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金蓮說完了話,就盯着中年人看,等待着他的迴應。但那中年人始終是若有所思的樣子。安靜了半晌,那中年人才終於答話。
“小兄弟,這廚子的地位不比鐵匠,雖然能活下去,非但得不到自由,怕你投毒還會對你進行很嚴密的監視。這一輩子想下二龍山就難了。”那中年人的神色有些暗淡。
“大哥,我也不想這樣,可是我只會這個。好死不如賴活着,怎麼樣都比死好。”潘金蓮的態度很堅決。
“那好吧。”中年人點了點頭,突然大喊了一聲:“這個肉票沒贖金,但是會做飯。”
片刻,外面便進來幾個人,解開了這中年人的繩索,幾個人有說有笑的出去了。潘金蓮這才反應過來,爲什麼這個中年人對這的情況如此的熟悉,原來壓根就是一夥的啊。不對,那周圍的人是怎麼回事,他們也是同黨嗎?潘金蓮對周圍的人怒目而視。
“小兄弟你彆着急,我們不是強人,我們已經答應交了贖金,現在家裡人正在湊錢,被放在這純粹是當博取人信任的道具,我們可不敢說話,說了話恐怕再多的贖金也救不了命了。”旁邊一個人趕快的解釋着。
原來是這樣。潘金蓮猛然明白了,自己清醒過來之後,看見周圍一起被捆的人,都是些有明顯特徵的,讓自己一下就能想起他們也是在客棧住宿的客人,於是想當然的就會認爲,那個中年人也是一同的肉票。那個中年人,無論是長相還是衣着,都非常普通,扔在人堆裡馬上就找不到了,所以自己在潛意識裡也認同了這個中年人的身份。
這種辦法能用最小的代價試探出被綁者身上有多少油水可榨,探出被綁者能提供的贖金底線之後,再搜一次身,這樣就能做到利益最大化。這幫綁匪精明的緊啊。
好險好險,幸虧自己身上沒什麼秘密,還有一技之長。
那中年人出去之後,便沒什麼反應。這間關押着肉票的房屋,再次陷入了寂靜。幾個肉票之間也沒什麼交流,潘金蓮也懶得跟這些人說話。
在寂靜中,潘金蓮陷入了一種幻想,他總覺得,也許武松正在想辦法救他,當武松找到二龍山的時候,會把這些人都殺死,就像他殺死那個年輕人一樣。如果武松來救自己,解開繩索,那自己一定衝上前去抱住武松,告訴他,要做他的女人,告訴他,她不想跟武大郎在一起,以後會全心全意的對武松好。
這種安靜中的幻想,幾乎撕裂了潘金蓮。各種美好的畫面,摧殘着她的意志。不,按照尼姑的說法,武松現在已經娶親了,而他的妻子居然是死過一次的海砂。這小妮子,以前跟我搶沈七,現在又跟武松在一起,我這一輩子倒黴就倒黴在她身上,如果再遇到她,我要再殺她一次。潘金蓮想到這的時候,居然聽到了自己咬牙的聲音。
時間過去了多久,她不知道。這房屋裡只有從門板的縫隙裡,稀稀落落透過來的陽光,在陽光裡,灰塵曼妙的飛舞着,讓時間感完全的消退。也許只過了一刻鐘,半個時辰。也許已經是半天過去了。潘金蓮感覺不到餓,也感覺不到渴。她甚至奇怪,爲什麼周圍的肉票能夠那麼的安靜,難道他們沒有被這種無休止的安靜折磨的崩潰嗎?
