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衣胖子緊走幾步到了潘七的身邊,馬上倒身就要下拜,嘴裡不斷的說着:“神使在上。”
潘七知道,藍衣胖子希望自己攙扶,但她也明白,自己不可以伸手相攙,這正是奠定神權的大好時機,要讓藍衣胖子所有的人手下都看清楚,他們的頭領在向自己下跪。
藍衣胖子彎腰彎到一半,往上瞟了一眼,此時的潘七正負手而立,他下跪的動作已經做了一半,這胖子也算精明,就勢把本來磕頭的動作,變成了單膝點地,這樣在禮節上輕鬆了很多,而藍衣胖子其他的手下卻沒有這麼快的反應,見頭領施重禮,自然也不能袖手旁觀,於是紛紛實實在在的充潘七磕頭。
等到隨從基本上都已經磕頭完畢,潘七用手輕輕的攙扶了下藍衣胖子,順便做了個讓其他人也起身的手勢,這一場在地獄中對於神龕的荒誕朝拜,纔算是告一段落。
“啓稟神使。”藍衣胖子抱拳彎腰,說話的聲音不小,很顯然他希望所有人都能聽到,這樣的好處就是,如果所謂的血之神存在什麼紕漏,這些人都會認爲罪魁禍首是潘七。但是藍衣胖子也忽略了,如果不出紕漏的話,所有的人所信奉的也是潘七。“我正在帶領着一些血之神的信徒,向星辰做朝拜。”
這是潘七意料之中的說辭,潘七把手按在了藍衣胖子的頭上,讓他的身體不能夠挺直起來:“向血之神朝拜,血之神將庇護你們免受他那偉大利劍的屠戮。”說完話,才把手拿下來。這還是在清河的少女時代,潘七捉弄海砂時候常用的伎倆,海砂洗頭髮或者洗臉彎腰的時候,就按住她的頭,無論海砂怎麼用力也不可能直起腰來。今天情況也是一樣,這種對於藍衣胖子的絕對支配,會深深的印在在場的每一個人心裡。
潘七說完話,撤掉了自己的手,微笑的看着藍衣胖子。
“那神使,我們可以開始了?”藍衣胖子小心翼翼的問。
“可以。”潘七的回答漫不經心,甚至還低頭看了一眼指甲,顯示出對於這儀式極端的不重視。
“還請神使爲我們主持儀式,我們都沒有朝拜過血之神,需要一個很好的領路人。”藍衣胖子的眼睛一閃。
潘七剛想答應,突然想起了毛蛋的囑託。是的,對於神使而言,沒有必要參加這種活動。而藍衣胖子的這種行爲,無非是想把事情牢牢的和自己捆綁在一起。先前的事都很好向黑臉屠夫解釋,無非是什麼打入這個邪教內部云云,但一旦參加了朝拜,事情就不好說清楚了。毛蛋真是厲害,他總說自己不善言辭,卻又每一次都能預見到自己談話的未來關鍵點,並且提前留下囑託,讓自己能夠避開風險。
不過……潘七的心突然一緊,這也就代表着毛蛋知道自己出來參加儀式的真正目的是什麼,想繞開他獨自進行一些計劃這麼困難嗎?一種絕望的感覺襲上潘七的心頭,她覺得自己面對的那個叫做毛蛋的年輕男孩,並不是一個簡簡單單的男孩,而是無所不在的風,無聲無形,卻又知曉一切。
“神使,您看?”藍衣胖子的聲音再次響起,這聲有些催促的疑問也打破了潘七的思緒。
“你們朝拜血之神,那是你們的事。”潘七揮揮手。“血之神並不在乎有多少信徒,神使也不會帶領你們走進這扇門。只有虔誠的朝拜,把自己供奉給血之神,才能獲得活下來的權力。作爲神使的我,又何必對你們這些卑微的生靈負責。好自爲之吧。”
