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感覺怎麼樣?”毛蛋說話的時候,嘴裡哈出的白氣,讓潘七感覺到有些雲裡霧裡的感覺。
“比昨天嚴重了。”這句話潘七並沒有撒謊,她的病確實是越來越重,只不過沒有她所表現的那麼嚴重,當然了,在說話的時候,潘七扮的更加有氣無力。
“看來沒有醫生你是支撐不了多久了,真遺憾,我當時都是去吃飯的地方幫工,如果我當時要是學醫的話,對於現在的你,也會有很大的幫助。但是,目前來說,我對於你的病痛無能爲力,除了能提供一些可以預支未來的鹿角酒,當然,我覺得你現在已經沒有什麼未來可以預支了。”毛蛋說話的樣子很輕鬆,根本就不像對一個垂死的人所說的話。
毛蛋因爲什麼輕鬆呢?潘七有點琢磨不透,按理來說,潘七手裡握着的名字,也是毛蛋逃生的希望,潘七死掉的話,很可能代表名字無法使用,那麼毛蛋可能究其一生都要在半天堡的伙房,這個如同地獄一樣的地方生活。他應當是沒有什麼其他的辦法可以用的,否則,一個年輕人,怎麼可能會在這堅持這麼久,他說過,他沒有結婚,對於沒有嘗過女人味道的男人來說,自由的誘惑是無比的強烈的。尤其他身上還有金子,潘七給的金子,這些金子雖然不能讓他一直富貴,但是足夠毛蛋去妓院裡找幾個有些姿色的女人來盡情的享受一番,這應當都是他所期待的生活,爲什麼當這一些很有可能實現不了的時候,他居然保持的如此輕鬆?
潘七想不明白,但是她及時的制止了自己的這種思考。不管這其中深層次的原因到底是怎麼樣,潘七明白自己僅僅靠空想是無論如何也解釋不了的,就算碰巧的碰出個答案來,一點也不能行動的身體,又能解決什麼樣的問題呢?毛蛋的事跟自己並沒有太大的關係,只要獲得自由,這個盟友將不再重要。手裡的名字是潘七最後的籌碼,只要名字還在,毛蛋應當就不會拋棄自己。潘七理順了這樣的關係。
“你的計劃呢?施行的怎麼樣了?咳咳。”咳嗽並不是裝的,而是真正發生。潘七的身體正在走向油盡燈枯。
“還差一點,我估計應該四天之後就可以開始施行了,到那個時候,我會告訴你殺掉誰。”毛蛋說話的時候用手指扣了幾下耳朵。
這是很輕鬆的動作。潘七在瞬間明白了毛蛋之前輕鬆的原因,現在的毛蛋並非不關心潘七的安危,因爲他手裡已經有了詳細的計劃,可以在四天之後逃出生天。當然,這種昇天不一定是兩個人昇天,一旦潘七的身體惡化到鹿角酒都無法挽留的情況的話,毛蛋也許會在路上舍棄潘七,當然,這也是他沒有辦法的選擇,潘七自認爲如果跟毛蛋換位的話,她或許會做的更加果決。
看來毛蛋並不知道黃虎所說的五天期限,潘七甚至想不起來自己有沒有跟他說過,病痛讓她的很多記憶變得模糊不清,實際上潘七也是在最近的幾天纔想起了這個附加的條件的關鍵性,很想補充告知一下毛蛋,但是她總覺得,不能把什麼事都跟毛蛋說,有些事還是隨機應變的好。雖然她也說不明白這樣做的具體好處是什麼,但女人,總會因爲一些莫名其妙的原因而執拗。
現在,這種執拗獲得了悲哀的結果,那就是毛蛋的計劃已經無法施行,因爲五天的期限在明天就會到,四天之後,當毛蛋計劃着要使用名字的時候,最後的名字早已過期。
告訴毛蛋嗎?不,絕不。潘七在瞬間就做出了這個決定,現在她的安慰全靠毛蛋來拱衛,馬上說出真相的直接後果就是,同盟破裂,毛蛋只需要把潘七病重的消息,在伙房微微的一擴散,那麼潘七鐵定看不到今天晚上升起的月亮。
何況,潘七在心中痛苦的想,自己能不能活到四天之後,還另當別論,剩下的生命也許可以靠時辰來計算,走一步算一步,四天後的事,四天後再來操心。潘七想到這,心中泰然自若了很多,她輕輕的點了點頭,說話實在是太浪費體力了,剛纔說的兩個不長的句子,已經讓她的額頭出了汗水,跟人皮面具的連接處又有些發癢。