也許是因爲他們有希望。是的,一定是這樣。很快,他們的家人就會送來贖金,然後綁匪會把他們送下山,他們的生活會重新開始,甚至會成爲在酒桌上跟好友吹牛的資本,等到晚年的時候,這段經歷也會變成在孫輩們面前誇耀的資本。孫輩們一定敲打着他們的膝頭,詢問着土匪到底是什麼樣子,當初到底有多麼的兇險。
這,多麼幸福啊。可是,這種幸福,我永遠都不會有。我沒有家人,沒有朋友,我只能一路向東,因爲一個老尼姑的一句話,一路向東,哪怕我知道前方只有大海,沒有其他。我只能等待着不清楚到底是什麼的機緣,爲什麼我就沒有幸福?爲什麼我就只能跟武大在一起,而不是武松?爲什麼我只能成爲一個敗落家庭的小姐,然後只能當使喚丫頭?
這不公平。
沒有人保護我,現在唯一能保護我的,只有這假冒的鬍子,真是,太可笑了。
潘金蓮有些歇斯底里。
終於,在她馬上就要承受不下去的時候,門開了。走進來了兩個青年男人,他們走向潘金蓮,然後用刀劃開了繩子。
“跟我們走吧,看看你的手藝怎麼樣。希望你沒說假話。”一個年輕人說,言語中透着不屑。
因爲長時間的保持不動,潘金蓮感覺四肢活動非常不靈便。只能勉強站起,一步一步的跟着這兩個人,走出了關押的房間。她不敢走慢了,一旦這兩個人不耐煩,過來推搡一下自己,就難免回觸碰到一些部位,自己是女人的秘密可能就會曝光。
在這裡,一個不會有人來贖的女人是什麼命運,潘金蓮甚至都不敢想象。
屋外的陽光好刺眼,潘金蓮適應了好一陣才能夠看清楚周圍的事物。日頭在西面,看來是下午。
這是一個木頭寨子,面積不是非常大,因爲潘金蓮站的地方相對較高,所以四周的木頭壘成的寨牆,都在目力所及的範圍內。寨子處在半山腰,依山而建,所以只有三個寨門,寨子裡有十多座木質的高塔,可以看到上面有哨兵和弓箭手。潘金蓮雖是一介女流,但也能看得出,想要逃跑,幾乎是不可能的。
“新來的,看什麼呢,看了也沒用,進了這寨子,你就是隻鳥也飛不出去。”旁邊的人推了潘金蓮一把,還好是推在肩膀的地方,沒出什麼紕漏。
“小人……小人只是被山寨的氣勢所震懾,所以纔看了兩眼。”潘金蓮回答道。
“他奶奶的,還震懾,不就讀過兩天書嗎,還在我面前裝秀才。”那人怒不可遏,就要揮拳來打。
“跟他一般見識幹啥,你要給打壞了,上面責怪下來也不好收拾。”另一個人趕忙拉住了那即將揮出的拳頭。
“你叫……什麼七來着?”那人問潘金蓮。
“潘七。”看來臨時編的化名就要變爲長久的名字了,我可別記錯了。潘金蓮提醒着自己。
“潘七,聽說你會做麪食,所以就要被分配到山寨上的伙房。我們哥倆呢這就是要送你過去。”那人雖然嘴上這麼說,但是腳步卻不動彈。
“那真是煩勞二位了,大恩大德,沒齒難忘。”潘金蓮只得揀着好聽話說,此時也不管說的對不對。
“呦呵,想不到你還挺上路。就這麼跟你說吧,這大恩大德不能嘴上說感謝就行了,必須得來點實際的。我們哥倆送你過去也是辛苦的緊啊。”那人說話的時候一笑,這笑容讓潘金蓮在陽光裡也打了個冷戰。
“潘七,我也不嚇唬你。這押送的路上啊,難免有的肉票他就想跑。唉,這一跑呢,我們哥倆就得追,追的過程當中呢,可能就會發生點意外。那這種意外呢,也不是我們哥倆的錯,上面也怪罪不下來。如果說你不孝敬的話,這意外我看很有可能就會發生。”另一個人陰陽怪氣的說了這番話,說話的過程當中不住的跟同伴唱和着還跟潘金蓮不斷的擠眉弄眼。
“哎,說的對。另外呢,我覺得潘七你啊,還挺細皮嫩肉的,這山寨上女人少,我們也不介意發生意外的時候把你當成女人來玩弄玩弄,反正眼睛一閉都差不多,哈哈哈。”看似在談笑,實際上說着最惡毒的威脅。