潘七轉過身,面向藍衣胖子的手下,大聲說:“希望你們能夠把握好機會,希望你們能夠活下去。”說完話之後,頭也不回的走了。
潘七一邊往回走,一邊琢磨,剛纔自己所說的話,還是太直白了一些。應該像廟上的和尚一樣,要說些玄而又玄的話,可惜自己沒有讀過多少書,太深奧的話也說不出來。不過轉念一想,在這地獄當中生活的,又有幾個是有文化的呢,這種直白的話語應該是最合適的吧。嗨,既然已經說了,又有什麼可想呢,潘七自忖道,也許是跟毛蛋在一起的時間久了,發生沒意見事情之後,潘七越來越注重分析事情未來的發展方向,並且不斷的問自己一個問題,如果重新來一次,自己能否做的更好。
在推開伙房門的一瞬間,潘七有了一個新的主意,既然黑臉屠夫的手下剛纔看到了自己,那就應該首先發難,反咬一口,佔領道理上的制高點。因此潘七進入夥房之後,沒有走向自己的白案,而是走向了黑臉屠夫所在的角落。她不斷的告訴自己,要憤怒,要有威嚴,要有強者的壓迫感,要有問罪的氣勢。
在醞釀了幾步路之後,潘七感覺自己的臉頰變的緊繃,人皮面具應該已經被緊脹的撐起,應該差不多了。
黑臉屠夫依舊在那裡,只不過他在躲避自己的目光,並沒有如同以前那樣理直氣壯,太好了,他心虛了。這種心虛,就代表默認了潘七的力量和權力,現在潘七要做的,就是再鞏固一下,並且掃清日後的一些麻煩。
潘七徑直的坐在了黑臉屠夫對面的草堆上,陰冷的說:“你是不是嫌自己命長了?”
黑臉屠夫很顯然沒有想到潘七會是這樣的開場白,他的身體輕微顫抖了一下,面對潘七時那張臉已經有了一絲驚慌的情緒:“你這是什麼意思,我並沒有做什麼啊?”
“如果你不相信我說的話,想要驗證一下藍衣胖子是否真的在組織邪教,你可以派一個暗哨出去看上兩眼,誰知道你居然大張旗鼓的派出去了好幾個,你知不知道,這會給整個計劃帶來多大的麻煩?”潘七話鋒凌厲,質問的語氣比寒風更讓人顫抖。
“這……我是想多瞭解瞭解那胖子,以後對付他的時候好更得心應手一些。”黑臉屠夫說話時已經不是那麼理所,潘七的語氣很奏效。而且他並沒有提潘七也參加了藍衣胖子及其手下活動的事,他派出那麼多探子,肯定是分批輪班回報的,所以在潘七回來之前,黑臉屠夫就應該已經知道了外面所發生的大部分事。
很好,他不敢挑戰我的權威。潘七在心中高興的想。
“我想要的是邪教因爲一點日常生活中的小事突然覆滅,而不是處心積慮的計劃。強調的是偶然性,你這樣大張旗鼓的調查,會讓對於血之神的信仰不斷升級,這個責任,你就是死上一萬次都不足以抵消。你大概還不知道二龍山總寨折磨人的一些手段。”潘七有時會聽一些綠林的故事,在這些故事裡每一個山寨都會有自己的牢房,而牢房裡都有千奇百怪的折磨人的刑具,往往只要聽聽這些刑具的用法,就會讓被審訊的人如同深秋的葉子一般在風中瑟瑟發抖。潘七自然是不知道二龍山上有什麼,不過不要緊的,未知的恐懼纔是最可怕的。
“屬下考慮不周,還請頭領原諒。”黑臉屠夫站起身來,驚恐寫滿了他的臉頰。
潘七也就勢站了起來,她踮起腳拍了拍黑臉屠夫的肩膀:“調查邪教的事,我自由安排,這也是我的任務。莫要想搶我的功勞,壞了大事。你應該明白,我取走你的賤命,不需要經過任何人的同意。”潘七說完話,轉身走向白案。
