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婆
王婆感嘆,自己活了多半輩子,平時以爲自己是見慣了大風大浪,結果還是衝動了。當武大遞過來那包銀子的時候,我怎麼就接了呢?不過那可是足足有五十兩啊,五十兩。這是一個已經讓王婆無法拒絕的數字了。而且武大說的明白,如果這門親給說成了的話,那後面還有饋贈,這僅僅只是一小部分。發達了,自己沒有白蹲守那麼多天,這把發財了。
但問題是,接下來怎麼辦?
當王婆從拿到銀子的欣喜中慢慢冷卻下來了的時候,她也感覺到有一些詭異。那個白衣女子太奇怪了。自己原本只是想用她來墊個背,誰知跟武大交談正歡的時候,這個女子居然配合的送來了一個香囊,而且香囊居然還繡着“武郎”,這很明顯就是衝着武松來的。王婆仔細回憶着自己在武大家蹲守的日子,嗯,這個女子是第一次見,她不是跟我一樣的等候者。
王婆起先的想法是,既然這女子準備了香囊,那一定是早對武松有想法。武大這邊也同意了,正好自己從中間說給媒,錢也能輕輕的到手。爲了事情不穿幫,事後給姑娘家一些錢讓他們幫忙保守一下秘密,也就行了。但當王婆在陽谷利用各種社會關係來調查這個白衣女子的住址的時候,卻一無所獲。
她不是陽谷的人。王婆只能得出這個結論。
這姑娘太奇怪,一下子出現在了合適的時間合適的地點,一下子又變出了香囊,真是好像變戲法一樣啊。
不過這姑娘是哪的人,是做什麼的這些都不重要,武家現在也不差嫁妝。當務之急是要找到這個姑娘,不能讓她越過自己直接跟武家聯繫,如果是那樣的話,佣金的事也就泡湯了。可是,去哪找她呢?王婆確實犯了難。
思量了一個晚上,王婆決定,既然白天是在茶攤看到她的,現在要再尋找她只能去茶攤碰碰運氣,這也是沒辦法的辦法。
於是王婆第二天早晨就到了茶攤,茶攤的夥計對王婆早就是無可奈何,王婆也知道自己耗着一張桌子從早到晚卻不怎麼點東西確實討人嫌,但沒辦法啊,這是工作需要。現在兜裡也闊綽,所以王婆隨手就掏出了半兩銀子來打賞夥計,也算是爲自己爭得一個良好的工作環境。
王婆選了個視角開闊的桌子開始等着那姑娘的出現,功夫不負有心人,中午的時候,那姑娘再出現在了茶棚,仍舊是靠邊的桌子一坐。王婆看見之後那真是心花怒放啊,趕緊起身走了過去,一屁股坐在了那姑娘的對面。
那姑娘看見王婆,微微的點了下頭,並沒有什麼驚詫的表情,好像預料到王婆會這樣出現一樣。
昨天王婆其實並沒有細細的看這女子,當時條件所限,自己要忙着跟武大介紹,如果說再一直盯着這姑娘看,也就露了馬腳。今天坐在對面仔細一看,覺得這姑娘真是俊俏無比,比平常的大家閨秀更多了一些獨特的韻味。
“姑娘,我自我介紹一下啊,我本姓王,夫家死的早,所以也就不跟夫家的姓了,你就跟着大家,叫我王婆就行了。”王婆馬上開始介紹自己。
“那王婆婆,你來找我什麼事呢?”那姑娘笑眯眯的看着王婆。
王婆覺得這表情有一種明知故問的成分,但既然這麼問了,那就要回答。“不瞞姑娘說,我呢平時在陽谷也做些保媒拉線的事兒,最近呢正在給本縣的都頭武松尋覓個媳婦,昨天姑娘在這也看到我跟那武松的哥哥在此約談,姑娘也送上了香囊,那武松的哥哥相中了你,說是回去跟弟弟商量商量。這不,我受人之託忠人之事,我也不知道姑娘住在哪,所以就在這一直等着姑娘了。”
王婆說這些話的時候一直用眼睛看着這姑娘,但等她說完,發現這姑娘並沒有什麼反應。這讓王婆有些心急,畢竟單方面的說話是無法讓交談繼續的。因此她只能不鹹不淡的接了一句:“哦,對,還不知道姑娘怎麼稱呼?”這是王婆談話技巧高明的地方,這麼一問,只要對方沒有太大的敵意就必須要藉口,只要接口,那談話就可以繼續。
那姑娘像是沒什麼考慮。“婆婆叫我海砂就行。”
“姑娘家裡姓海?”王婆這麼問是想通過這個姓氏來了解更多的信息,最起碼事後打聽的話也有個線索。
但這叫海砂的姑娘似乎是並不吃這一套。“婆婆就當我姓海吧。”
這句話等於擺明了是告訴你,我不姓海,這也並不是我的什麼真名。王婆有一些惱火,讓比自己年齡小這麼多的小女孩耍了一下,心裡還是感覺很不舒服的。
