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門慶
西門慶最近不太去街面上晃盪了,因爲他覺得有點不太對勁。
新上任的都頭只是去對面的轎行溜達了一圈,就再也沒來過其他商鋪,他已經準備了禮金天天在藥鋪裡等着都頭前來拜訪,好趕緊上供,但都頭說不來就不來了。西門慶傻等了幾天,才知道,新上任的都頭居然去桂花樓當了掌櫃。
西門慶承認自己當時是愣了一下,這實在是有悖於常理。陽谷縣雖然不大,但這都頭卻是肥缺,不說別的,挨個商鋪走動走動,銀子就大把的來了。聽說轎行掌櫃出手闊綽,單獨贈給了新都頭一套宅子,這要是按照這個標準,後面的商鋪也不能給的太少啊。西門慶想如果是自己當了都頭,別說是桂花樓的掌櫃,就是全陽谷所有商鋪的掌櫃的位置加在一起,自己也絕對會選擇做都頭。做買賣人,不容易啊,哪有官面上的人風光。
時間就這麼過去了三十多天,不對的事越來越多了。首先是官差對於街面的控制明顯嚴格了起來,經常能看到官差穿着便衣在街頭上來回晃;再者,進出陽谷變得頗爲不易,以前西門慶經常能從陽谷的碼頭弄到各種東西,個別的時候還能弄個漂亮姑娘,歡喜幾天之後再送回去付些銀兩,但是現在這些都不才能在了。每一個進出陽谷的人,都要詳細的盤查,所問的問題也相當有哲學性:你是誰?你從哪來?你要到哪去?
這些問題總讓西門慶認爲問問題的是寺廟裡經常說禪的和尚和街頭打卦的道士。
還有一點,陽谷縣現在處於限制銀子流動的狀態,藥鋪的二掌櫃帶着五十兩銀子出縣城,居然被擋了回來,說是涉及數額較多,需要到縣衙備案,查過賬之後,才能夠攜款出境。
備案就備案吧,這藥鋪沒有藥的話賣什麼呢?西門慶打發二掌櫃去縣衙,結果發現縣衙裡備案的人已經排起了長隊,但每天只給最前面的三個人備案。縣城買賣頗多,每天涉及自資金轉移的怎麼也有幾十家,備案根本就是不夠用的。
而且,據說,每天備案成功的三筆,都是托兒,都是假的。陽谷縣現在已經被宵禁,這裡的銀子都不能轉移。大家都在抱怨,如果這樣的時間再持續兩個月的話,那大家都要一起關門歇業了。
現在,連傻子都知道,陽谷出事了。但出了什麼事,卻是誰都不知道的。根據官府種種行動的推測,只能認爲是陽谷縣城內可能有一筆來歷不明的銀子,現在可能有人要把這筆錢找出來。
因此在這個時候,西門慶也不上街晃盪了。他每天都在店鋪裡坐着。
藥鋪生意很蕭索,西門慶這個藥鋪主要的收入來源是一些大戶人家,他們總要一些珍稀的藥材。西門慶手裡流動資金不多,珍稀藥材向來是不存貨的,只有確實有人定的時候,才讓二掌櫃去別的地方採買,現在不讓銀子流動,大戶人家的生意也就斷了。
日子就這麼過了幾天,這天一直到下午都沒有生意。西門慶、藥鋪掌櫃和櫃上的夥計,都是無聊之極。東家在,掌櫃也不好偷懶,掌櫃都不好偷懶,夥計也得正襟危坐,大夥就這麼對着耗。正耗着,門外走進來一個人,這人一長得頗爲高大,一身普通的灰布衣服,衣服上還有些許的破爛,背了個包袱,腦袋上帶着一個大斗笠,低着頭走了進來。所以即便是他長得很高,但西門慶仍然不能看見他完整的臉,只能看見一個似乎是摸了黑灰的下巴。
“客官,來點什麼?”西門慶主動迎了上去,他平時不愛接待生意,但這一天沒客人,開張的一份兒,還是很讓人高興的。
“金瘡藥。”斗笠人說起話來有些嘶啞,好像是使勁大喊之後破了喉嚨一樣。
“有的有的。”西門慶忙答應。其實他也不知道有沒有金瘡藥,只是想普通的藥物,店裡自然是有的。西門慶一邊說着話,一邊向掌櫃看,那意思,你快點給拿藥啊。
“我們這裡呢,有兩種金瘡藥。一種適合小傷,您割傷了手指啊,就可以用這個,這種藥便宜,您要多少有多少;另一種藥呢,適合比較大,比較多的傷口,對重傷有奇效,但這個藥賣的貴,而且不瞞您說,因爲尋常的百姓也用不到這種藥,所以官府也是有些管制的。”掌櫃經驗豐富,不緊不慢的說。
斗笠人並不說話,只是從懷中掏出了一塊銀子,隨手往桌子上一拍。看銀子的大小約莫有個六七兩。掌櫃一看銀子,自然是歡喜的很,伸手就去拿銀子。誰知一拿沒有拿起來,臉上還都是驚奇的神色。西門慶看了之後心下歡喜,自己離錢的位置比較遠,不方便接起,如果讓掌櫃拿了去,那必定又是貪污大半,看掌櫃一拿不起,自然是趕了兩步,走到桌前,一邊走一邊說:“嗯,這些錢好像也不太夠。”然後伸手拿銀子,可是誰知,用手一扳,銀子沒動。仔細看來,原來銀塊已經嵌到了桌子裡。
旁邊有一個夥計,手疾眼快,拿起切藥的刀子輕輕一撬,就把銀子撬了下來。這銀塊這麼看,就有十兩了。
斗笠人還是不擡頭,他說話的時候只能看見下巴在動:“這些錢夠了嗎?”
