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人生如戲(一)

初到墨爾本之時,殷楚有很長一段時間都不能夠適應。

無論是生活、語言、環境抑或者是飲食,對殷楚來說都是各種彆扭。

哪怕墨爾本曾是南半球最富盛名的城市,環境優雅、綠蔭蔥蔥、溫度適中,曾連續多年被聯合國人居署評爲“全球最適合人類居住的城市”。但殷楚還是發了瘋似的思念祖國,思念鄴城,思念他心心念唸的那個女人!

那段時間,他看什麼都覺得十分煩躁。尤其是身邊還有一個一天二十四小時都恨不得粘在他身邊的冷雨菲,這讓殷楚的煩躁指數更加直線上升。

平心而論,出國之後的冷雨菲真的比在國內改觀了不少。但說到底,如果一個人做了二十幾年千金大小姐,你想要讓她一下子就改過來,顯然是一件很艱難的事情!

這種情況,在生活方面體現得尤爲明顯。

從前殷楚和冷雨菲都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主兒。到了國外之後,沒有了人伺候。凡事就必須親力親爲。

於是從前並不被他們看在眼裡的吃飯、洗衣服、打掃衛生,都成了一項艱難的工程。

因爲都不會做飯,所以最初到墨爾本的那半個月,殷楚和冷雨菲都吃的是速食。

但時間一久,這樣的生活總會厭倦的。所以在某天殷楚的腸胃向他提出嚴重的抗議之後,殷楚終於受不了了。

他帶着冷雨菲,找到本地的一家大型超市採購了一大堆生活用品。決定自己動手,豐衣足食。

冷雨菲對自己米蟲一樣的生活大概也感到了一些不好意思,所以對此她十分的積極踊躍。

殷楚看得出,她是真的想要做好這些事情。至少,不讓她成爲他的負累!

但是對於從小嬌生慣養的冷雨菲來說,她可以懂得琴棋書畫、可以才藝出衆,可以細數各種奢侈品的種類和價目。但惟獨對做飯這件事情,完全是無能爲力的。

在連續幾次把廚房折騰得烏煙瘴氣之後,殷楚終於放棄了讓冷雨菲下廚的這個念頭。

那陣子他忙着找工作,忙着生存,幾乎沒有更多的心力卻關注其他的人或事。

那些在國內讓他引以爲傲的資歷、學歷和經歷,在國外都變得一錢不值。

直到那時候殷楚才知道,當一個人從雲端跌落深淵,想要從頭開始,從最低層做起,是多麼艱難的一件事情!

那陣子他幾乎跑遍了整個墨爾本,受盡了擠兌和白眼。

曾經有好幾度,他都想幹脆就這麼放棄算了。

可是一想到臨走前他向顧歡顏承諾的那些話,殷楚又咬牙堅持了下來。

到墨爾本整整一個月後,殷楚終於在某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公司找到了一份職位。

這種從前他不屑一顧的工作,如今卻成了他的救命稻草。

殷楚二十幾年的人生中,第一次體會到了生活的艱辛。

因爲如此,他越發知道自己從前有多混賬!

不管當年他是有心還是無意,但他和冷雨菲曾經逼迫顧歡顏走投無路。這幾乎是不爭的事實。

那個傻姑娘,是怎樣在他和冷雨菲一次又一次的刁難和打壓中艱難度日,挺過來的?

心中的愧疚越多,對顧歡顏的思念也就越濃烈。對冷雨菲的不滿也就越強烈!

雖然明知道不應該,可殷楚卻依舊忍不住拿冷雨菲和顧歡顏做比較。

偶爾在夜深人靜的時候,他總是忍不住會想,如果跟隨他一起出國的是顧歡顏而不是冷雨菲,他的日子應該不會過得這麼艱難吧?

雖然那個傻丫頭,也是個廚房殺手。但她的生活自理能力和適應能力,卻比冷雨菲要強上不知道多少倍。

她也許不會給他溫馨的家和堅實的後盾,但她卻不會放任自己成爲無所事事的米蟲。

她會努力的融入這個社會,融入這個新環境。以她的適應能力,說不定她會比他還先找到一份不錯的工作。

這樣的念頭如跗骨之蛆一般,纏繞在他腦海,無論他如何用力都揮之不去。

所以每次當殷楚拖着疲憊的身軀下班回家時,看到冷雨菲還愜意的喝着咖啡,聽着音樂,欣賞着落日的餘暉,他的氣就不打一處來。

事後想想,殷楚覺得自己那時候真的是被偏見矇蔽了雙眼。所以纔看不到冷雨菲一點一點的進步。

看不到她用心打掃過的屋子,看不到晾曬在陽臺上那些充滿了陽光氣息的衣服,看不到她爲了學習廚藝和刀工,而一次又一次被割傷的手指。

很久很久以後,當殷楚開始反省那時候的自己,才知道一個人如果心裡存了偏見,是一件多麼可怕的事情!

