩憐我有病在身，我卻不能不知禮數，今日年節，禮應給長輩們行禮去。”
她記得，她染上風寒的時候正是年節，剛纔她恍惚中聽到竹炮聲，只有在節慶日子裡纔會有竹炮聲。
十年，她也就五歲之前去過一兩回，那還是溪姨娘在的時候。
白的沒有一絲血色的臉，瘦得凹進去的雙頰，一雙原本就有些大的眸子更顯大了幾分，此刻看上去甚是嚇人。
“六小姐…您要…？”
讓她……活了過來。
六小姐？
原本熱鬧一片笑語嫣然的大堂突然安靜了，紛紛看向門口。
“是！”桃兒有些忐忑的扶着雲初雪走出屋子。
“走吧，你跟我一起去！”
大堂外伺候的下人看着她們以爲是哪一屋的小丫頭，連忙把人叫住。
“小姐？她算哪門子小姐，得，你可憐她你進去看，我可不進去，別過了病氣，也不知拖着這口氣做什麼，這般活着，倒不如死了乾脆！”
“這天怎麼這麼冷，咱也是倒黴，被派來伺候這麼個主，其他姑娘院子裡都是銀炭，咱這連黑炭都沒有，就給了那麼點竈炭…薰得滿屋子都是煙子。”
雲初雪不予理會，完全無視，再不會像從前一樣，因爲無關緊要的人自卑傷心。
她記得，這場風寒雖然她命大活下來了，卻落下一身病根。
都病成這樣了，她要幹嘛？
往常，這些事六小姐也懶得喊她們，都是自己來，現在或是因爲病了吧。
其實這主子除了不受待見讓她們跟着不討好，其他也挺好的，像這樣使喚她們的時候幾乎沒有，凡事都自己來。
娟兒淡淡掃了一眼雲初雪不冷不熱道了句，桃兒的話還是起了點作用，這兒再不好，總好過發賣出府，誰知道會被賣到哪裡去。
“六小姐，我扶您去牀上躺着吧。”
聽着大堂裡傳出來的歡聲笑語，雲初雪沒有理會發愣的僕人。
井水冬暖夏涼，即便這寒冬臘月用着也不會太冷。
桃兒明顯愣了一下，反應過來聽話進去照辦。
其實她醒來了好一會，不敢相信這是真的，就像做了一場很長很長的夢，夢裡的她過完了悽慘又窩囊的一生。
年節這天，按着規矩，府上的晚輩是要去跟家中長輩磕頭行禮祝安的。
“六小姐，水來了，奴婢試了下，還好，不是很涼。”
再看，只見雲初雪扶着門半倚半靠的盯着她。
大堂外反應過來的僕人來不及阻止，只能扯着嗓子通報一聲。
桃兒本來還想勸一句，想想還是作罷，默默替雲初雪換了衣裳梳好頭髮，這府裡若有長輩憐六小姐，六小姐何至於此。
死過一次的人還在乎什麼臉面？沒什麼比好好活着更實在。
“沒有小姐命，使喚人倒是挺像樣的，切！”
桃兒忙活完見雲初雪還靠在門邊，想了下上前扶着。
可能因爲她在老夫人面前露過面，府上也都知道有這麼個六小姐，所以大夫人也懶得爲她這個可有可的無費心思，就讓她稀裡糊塗活到了現在。
桃兒有些緊張，愣了一下才小心翼翼扶着，算了，都到這了！
嘴上說小姐還病着，人卻站着一動不動不伺候。
雲初雪此時只有一個年頭，活着！
而且，她要借這個機會見一個人，這個人，或許能改變她的現狀。
“沒事，你…去幫我打點井水來。”
熟悉的木板牀，熟悉的破棉被，熟悉的一切，這些她曾經想要擺脫的一切，此刻讓她無比眷戀。
桃兒將竈炭弄滅了，又開了一扇窗，知道雲初雪可能是被嗆着了。
有一點娟兒說得倒是沒錯，這府裡上上下下，真沒人拿六小姐當主子看，府上不過是顧着臉面，才撥了她和娟兒在這伺候，說是讓她們伺候六小姐，其實根本沒人管她們。
她記得這個娟兒是在別的院裡犯了事被罰到這來伺候的，這裡缺吃少穿，別說油水，出去還要受其他下人的白眼，盼着她死倒也正常。
“行了，別說了，六小姐也是個可憐的，還不知道能不能挺過這場病，都跟雲姑姑說幾次了，也不見讓郎中來看看，怕是熬不過去，有一陣沒動靜了，咱們進去看看吧。”
