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盡虛空之中，一艘通體散發着淡淡金色光芒的星艦，如巨輪破海而行。
甲板之上，一人坐一人立。
白衣銀髮的青年站着，玄色鎧甲的男子坐着。
秦傲已摘去了蒙面的頭盔，輕輕擱在三尖兩刃槍的槍矛之上。
叔侄兩人，相對無言，只有星光渺渺，虛空無盡。
秦楓不由地發現，百年不見，曾經在中土世界叱吒風雲的真武學院黑旗主，那位橫行無忌的鬼尊，也已經兩鬢霜白了。
他此次幫助秦楓脫險，下次還能否幫助秦楓再次逃出生天呢？
或者說，秦楓還能夠依賴自己這位叔叔多久呢？
良久，秦楓徐徐說道：“傲叔，你回去如何交代？”
秦傲似是早就料到秦楓會這樣說，他笑了笑說道：“萬古仙朝與夢域，貌合神離，不會有太大的麻煩。”
秦楓知道他是在安慰自己，但他也不好點破。
開玩笑，只要不是兩個開戰狀態，或者是即將開戰狀態的勢力，但凡將星艦開到對方勢力的首都，用艦炮指着對方的首腦，會沒有什麼太大的麻煩？
秦傲笑了笑說道：“事情沒有你想的那麼嚴重。我雖然在萬古仙朝的地位不高，但畢竟也是最年輕的布武境強者，萬無可能自毀長城的道理；而且別方勢力的天才，無論是否已經敵對，都是己方眼中的豺狼，能夠讓蘇還真的道心蒙塵，萬古仙朝也會樂見其成。”
他笑了笑說道：“即便我的背景不夠，嵐嵐的背景，應該足夠能保住你了！”
秦楓有些不解地問道：“嵐嵐究竟在萬古仙朝的境況如何？”
他一路上都朝秦傲打聽自己妹妹秦嵐的近況，但秦傲一直都諱莫如深。
今次他卻是主動說了出來，不禁讓秦楓有些詫異地問道：“爲什麼說她反而能夠保住我？”
秦傲點頭說道：“她是一位萬古仙朝大人物的弟子，權勢大到我這樣一個六品平北將軍，在她的師父面前，卑微地如同塵埃一般。”
秦傲寬慰講道：“哪怕真的一發不可收拾，只要嵐嵐出來爲你說上一句話，事情也能夠迎刃而解。”
此時此刻，秦楓從秦傲的眼神之中，看到了一種久違的信賴，但是他的心中卻是涌起了一絲不可名狀的異樣感。
秦傲似是看出了秦楓的異樣，他笑了笑說道：“嵐嵐只是找了一個師父，又不是嫁人了，你有什麼好不高興的？”
秦楓曬然一笑，他點了點頭。
氣氛卻是莫名地有一些尷尬了起來，秦傲站起身來，他拎起自己掛在槍尖上的兜鍪，徐徐戴回到自己的頭上。
他對秦楓問道：“楓兒，你如今還是打算先去上清學宮嗎？”
秦楓點了點頭。
秦傲的語氣有些擔憂道：“如今你與蘇還真已成宿敵，上清學宮一直以來保持中立，若是夢域對上清學宮施壓，可能會對你非常不利！你要不要……”
秦楓知道秦傲的意思是，要不要去萬古仙朝避一避風頭。
畢竟紙包不住火，夢都星上，秦楓與蘇還真一戰很快就會大白於天下。
這等情況之下，秦
楓與夢域必然勢如水火，萬古仙朝作爲大勢力，不會對夢域這樣較小勢力的要求理睬，因爲這事關仙朝的體面。
但是上清學宮面對體量與自己相似的夢域，則很有可能會低頭。
畢竟與整個學宮相比，秦楓一個外來者的安危，的確並算不得什麼。
秦傲的擔憂，秦楓如何能不理解。
但他搖了搖頭說道：“當時在夢域我與蘇還真對決，他以爲我必死無疑，無意之中透露了他與上清學宮的某位大能達成了交易，準備借儒道之力，最後過河拆橋，以外道入他道，成就浩然境。”
秦楓沉聲分析說道：“如果讓蘇還真得逞，他必不會夢小樓，不會放過林芷妍，不會放過傲叔你，也更不會放過我！”
秦傲一時沉默。
秦楓繼續說道：“躲入萬古仙朝尋求庇護，不過是像鴕鳥把腦袋鑽進沙堆裡，於事無補，所以這上清學宮，我不得不去，也非去不可。”
秦傲看向星艦旁邊的不斷飛馳向後的虛空，他眼神之中的擔憂，不曾減少絲毫，但他也知道，自己無力阻止秦楓前往明顯比萬古仙朝更加危險的上清學宮。
四目相對，這一對叔侄，似乎都想說話，但彼此又都沒有開口。
從中土世界的真武學院，一路走到今時今日的天仙界，叔侄兩人有過無數次的合作。
秦傲幾乎都是無條件支持秦楓的，但此時此刻，他卻有些迷茫，不知道該不該開口挽留，將秦楓留在萬古仙朝。
他心裡清楚，就算蘇還真到了浩然境，也絕對不可能有膽子衝進萬古仙朝的腹地對秦楓等人進行報復。
只要秦楓能夠在萬古仙朝憑藉他與秦嵐的幫助，攀上足夠高的位置，想要救回夢小樓和林芷妍，也並非是癡人說夢。