也許從一開始,他帶着冷雨菲出國就不是心甘情願的。

因爲被動,所以消極!

於他而言,冷雨菲一直是負擔,是累贅,是他不願意去觸碰的,想要深埋的回憶。

因爲她的自殺,所以他纔會勉強帶她出國。他以爲她可以負擔她的人生,他以爲自己就算換了一個環境,依然能夠如魚得水、意氣風發!

大不了,他就當多養了一個人而已。

卻沒想到現實如此殘酷,生活的艱辛,狠狠地打了他一耳光。讓他明白他從前的那些成就,不過是因爲有父親的照拂和光芒,如此而已!

如果說當初那份勉強是一顆小小的種子,後來則被被國外那種艱難得近乎卑微的生活給觸發。生根發芽開花結果,這份勉強就如同雨後的春筍一般,迅速地膨脹,膨脹,再膨脹。

直至後來終於壓制不住,爆發了出來。

殷楚和冷雨菲的第一次裂痕,是在殷楚來到墨爾本一個半月的時候。

那天殷楚在公司被那個白皮膚的外籍老闆訓得狗血淋頭,差點一個沒忍不住想要撂挑子不幹了。

可是後來他終究壓抑下自己心中的那份怒火和憋屈,徹徹底底地裝了一回龜孫子。

當殷楚拖着疲憊到了極致的身心回到家時,迎接他的不是熱氣騰騰的飯菜,而是一屋子的狼藉。

看着差點被毀掉的廚房,殷楚心裡積壓已久的怒火終於在那一刻爆發了出來。

直到很久以後,殷楚依然記得當時自己對冷雨菲說過的那些話。

“不是讓你不要進廚房嗎?冷雨菲,我說的話你難道聽不懂嗎?我不要求你爲我做些什麼,但是我求求你,最起碼你不要成爲我的負累,行嗎?”

那一瞬間,冷雨菲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般,用既委屈又震驚,既傷心又難過的眼神望着他。漂亮的杏眼裡,閃爍着晶瑩的淚花。

但這份委屈看在殷楚的眼裡,卻讓他心裡的怒火如同澆了油一般,越發洶涌起來。

殷楚覺得自己當時一定是中了邪了,纔會說出那句讓他後來後悔了很久的話。

“冷雨菲,你知道嗎?我真後悔帶你出來!”

說完這句話,殷楚就拂袖而去。在外面喝了一晚上的酒,吹了一晚上的冷風。直到半夜時分他才搖搖晃晃、醉眼迷離地回到了家。

推門而入的瞬間,殷楚看到了坐在客廳沙發上冷雨菲孤寂的身影。她像個木偶人一般一動也不動的坐在那裡,整個人顯得可憐而又無助。

聽到開門聲,她驀地擡起頭來。像是個被大人遺棄的孩子般,用不敢置信的,可憐兮兮的目光看着他。

一剎那的怔忡之後,冷雨菲猛然回過神來。她光着腳板踩在地板上,飛也似的地朝殷楚飛奔而來。

接近殷楚的那一瞬間,冷雨菲似乎下意識地想要抱住他。卻又不知想到什麼一般,在抓住殷楚衣襟的那剎那飛快地收回了自己的手。然後用怯怯的目光看向他,以極快的語速說道,

“對不起殷楚,我知道錯了,我以後再也不會給你添亂了!我保證我會乖乖的,爭取不成爲你的負擔,所以你不要扔下我一個人好不好?”

殷楚一瞬也不瞬地看着冷雨菲,半響,才綻出一抹自嘲的弧度。問道,

“冷雨菲,在你眼裡我就真的那麼好嗎?你明知道......我不愛你,你明知道我心裡有別的女人,你明知道這些年來我對你並不好!你爲什麼還要這樣勉強自己留在我身邊?難道你不覺得委屈嗎?”

殷楚用力的閉了閉眼,掩住了自己眸底一閃而過的風雲起伏,“冷雨菲,我是個壞男人!不值得你這樣一心一意的。你走吧,外面有更廣闊的天地,你會遇到一個愛你的,一心一意對你的好男人。他會如珠似寶的寵着你,那樣的生活,難道不比現在強多了嗎?”

冷雨菲眼中閃過彷彿世界末日般的絕望!

她甚而顧不得再忌諱什麼,下意識地抓住了殷恕的手,緊緊的,緊緊的。力道大得嚇人!

“殷楚,我不委屈!只要能夠留在你身邊,無論你讓我做什麼,我都一點兒不覺得委屈!我知道你現在心裡沒我,可是沒關係,我可以等。等你忘掉她,不管多久我都會一直等下去!我也沒覺得你對我不好,我知道以前的一切都是我的錯,我有今天是咎由自取。所以殷楚,就當我求求你好不好?你千萬不要趕我走。我現在什麼都沒有了,一個人也無家可歸。如果連你都不要我了,我活着就真的沒有任何意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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