今兒年節，她這幅樣子過去，衆目睽睽之下，當家夫人爲了賢德名聲也會請郎中替她瞧瞧。
“進來…把屋裡的炭熄了，把窗…打開一會。”
“娟兒，六小姐怎麼說也是府裡的小姐，她若是真抗不過去，咱們也不可能再去伺候別的主子，到時候是要發賣出府的，別說了，進去看看吧。”
桃兒吞了下口水小心翼翼的喚了聲。
“這位是六小姐，來…行禮的！”桃兒忙上前解釋。
棉門簾剛一撩開，桃兒就嚇的一聲驚叫後退了一步。
“六小姐…您是要去…前頭嗎？其實前頭已經讓人…遞了話，說六小姐病着，就不用去行禮了。”
僕人看向雲初雪，“六小姐？”顯然沒有任何印象，眼裡有幾分懷疑。
雲初雪擡眼瞟了過去，若非此刻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她早就自己動手了。
桃兒有些爲難的說着，倒不是她不願意去。
強撐着身子起身，被屋裡的煙子薰得喘不過氣來。
一路到前院大堂外，雲初雪手腳都凍僵了。
“六小姐到！”
她現在這般，一半是病的，一半是…餓的！
“六小姐…這會怕是沒熱水了，咱這沒有小竈臺也燒不了。”
“你去…打點水來，幫我…梳頭淨面換…身乾爽的衣裳。”
“六小姐…梳好了！”
棉門簾撩起了一道縫，冷風灌進去讓雲初雪不由打了個寒顫。
桃兒辦事還算利索，沒一會就打了一桶水來，用盆裝了些替雲初雪擦臉。
顯然大家對這個六小姐都有些陌生。
縱然再不甘，雲初雪此時也無能爲力，無能爲力這四個字是她這十七年人生的全部概括，她以爲她這平平無奇的一生就這麼窩囊的結束了。
“…是！”
尖酸刻薄的話讓拖着病軀挪到門口的雲初雪笑了笑。
“你們是哪個屋的，有什麼事？”
拼盡全力的活着！
雲府小姐加起來一共有十幾個，別的小姐再不濟還有個娘護着，不像六小姐，生母出身低微不說，生下她就走了，在這麼複雜的世家大族裡，能活到現在已經是命大了。
或許是老天爺聽到了她的心聲，終是憐憫了她一回。
“六小姐還病着呢，這風透進去你可受不了，你趕緊進去躺着吧。”
娟兒腰身一擡，當着面嘲諷了兩句扭身就走了，她纔不要在這挨凍。
雲初棋這才作罷，男子臨走時不忘整理一番，造成服毒自盡的假象。
桃兒遲疑了下還是點頭去了，或許是看着雲初雪可憐。
當她再次睜開眼的時她回到了十歲那年。
屋裡連一面銅鏡都沒有，雲初雪也不想看，自己現在是什麼鬼樣子她心裡清楚。
雙眼合上的時候她心裡想着，若有來世，她絕不讓自己再活得像塵埃一樣卑微，她一定會讓害她的人都付出代價。
十歲的年紀，因爲從小營養不良所以個子不高，家上瘦弱病態，瞧着一陣風就能吹跑了似的。
“六小…小姐！”
“桃兒，扶我進去！”
“咳~”
桃兒說完也不管娟兒了，挑起破舊的棉簾子準備看看去。
“桃兒？”
說起來，她能活着，不得不說到溪姨娘，當初她娘生下她就死了，溪姨娘不得寵又無兒無女，一時動了惻隱之心就養了她，溪姨娘雖不得寵，卻是老夫人的人，她這纔有機會被稱一聲小姐，五歲那年，溪姨娘也死了，她就徹底被遺忘了。
這個還算清醒的叫桃兒，屋裡那點竈炭也是她去要來的。
雲初雪盡力挺直脊樑，讓自己看上去可憐卻不那麼狼狽。
頂着一衆詫異的目光步履蹣跚上前在大堂中央跪下。
每一個動作看上去對她來說都那般艱難。
“初雪來遲，請諸位長輩恕罪，初雪給祖母請安，給爹和大夫人請安，給長輩們請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