這明顯是一條比秦楓孤身一人前往上清學宮，更加安全，也更加輕鬆的道路。
但是他不知爲何，就是說不出口來。
秦楓自然看得出秦傲的眼神，他知道這位叔叔的擔憂，也大致猜到了他的所思所想。
他緩緩說道：“傲叔，如果我躲在萬古仙朝的羽翼之下，雖然得到一時的安穩，但可能會失去我一直拼搏至今的，賴以存活的血性。而且，我也很不喜歡將自己的命運交託在別人的喜怒之間……”
秦楓看向秦傲，他淡淡說道：“即便我能夠在萬古仙朝做到位極人臣，我也終究是一人之下，如果你們仙朝的皇帝，就是不願意成人之美，我奈他何？”
秦楓又說道：“如果夢域付得起足夠的代價，萬古仙朝的皇帝決意將我丟出去，讓我成爲討好夢域的一顆棋子，我又奈他何？”
秦楓的語氣依舊平淡，秦傲的心中卻已經是波瀾驚起。
秦楓繼續說道：“傲叔，如果我也進入萬古仙朝，你跟嵐嵐在仙朝都會束手束腳。即便嵐嵐再得她師父的寵愛，但人情債難道就不用還了嗎？”
他也側過身來，看向無盡虛空，擲地有聲道：“我不希望自己成爲你們的累贅，我希望成爲你們的盾牌，可以爲你們阻擋明槍暗箭的盾牌！”
聽完秦楓的話，已成爲萬古仙朝六品平北將軍的秦傲喟然長嘆。
他擡起手來，拍了拍身邊
侄兒的肩膀，除了一句“珍重”，就再沒有說別的話。
秦傲戴好了兜鍪，雙手扶了一扶，他轉身朝着艦橋走去。
他聲如洪鐘，命令層層傳達了下去。
“調整虛空錨點，折躍終點修改爲——上清學宮！”
……
夢域，夢都星，禁城最深處。
一張石桌，一張石凳。
兩隻棋盒與一副棋盤。
只是棋盤之上，與先前黑白兩子井然有序，激盪廝殺的戰場相比，已是狼藉不堪。
白子、黑子，七零八落，如盛宴之後散亂無人收拾的杯盤。
一人黑袍裹身，只露出一對眼睛，一對黃金瞳仁妖異萬分。
一人身穿誇張的燕尾禮服，面容五官如雕塑，肌膚如璞玉，盛世美顏如畫。
黑袍男子的右手衣袖之中，伸出手來，輕輕捻起一枚黑子，用有些懊悔的聲音說道：“只差一步，就可以讓此子死在你的手中了！”
立在他身後的蘇還真，一眼就看到了黑袍金瞳男子的右手，他缺了一根手指。
是他的小拇指。
蘇還真眼神微微一怔，開口關切道：“徐先生，你受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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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人前，蘇還真喊他，都是直呼其名，喚他做“徐福”。
但此時四下無人，只有蘇還真與徐福兩人時，稱呼就變成了明顯更加親近，且帶有敬意的“徐先生”。
徐福下意識地縮了縮衣袖，他將自己的右手掌縮回到黑袍大袖之中，他淡淡說道：“無妨，既然要修改天機，必然要付出一些代價。只不過，事到臨頭，功虧一簣罷了！”
也就是說，徐福付出了一截小拇指的代價，卻沒有換來誅殺秦楓於夢域的結果。
甚至可能加劇了秦楓與蘇還真的矛盾，爲將來兩人必將發生的惡戰，愈發地推波助瀾了。
蘇還真也是惋惜，他咬牙切齒道：“若非是那個老傢伙被豬油蒙了心，竟然被萬古仙朝一個區區六品的平北將軍給嚇唬住了，那小子怎麼可能逃出生天！”
他狠狠握拳道：“真是該死，那老東西該死！”
徐福金色的眼眸瞥了身邊的蘇還真，淡淡說道：“你心裡知道就好了，切不可宣之於口，以免禍從口出！”
蘇還真絕美容顏之上，面色猙獰道：“老而不死是爲賊，他若是早早將夢域交給我，何至於今天落到這不上不下的地步？”
徐福信手拈起一枚棋子，話似無心，淡淡說道：“你不覺得域主放走那人，是爲了激勵你精進，他是在爲你好？”
蘇還真的臉上，厭惡之色溢於言表，他冷冷說道：“說什麼‘生於憂患，死於安樂’的廢話，不過是搪塞我的藉口罷了。我從老傢伙的言行裡，我只感覺出了一點……”
徐福的金色雙眸盯住蘇還真，如在等待他說下去。
蘇還真惡狠狠地說道：“我感覺得到，他對於我以後會死在那小子手上一事，他樂見其成！”
徐福聽完，沒來由地笑了起來：“是的，他樂見其成。”
兩人相視一眼，徐福一掌推掉桌上散落棋盤上的全部棋子。
他，仰天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