一直以來,潘七對於黑臉屠夫的威脅,主要是用自己謊言中的二龍山總寨,跟那個自己都不知道叫什麼名字的二龍山大頭領,在黑臉屠夫完全屈服之後,潘七開始偷換概念,把這種對於權威的恐懼轉化到自己身上來,告訴黑臉屠夫,自己也可以輕易的取走他的性命,不經過任何人。這種權威雖然不會滲透到黑臉屠夫的手下,但是對於他個人來說,以後對於潘七一定是奉若神明。
這種敬畏,不會弱於藍衣胖子對於神使的敬畏。畢竟,大多數時候,實實在在的人,要比虛無縹緲的神,可怕得多。
當潘七回到白案的時候,毛蛋已經沉沉的睡去,悠長的呼吸吹的嘴巴邊的一個枯草上下襬動。她感覺自己積累的體力已經被散光了,希望今天晚上不會再有什麼突發情況,如果發生意外的話,恐怕自己連說謊的力氣都沒有了。
“別透支使用身體,計劃需要分步驟完成。”毛蛋彷彿夢囈一般嘟囔了一句,呼吸稍稍一亂,但馬上又恢復悠長。好像他從熟睡的狀態到清醒,再到熟睡,只需要眨眼間的轉換時間。
潘七輕輕地拿下了毛蛋嘴邊的那根枯草,凝視着先知那張屬於凡塵的臉。
武松
二郎一路西行,暗紅色的彗星始終在身後照耀,武松不時的回頭看看,他總感覺,這顆星星彷彿是一隻眼睛,在背後緊緊的盯着自己,如芒在背的感覺讓二郎渾身不舒服。
胭脂巷在陽谷縣城的西北角,從武松的家到那裡着實要走上一會。那女孩的體態輕盈,沒有給這兩名轎伕添加什麼多餘的分量,那兩個壯漢腿腳粗壯,擡着轎子如同小跑一般。武松這兩天事情不斷,昨夜的惡戰體力消耗很大,經過一夜的休息不可能完全恢復,慢慢的距離被慢慢的拉開,到後來,二郎只得該成小跑纔可以追的上這頂轎子。
武松這人很好面子,再加上面對的是地位比較地下的轎伕,自己又是被傳爲武功蓋世力大無窮的英雄,實在是拉不下臉讓這二人慢一點,即便是跑,也得咬牙跟着。正在武松一溜小跑,有些上氣不接下氣的時候,轎子突然停了下來。
二郎一愣,舉目四望,這裡並沒有什麼妓院,附近都是一些已經打烊的小買賣,難道是莫愁館的人把哥哥送到了這?如果是這樣的話,那可太好了,自己不用去胭脂巷,也避免了讓人認出來的苦惱,哥哥逛這次青樓就算沒給武家抹太大的黑。二郎被自己這源自於猜測的想法弄的心頭一喜。
他趕忙跑過去,在轎牀旁邊站定,平穩了一下呼吸,然後問:“姑娘,怎麼讓轎子在這停了?”然後期待着源於自己內心猜想的答案。
那女孩隔着轎牀怯生生的回答:“是我……是我讓擡轎的大哥停下來了,他們說都頭您在後面都是跑步跟着的,這着實太不像話了。這樣吧,都頭,我在外面跟着,您坐在轎子裡吧。”說罷,轎簾一挑,那女孩從轎子裡走了出來。
此時一陣冷風吹來,二郎感覺自己的褲子瞬間被寒風吹透。出來的時候僅僅是顧得上穿了件外衣,褲子卻沒有換上條厚的,剛纔一路小跑,腿上出了很多汗,寒風一吹,這些汗水彷彿要在瞬間都結爲冰棱,這感覺端的是刺骨冰涼。
那女孩在寒風中也是一抖,顯然她的衣着也是單薄。想想也是,那莫愁館的老鴇怎麼可能會給這種下等的還沒掙錢的丫頭穿得太好,這姑娘的心眼真好,還怕自己累着,真是好人沒好報啊,心腸這般好,卻被賣到青樓。我一定要跟海砂好好商量,大不了求求她,一定要給這姑娘贖身,就算是海砂不喜歡有使喚丫頭,那給這姑娘自由也是好的,給她一筆錢,再用自己的身份便利,給她找個好人家嫁了。