這一手既顯得功夫,又顯出財氣。西門慶自然是不敢怠慢,那掌櫃也早就有些嚇傻,趕緊拿了些上好的金瘡藥瓷瓶裝了,雙手遞給斗笠人。
斗笠人沒有接藥,瓷瓶只好被放到了桌子上。
“有迷藥嗎?”斗笠不緊不慢的說。
從斗笠人進門開始,西門慶的心其實就一直在懸着,如此扮相的一個人,你要說他沒什麼問題,那真是沒人相信。西門慶一直在琢磨,這人究竟想幹什麼,他身上好像沒有明顯的外傷,當然了,傷口也許在衣服裡。但這人動作敏捷而有力,如果說身上有什麼大傷口也不太能說的通。斗笠人說出要買迷藥的時候,西門慶的心反而放下了。看來不是對自己來的。
“有,但是客觀,迷藥很貴,原因你也知道。而且買迷藥有迷藥的規矩。”西門慶知道自己店裡有,因爲他偶爾拿出一點,混在酒水裡給一些女子喝,尤其是從碼頭上弄來的,怕有些別的事端,所以一般都稍微的灌下去一點,一點點的分量可以讓對方保留一些直覺,但無力反抗,這種狀態是西門慶最喜歡的。
斗笠人伸手在包袱裡抓了一下,又拿出了幾塊銀子,粗略一看能有三十多兩。這次他並沒有拍進桌子,而是隨意的往桌子上一扔。“現在,說規矩。”斗笠人話很少,可能是因爲嘶啞的嗓子不能說太多的話吧。
“不要說是我賣給你的。”西門慶話也很少。他知道,自己無論是出於錢的考慮還是出於個人安全的考慮,都不能拒絕眼前這個人。何況,自己不到兩個月前還賣給過官家一份,現在也沒有什麼麻煩,看起來對方還是能夠保守秘密的。話又說回來,買迷藥的,都是從事些隱秘的事,誰也不會沒事就瞎嚷嚷迷藥是從哪買的,無形當中,也爲自己提供了*。
“可以,我要十人份。”斗笠人依舊不擡頭,話語依舊冷漠。
“是要喪失行動能力還是徹底昏迷?”西門慶計算着藥量。
“徹底昏迷。”斗笠人語調沒有任何變化。
西門慶信念一動,看起來這漢子要做的是一樁大買賣,這個時候西門慶已經打起了退堂鼓,畢竟是麻翻十個人啊。“客官,您的錢不夠。小店賣的並不是尋常的蒙汗藥。您這錢,只夠買麻翻兩人的分量。”西門慶想想,要是有二百兩的話,也算值得自己冒險,不過看這漢子的包袱裡,怎麼也裝不下那麼多銀子。少買一點,案子犯小一點,自己良心也過意的去。
“哦,那意思是銀子還得多給幾倍啊。”斗笠人嘆了口氣,但是手並沒有往包裹裡伸而是伸向了在桌子上的銀子。
西門慶琢磨是斗笠人不想買了,雖然說,沒有掙到錢,但是送走了瘟神也是不錯。但是斗笠人的手並沒有抓起銀子,而是手指在銀子上慢慢的劃過。然後咳嗽了一聲,這咳嗽的聲音聽起來不大,但藥鋪裡震動了一下,還似乎有那麼一個瞬間在颳風。西門慶愣了一下,猛然發現,原本是幾大塊的銀子,已經被切成了很多散碎的小塊,剛纔這微微的震動,讓這些小塊一下子分開。切口比較規整,但又不像是刀斧所爲,更像是野獸的利爪!西門慶覺得自己彷彿是在做夢。
“銀兩大概比剛纔零碎了五倍,你看夠了嗎?”斗笠人的聲音雖然依舊有些沙啞,但這沙啞更像是裝出來的,而且,不知爲何,聽着比剛纔細弱了一些,好像,是個女人!
“夠了。”西門慶回答。如果說不夠,那自己的腦袋也會被切成幾份。西門慶只得暗暗許願,希望這人身手了得,犯了大案子別被拿住。
東家點頭,夥計自是飛快,不一會,藥已經包好,不大的一小包。
“如何使用?”斗笠人的話恢復了先前的沙啞,不再像女人般細弱。
“混於酒水,也可吹送。”
“如何吹送?”
“矇住自己的口鼻,屏住呼吸。用鵝毛管或者蘆葦管於上風口吹送。”
“有無氣味?”
“有些香味,但察覺到香味的時候,已經不可能自救,片刻就會暈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