潘金蓮知道,這一關是躲不過去了。可是怎麼辦呢,包袱裡的銀錢都被收走了,而金箔放在緊貼身的地方,如果一旦暴露,勢必引起這倆人對自己的全面搜身。金箔全部被拿走是小,性別的秘密暴露是大。
“二位大哥,的確對小弟是恩同再造。可是我所有的銀錢都在包袱裡,想必早就被各位好漢收走了。我想報答和感謝二位,但確實是身無長物。二位不如把我送到伙房,假以時日,我肯定能有些好處給二位。如果今天真發生‘意外’的話,我覺得二位也得不到什麼好處。您二位看,是不是這麼個道理。”潘金蓮馬上反應過來,其實這兩個人只是純粹的威脅,不可能讓‘意外’真正發生,否則剛纔一個要打自己,另一也沒必要拉着。女人縝密的觀察能力讓潘金蓮在危險的時刻,生出了一絲得意的感覺。
那兩個人顯露出很爲難的樣子,力在原地盯着潘金蓮,時而轉換眼光,彷彿是虎狼在審視着牛羊。潘金蓮知道,這在給自己壓迫感,也不再控制自己恐懼的心裡,表現的極度不安和害怕。
“誰讓我們哥倆仁義呢?”一個人終於嘆了口氣:“那就這樣吧,以後你的工錢,孝敬我們哥倆一半。”
“一定,一定。”潘金蓮點頭哈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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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錢?原來在山寨上當廚子還有工錢可拿,但這工錢怎麼用呢?難道能夠下山?如果是這樣的話那就太好了。
“別耽擱時間了,咱們走吧。”另一個人說道。
潘金蓮依舊跟在二人後面,拐彎抹角,朝着山寨的東側走去。潘金蓮一開始刻意的記着路,但是越走越是下山,而且這兩個人帶的路好像在刻意的繞彎,記了十多個個轉彎之後就想不起來了。不過潘金蓮也突然明白了,記路毫無意義,即便是能把這些道路都記住,也只能回到先前的位置,而不是逃出山寨。想到這,便不再刻意觀察,而只是專注的跟在二人後面。
約莫走了兩柱香的時間,伙房到了。一個好像是伙伕頭領一樣的人站在門口,看見三人後,走了過來。
“這就是那個潘七?”伙伕頭問。
“是是,我們哥倆馬不停蹄的給您帶來了。”看起來伙伕頭在山寨的地位不低。
“還馬不停蹄,估計你們道上又是勒索了一番。我可告訴你倆,別讓我抓到把柄,否則我砍了你倆的狗頭,做成鹽罐。”那伙伕頭說話非常不客氣。
“您就是借我倆膽子我也不敢啊。”雖說如此回答,但是其中一人還是看着潘金蓮瞪了下眼睛。潘金蓮明白,這個意思就是,工錢的約定還是有效,別以爲有人保護你就可以賴賬。
潘金蓮微微點了下頭,現在她可不想在山寨裡得罪人。
“行了,你倆可以走了。潘七,跟我進來。”伙伕頭一揮手打法了二人,轉身進了屋子,潘金蓮則隨後跟着。
伙房是五間房打通,面積挺大。靠外面這邊是竈臺,伙伕頭領着潘金蓮向裡走,走到最裡面,就是白案,麪食就是再次烹飪。
“新來的,聽說你會做燒餅,做給我看。”伙伕頭說話很簡略。
潘金蓮只得挽起袖子,在旁邊的水池裡洗了下手,揉麪和麪的忙活了起來。片刻之後,額頭上已經出了汗,但潘金蓮卻不敢擦,怕擦掉了臉上的裝束,讓這伙伕頭看了出來。如此拘拘謹謹,動作也就顯得不太麻利。好在終歸是做了多年的燒餅,最後也總算是做成了。
那伙伕頭從烤爐裡拿出燙手的燒餅,吹了吹,一口咬下,幾乎是嚼也不嚼的就吞了下去。“嗯,還行,你這人沒說假話。以後你每天負責二百人的主食,不過山寨上細糧稀少,這樣的燒餅始終是太考究了些。你用粗糧做的簡單點就行了。每個月兩張龍錢。”說完了這些話,那伙伕頭轉身走了。
二百人的伙食可不是個小數目,潘金蓮想着就覺得手臂發酸。可是這“龍錢”是什麼東西,難道這裡的工錢不發銀子?