“二位的腳力武松真是佩服的緊。”武松對着兩位轎伕抱了下拳。
“都頭您過獎了,我們兄弟就是吃這碗飯的,靠的就是這雙腳板養活妻兒。雖然擡了半輩子的轎,但自己可從未做過。都頭是辦大事的人,出門騎馬坐轎,在腳力上不如我們兄弟是自然的。”這轎伕說話不卑不亢,讓二郎刮目想看,頗有些走江湖的時候遇到的高人的模樣。
“武松受教,以後出門也不能光騎馬坐轎,否則我這都頭,也就難保一方平安了。”二郎說完這些,算是對轎伕的一點交代,然後轉過頭來對這女孩說:“你看見了吧,我都比不上這二位,你在外面的話,就更不行了。況且天寒地凍,你衣衫單薄,在外面真的就凍壞了。”二郎說這話的時候,語氣中不由自主的帶出一絲憐惜。
“那……那都頭,這樣吧。”女孩緊咬了一下嘴脣,這動作甚是可愛,二郎在月光下看的分明,竟然有些癡了。“我也沒多少分量,這二位大哥的腿腳也這般有力,都頭就上來,跟我一起坐轎吧。”說完這話,女孩的臉頰上出現了一抹紅潤,她好像也發現了自己的窘態,又是輕輕一咬嘴脣。
皓齒二番咬朱脣,月下佳人倚轎門。朔風天寒心尤醉,卻把伊人做故人。
武松呆然。
“都頭要是跑的累了,我們哥倆擡着您也行,您只要稍微多給點銀子也就是了。這姑娘說的不錯,她得分量確實夠輕,說實在話我們哥倆擡她就好像沒擡一樣,走一趟空活兒收您的錢,心中也確實是有愧。”那轎伕說話的語氣甚是豪爽,這種感覺越發讓二郎親切起來。
但是,這些理由不足以讓二郎說服自己,他仍舊搖了搖頭:“二位擡轎功夫了得,銀子我自會多付,一會還要再擡一個人回我家,用力氣的地方還在後面,我領各位的好意,咱們還是快走吧,我要事在身。”二郎催促着衆人上路。
“都……都頭。”那女孩說:“再走一盞茶的時間,也就該到胭脂巷了,那人多眼雜,路旁都是拉客的……姐姐,您這般不經掩飾的走到那,恐怕要有很多麻煩,也會……也會給人很多口舌。”
這是武松不能拒絕的理由。武松真是覺得這女孩善解人意,在這一點上,儘管二郎不願意承認,但是眼前的女孩確實做的要比海砂好那麼一點。不,海砂只是身體不好,如果她的身體好了,她會百倍的關心和理解我的,她一定是一名好妻子,未來也是我孩子的好母親。
“果真離胭脂巷沒多遠了?”武松問着擡轎的轎伕。
“回稟都頭,這姑娘說的沒錯,再走個一盞茶的時間就是胭脂巷了,我們哥倆腿腳快,只怕還不用一盞茶。我也聽出來了,您不是去那玩的,而是去接人,那您真應該聽這位姑娘的。那的窯姐兒一個個都風騷的很,都頭您從那一走一過,估計身上怎麼也得掛着十個八個的大姑娘,這讓那些妓院的客人看去,肯定當成大新聞。估計明天上午,您夜訪胭脂巷的事兒就會被有模有樣的說出來。還會有好事兒的人說,您一晚上幹了幾個姑娘等等,反正這年月講故事的和聽故事的都不在乎事情的真假,說着過癮也就是了。”那轎伕在寒風中說話,口中噴出一團團的熱氣,讓這話語中也充滿了溫暖的勸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