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志存和他們告別時,他聽到鐘樓咚咚咚的發出了五聲巨響,這座城市零散的建有十幾座鐘樓,每次到了整點的時候,先發出一陣音樂聲,然後就咚咚咚的響,到了幾點就響幾下,連成一片,彷彿真的有人在拿着巨大的鐘椎在撞鐘,劉志存很喜歡這個聲音,這個聲音讓他時常想到《巴黎聖母院》裡那個善良但長相醜陋的撞鐘人,卡西莫多。
每次聽到鐘樓的鐘聲,他都會停下來,靜靜的傾聽,彷彿那是一首聖歌,讓他感覺到一股平靜的美好,有時也會讓他感覺到一種對於時間流逝的焦慮。雖然他依然覺得未來遙遙無期,他的小和尚依然可以堅挺無比,但他同時又感覺到他的青春正在慢慢逝去,他知道他的小和尚有一天終會疲軟到難以堅挺。他有過短暫時間的陽痿,那時他和李玉婷還沒分手,但感情上已經出現了裂痕,他們彼此心照不宣,他們偶爾有溫和的對抗,但從不爭吵,相安無事,但又同時都在期待着什麼事情發生,把裂痕補好或者使裂痕變得更大。事實證明,只要有了裂痕,它的結果只有一個,裂痕變得越來越大,直至破裂。
終於在那天,他們約好一起去拜訪李玉婷的父母,希望得到他們的認可,好讓他們更堅定的選擇彼此,劉志存那時突然明白,一個人對另一個人的認可,是需要其他人的參與,他覺得這真是一件很滑稽的事。後來他才明白,只有一個人對另一個人不認可的時候,纔會想到需要其他人的意見,而不是認可的時候。他們約在了一家餐廳見面,選擇了一張靠櫥窗的餐桌。一件事情的結果,絕大多數是可以預料到的,李玉婷的父母用一種溫和的方式反對他們繼續在一起,他們從現實的多個角度分析了他們並不適合在一起,劉志存並沒有做過多的爭辯,他也沒有很積極的爭取他們的認可,他好像是在完成一個不得不參加的儀式。那天他喝醉了,他的酒量平時很好,但那天他沒喝多少就醉了,變得不太清醒。
他睜着迷醉的眼靜靜的看着周圍的一切,表情看起來很輕鬆,他感覺看到的所有的一切都變得異常柔和,餐廳裡喧鬧的人羣,馬路上來來往往的人羣,李玉婷的父母,他感覺他們溫柔的讓他想去給他們一個擁抱。最後他還是哭了出來,在昏黃的燈光下,他看到李玉婷,她呆呆的看着他,帶着一種憐惜的目光,帶着一種哀怨靜靜的看着他,好像這是他們最後一面,她要把他看個仔細。他們的眼神相碰,他們都知道彼此眼神裡的意思,那時,他特別想給她一個深沉的吻,好讓她不那麼悲傷。那天過後,他們並沒有分開,好多天他們躺在一起,劉志存的小和尚卻堅挺不起來了。
鐘樓的鐘聲響了五下過後,方寸打電話過來了,約劉志存一起去老地方游泳。雖然今天是陰天,但依然有着夏日常有的燥熱,方寸說的老地方就是離劉志存不遠的江邊,那裡人工填了一片不小的沙灘,常有周邊的人在那裡游泳,還有一些推着小拉車賣東西的商販。
劉志存到的時候,方寸正坐在沙灘上抽菸,他女朋友小可也來了,穿着泳裝坐在他旁邊,旁邊放着一個小救生圈。劉志存和小可不熟,只是偶然打過幾次照面,方寸和劉志存混在一起的時候,不常帶她一起,小可雖然身高一般,但長得很別緻,大眼睛、櫻桃小嘴、皮膚白膩、頭髮不是很長,到肩膀往下一點,永遠是自然垂下,嫵媚中帶着文靜,文靜中又藏有一絲嫵媚。劉志存只知道他們是在工作中認識的。
他們打了招呼,就下江游泳了。來游泳的人很多,一個個像被水煮開了的餃子,在水裡不斷的撲騰,激起一陣陣的浪花,有好些人把游泳圈套在身上,在水裡,五顏六色的,遠看像長在水裡的五顏六色的蘑菇,有人帶寵物狗一起游泳,拿着狗玩具往遠處扔,狗嘩啦嘩啦跑下水,追玩具,憨態可掬的樣子實在惹人喜愛,還有人坐在游泳圈上放風箏,風箏在空中飄,他跟着風箏也在水面上漂。
方寸在離岸邊不遠的地方教小可游泳,劉志存一個人慢慢遊離了岸邊,越往深處遊,水越發的清涼。劉志存自小在江邊長大,很小的時候就下江遊野泳,打小他母親就反對他去江邊,那時他父親在外務工,母親一人在家撫養孩子,劉志存算半個留守兒童,在那個年代的農村是很普遍的事。他母親常說,萬一他出點什麼事,怎麼對得起在外務工的父親。
在他很小的時候,他見過一次溺水身亡的人,那是他村莊上的一個女孩,那時才十幾歲,長的很高,她被打撈起來的時候,劉志存也跑去看了,他看到她躺在那裡,全身溼淋淋的,硬邦邦的躺在那裡,他說不出那是什麼感覺,有一點點害怕,但更多的是覺得新奇。這件事過後,他母親更堅決反對他去江邊。有時候,大人越反對什麼,小孩子越會覺得新奇。劉志存還是學會了游泳,捱了很多次打,打的很兇,他圍着村莊跑,他母親圍着村莊追。後來爲了不讓母親發現,他每次游完泳,就站在太陽底下把身上曬乾再回去,硬生生的把白皮膚曬成了褐黑色。
劉志存那時喜歡貓在水裡,往天上看,看藍天,看白雲,看高大的樹木,有時還能看到剛好飛過的鳥,從水裡往上看,天空不再那麼遼闊無邊,就像是一個藍色的深口碗。那時他就發現,從不同的角度,以不同的方式,我們看到的事物會呈現出不一樣的狀態,而我們看到的往往只是我們剛好看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