“那就好,這些時間你好好休息,爲了不讓更多的人看見你病痛的樣子,今天的麪食我送到門口去,不然的話,那些兵丁看到伙房裡有一個病重的廚子,只要有一個人嘴賤一下,那麼你就很可能活不到四天後。”毛蛋獨自一個人抱起了裝着麪食的筐,有些艱難的向着伙房的門口走去。
潘七知道,毛蛋的擔心並不是多餘的。在半天堡上普通的兵丁生活非常悲慘,也幾乎沒有什麼權力,這些幾乎生活在地獄當中的人的唯一享樂,就是欺負那些真正生活在地獄當中的人,比如伙房的廚子,好像這樣的行爲能讓他們覺得不痛苦。
在鄧白死去之後,越來越多的兵丁喜歡到伙房的內部來領取伙食,路過的時候會對坐在一旁的伙伕踹上一腳,或者啐上一口唾沫,這種侮辱性的動作雖然讓很多伙伕憤怒,但是唯一的迴應辦法,只能是沉默。
白案的位置在伙房的裡面,可是並不排除,有那種窮極無聊的兵丁,會到這裡面來找事。潘七的病態,被他們看到之後,會真正的帶來莫大的危險。看來毛蛋已經進入了計劃最後的準備期,他不允許出現任何紕漏,哪怕這種紕漏是理論性的。
潘七的心中非常混亂,她產生了一種不切實際的幻想,如果黃虎能夠把最後名字的期限延長上幾天,讓毛蛋的計劃能夠順利的施行,這個嚴謹的男人,也許真的能夠創造奇蹟,給兩個人都帶來自由。也許,他的內心並沒有想捨棄潘七,這只是潘七在病痛當中的危險感帶來的有些抽象和毫無來由的幻想。
混亂、恐懼、痛苦、猜想、僥倖、希望、絕望、期待、後悔、如同新生嬰兒般對於新世界的幻想、如同遲暮的老人樣對過去歲月的神傷。這種種的感覺,交替的出現在潘七的腦海裡,交替的折磨着這個本來已經有些支持不下去的女人,在那個瞬間,她的意志力崩潰和重建了無數次,她好像經歷了無數遍完整的人生,只不過,這些人生都是過去的閃回。
她開始想,當初喜歡沈七是不是毫無意義的,畢竟那個男人用今天的眼光來看也並不是如何的好,自己居然因爲嫉妒的心裡,把海砂推入了枯井,那個小丫頭怎麼可能嫁給沈七,況且,她僅僅是喜歡,那這種嫉妒從何而來。要是手上沒有這條人命的話,也許現在的自己正在陽谷縣過着闊太太的生活,武大這個人雖然不解風情,可是跟什麼樣的男人過,不也是一輩子,衣食無憂,比在這地獄當中要強太多。只需要忍受每天晚上的撕心裂肺,在大多數的時候,自由並不是一種奢侈的享受。
她開始憎恨命運,潘七突然意識到,所有的悲慘的來源,就是她那個可悲的家庭,如果她的父親不是好賭成性,如果她的家境殷實,那麼她就可以像一個富家的大小姐一樣,在深宅大院當中,做着自己想做的事。雖然那種自由只有四方的天空,可是能夠極端的享樂,又有什麼不好呢?況且,還可以藉由上香的時候,在路上走一走,也許還能夠邂逅某個有才華的公子哥,演繹一段美好的愛情和姻緣。
對,都是因爲父親,都是因爲他,自己今天才在半天堡上受這些罪。還有武大,要是武大不在陽谷的話,自己也不會嫁給他。潘七的腦子再次的亂掉了,她漸漸的感覺到,自己的命運有着無數道岔道口,其實在某一個岔道口上略微的轉一下,今天的局面就可以改變。甚至,在離開陽谷之後,東遊的路上,選擇一條別的路,甚至是在一個地方多待一天,都可以把那些劫匪錯過去……
猛的,潘七明白了,她的思緒在瞬間變的空明。
那個尼姑!那個尼姑一直在指引着自己的命運,是她告訴自己要向東走,她預言對了很多事,我的命運,並不是來自於這些看似可悲的悲慘選擇,而是被早就規定好的,否則那個尼姑爲什麼能夠看到未來。
她歸還了我的血液,並且還欠我一個關於結局的占卜。如果這個尼姑真的可以看到未來的話,如果她不食言的話,那麼現在的我,還沒有到最後的結局,我還可以活下去,也許可以活很久。是的,既然是命運規定好的,我只需要繼續的走下去就可以了。
沒有絕望,也沒有希望,命中註定而已。
“潘金蓮,你想好第三個名字了嗎?”一個猥瑣的聲音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