“那海砂,你看,你對這門親事是怎麼看的呢?”王婆明白,想在這姑娘身上間接的瞭解到什麼東西是不太可能的了,爲了避免自取其辱,還是直奔主題吧。
“不瞞婆婆,其實我對武松是志在必得,可我一個女孩子家總不能自己上門去提親,今天來這茶攤,也是特爲尋找婆婆。”王婆注意到,海砂說這些的時候,並沒有其他少女的嬌羞,這讓她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
不過王婆的嘴還是在本能的做着反應。“哈哈,婆婆當然知道,女孩家不好意思嘛。你婆婆我專門就是給人保媒的,你放心,雖然是武家那邊態度不定,但婆婆肯定把這門親給你說成。”
其實武大離開的時候已經基本的認可了這門親事,並且拍着胸脯說武松那邊由他來解決。但王婆還是故意的把態度不定反覆的強調,並且“態度不定”的程度也從剛跟海砂見面時的“哥哥相中,要回去跟弟弟商量”變成了“武家態度不定”,變化的原因是王婆確定了海砂想嫁給武松。王婆既把握住了雙方的態度,那這種“態度不定”的程度也就是未來事成之後自己功勞大小的籌碼。王婆爲自己的談話技巧感覺到沾沾自喜,她彷彿聽到了大塊銀子在口袋裡碰撞的聲音。
“婆婆,你可能誤會了,我並不是不好意思。”海砂說這話的時候,臉上的表情非常淡然。
王婆一下子有些沒反應過來:“不是不好意思?那你的意思是不用我上門幫你提親了?”
“如果不用婆婆的話,我爲什麼來茶攤呢?”海砂笑眯眯的看着王婆。
這讓王婆有些惱火了,這是一種被人輕視的惱火。王婆縱橫陽谷,連齊四這樣的狠角色也要賣個面子,如今卻被個小女孩來回玩弄,這讓她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
“姑娘有什麼話,直說就行,不用跟我這老婆子繞什麼彎子,我聽不懂。”王婆索性開始耍橫,她也要逼出對方的真實目的。
“我只是想讓婆婆在去提親的時候說是我是你遠房的侄女,住在很遠地方的遠房侄女。”海砂仍舊是那種微笑,同時還把一塊銀子遞到了王婆手上。
王婆用手一掂,二兩多,也是筆不小的錢了。但這錢她並沒有馬上揣在懷裡,而是放在了茶桌上。“海姑娘,我並不明白,你爲什麼要以我侄女的名義嫁給武松呢?”
“這很簡單,王婆婆。我現在還不想展示我的真實身份,而我在陽谷出現,無親無故,武家定然會懷疑我。但是如果由王婆婆出面作爲擔保,那就不會有什麼問題了。”海砂仍舊是這種笑容。
而這種笑容讓王婆覺得有些心驚。
“我要是不幫你呢?大不了這筆錢我不掙了。”王婆把那二兩銀子往海砂那一推,推完了之後感覺仍然有些底氣不足,於是接着說:“武大的錢我也可以退回去,我王婆就算不給武松保媒也沒什麼,有危險,說假話的事兒我可不幹。”
說罷,王婆眼睛一立。頗有些悍婦的風采。
海砂臉上的表情沒什麼改變,仍舊是那種微笑,但是王婆越來越覺得,這種微笑掛在一個小姑娘的臉上這麼長時間實在是太奇怪了。
“我聽說你跟齊四的關係不錯,不知道你看沒看見齊四的下場。”海砂淡然的說。
齊四死後,王婆是去看過一眼的。屍身慘不忍睹,王婆看了一眼幾乎暈厥了過去。據說這還是縣衙的仵作給縫合了之後的樣子,王婆在陽谷居住的幾十年,自然知道這仵作早年間是個了不起的人物,如果說他處理過之後還是這個樣子,那齊四的死相真是不敢想象。王婆聽海砂這麼說,一時語塞,不知道該說什麼。難道,齊四的死,跟這小姑娘有關?然後,王婆猛的想到,海砂說這些,是一種對於自己性命的威脅。
此刻,王婆的情緒終於轉化爲了恐懼,雖然她在陽谷是一塊滾刀肉,但滾刀肉也是怕死的。
“王婆婆,你不用害怕,我只是想嫁進武家。你按我說的做,就不會有什麼危險。另外你也不必恨我,我雖然因爲一些原因看到了齊四的死亡,但他的死跟我沒什麼關係。”海砂說這些的時候,眼睛看着紫石街上來往的人流,有一些幽怨的神色。
而王婆,在秋日濃烈的日光照耀下的白晝,卻感覺到了如同隆冬黎明的寒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