伙伕頭剛走,伙房裡其他的廚子圍了上來。
“新來的白案廚子啊,瞅着手挺細皮嫩肉的啊,怎麼臉上都是泥呢,洗乾淨讓大爺看看什麼樣。”其中的一個藍衣胖廚子說道。
潘金蓮一看形勢就明白了,這二龍山上層層盤剝,怕是這些廚子也是想雁過拔毛的欺負剛來的自己。
“各位前輩,小人今天剛剛到此,實在是驚擾各位了。我的隨身銀兩已經被各位大王都收走了,確實沒有銀錢孝敬各位前輩。”潘金蓮先把話說出來,免得一會這些人索要時,自己在說沒有,折了這些人的面子,下不來臺,讓他們惱羞成怒。
“不要緊的,你每個月還有工錢,我剛纔聽說,你每個月兩張龍錢。”這把是一個高個兒黑臉的人說話。一看這人的扮相,就知道他是這的屠夫。
“小人也確實是無奈啊,剛纔送小人來的兩位大王,每個人要了小人的一半工錢,我如果不按時送上,那小人性命不保啊。”潘金蓮故意把兩個人要一半工錢,說成是一個人要一半工錢,這樣就讓其他廚子的敲詐落空。
“嗨,他們欺負你是新來的啊。其實你給他們倆總共一半就行了。”那藍衣胖子懊喪的拍了拍大腿。
但是潘金蓮卻在心裡笑了,很明顯,這些廚子的地位非常低下,哪怕是拿出山寨裡的嘍囉當擋箭牌,都可以成功避嫌,看來自己賭對了。
這些廚子看沒油水可榨,於是也紛紛的散去,開始做手頭的工作。潘金蓮注意到在自己旁邊仍然有一位白案廚子,這人看着二十多歲的年紀,一般人的打扮,看起來是個比較老實的人,潘金蓮也就上前搭話。
“這位小哥,我是新來,以後還請多多幫襯。”潘金蓮學着男人初次見面的樣子,把話說的儘量豪爽些。
“好說,不知你想問些什麼。”這年輕人並沒有回頭看潘金蓮,而是繼續忙着手裡的活。
“我想請問一下,這就是二龍山嗎?還有剛纔跟我說的‘龍錢’是什麼東西。”潘金蓮問出了自己心中的問題,二龍山這個位置是聽綁匪說的,壓根就不能相信。雖然知道在哪也不能逃走,但總歸是能踏實些。
“這是二龍山,只不過不是大寨,而是周邊的一個小寨,這裡在半山腰,所以叫做半天堡。至於龍錢,是在這山寨裡能使用的貨幣,上面說是相當於一錢銀子。不過出了這山寨就沒人要,甚至是一些要緊的東西也不可能通過龍錢搞到,也就跟擦屁股紙差不多。”那年輕人的手越發麻利。
(在這裡有必要解釋一下錢幣的換算,雖然在我國曆史上換算的方法變過很多種,但在唐以後大致維持着1兩黃金=10兩白銀=10貫銅錢=10000文銅錢,一兩是10錢。期間的換算波動,如同現在的期貨市場,但大體上來說,是能夠保持這個等式的。而龍錢之類,屬於私發的紙幣,並沒有金屬貨幣進行相應的儲藏保值,是違反經濟學概念的存在。在我國曆史上,曾有過很多次地方私發紙幣的行爲,例如吳三桂就曾經這樣做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