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保持着前傾的姿式, 臉和肩靠在雲錚身上，儘量維持重心, 減輕自身重量給他帶來的壓迫。
在這裡困了十幾天，能吃的東西都吃完了，必不可缺的營養劑, 再怎麼節省，也耗盡了最後一支。
攝入的養份只夠維持生存, 雲錚身上傷勢，能勉強保證不惡化就是萬幸。
他現在的身體，虛弱到力氣稍大一點就能推個跟頭, 用盡全力將俞晶晶攬進懷中, 已是驚人的爆發。
“難受嗎？”
感覺到雲錚身體顫抖不定，俞晶晶輕聲問。
沒有養份用來恢復傷勢，受損的精神力更是無法彌補, 情緒有所波動，大腦便如針扎一般，疼到呼吸都困難。
明知道激動情緒是痛苦來源，雲錚卻怎麼也無法平定心情。
俞晶晶乖順靠在懷裡, 再沒有之前的警惕與尖銳，她低聲說話, 語調輕柔, 就像是兩人關係最好時，那樣的平靜相處。
明知道這是她給出的一點憐惜，心臟卻不受控制地, 砰砰躍動不停。
“……還好。”雲錚啞着嗓子，半響才答她。
“再等等，或許會有轉機。你現在這樣出去，對自己，對雲家都不是好事。”
“不說這個。”
雲錚手臂收緊，感受着她的貼近，心中酸澀難當。
“我後悔了。”
“什麼？”
“汲汲營營，花費許多精力，我一直都向着那個目標前進……事實證明，這個方向是錯誤的，我做錯了。”
“嗯。”俞晶晶點了點頭。
在沒有徹底拿穩雲家之前，將自己最大的籌碼暴露出來，惹人眼紅又激怒了握有部分實權的雲顯周，今天這個局面，確實是雲錚太冒進引發的。
項目成功光環加身，那個時候，所有人都在肯定他對屍族的貢獻。
蛋糕雖分過了，但人心永遠不會滿足，在項目取得突破性進展，強力感染病毒出現後，暫時被安撫住的幾大家族被激起了反意。
擁有這樣的病毒在手，意味着雲錚隨時都能集結出大批只屬於自己的士兵，兵力在手，現有的一些制衡手段就不夠看了。
雲錚一心撲在項目組，根本沒有時間去分析這些心態變化，一時的疏忽，讓莫家反撲至此。
他會後悔自己某些決策，是肯定的。
俞晶晶不知該怎麼勸慰，便只能沉默。
“其實我並沒有那麼多的要求，這麼多年，想要的都有了，一直過得很好。要是項目沒有成功，日子還是和以前一樣過，根本不會有現在的損失……”
“身體好好養，會恢復的。”
“我損失的不是這個。”雲錚低頭，“是你。”
環境黑暗，看不清神情，他反而覺得這樣更好。
沒有厭煩和牴觸，安安靜靜靠在懷裡，聽着他說聽心裡話。
這些話，是第一次，也可能是最後一次對她說了，就算俞晶晶不願意聽，他也要把話說完。
“……針刺進來的時候，我以爲自己要死了。針尖就抵着骨珠，只有幾毫米的距離……你知道那個時候，我想到了誰嗎？”
俞晶晶動了動，卻被雲錚按住。
“一樣東西，死都想要，那一定是最捨不得放手的。”雲錚輕嘆。
他以爲自己會放不下辛苦研製出的強力感染病毒，放不下被關押的雲家族人，事實上這些畫面確實在他心間閃過，可最終停留下來，糾纏心間不放的，卻是她。
心上的那一束光，照亮了那一抹清冷側影。
記憶中的她，是被關在八層時的模樣，臉上一絲笑都沒有，靜靜看過來，卻令他屏住了呼吸。
打下的天下，拱手送與她分享，就算是十年二十年，也能磨到她回心轉意的一天。
泡在研究室不眠不休，不僅爲了心中那一份野望，也有這更深一層的原因。
現在想想，他真是錯得離譜。
把她扔在八層，自己卻在試驗室對着那些令人頭大的數據和散着惡臭的培養皿。
總以爲還有時間，今天拖到明天，明天拖到後天……
一直，拖到了今天。
更多的話，他不想說了。
現在這個時候，說這些又有什麼意義？
難道博得她一點同情，就能死得好看了嗎？
“我走了。”推開俞晶晶，雲錚回身握住把手，還未用力，手便被覆住。
“不能再等，再等下去，兩個人都……”
俞晶晶擡手，準確捂住雲錚的嘴，“別說話，有人過來了。”
氣氛瞬間變得凝肅，雲錚噤聲。
俞晶晶偏頭貼在門縫上，仔細聆聽。
二人呼吸輕淺，都刻意保持着安靜，隔着不算厚的木門，說話聲清晰傳入耳中。
雲錚身體虛弱，五感降低，聽知道外面有人說話，卻聽不清內容。
俞晶晶軟軟小手貼在脣上，還維持着阻止他出聲的姿式，雲錚微微啓脣，想摩挲一下這柔嫩掌心，卻又忍住。
“不是來搜查的。”
意識到雲錚動作，俞晶晶迅速收手，轉移話題。
爲了尋找雲錚，莫家人在一層二層上天入地搜尋，二層後廚房這邊前前後來了不下七八隊搜查人員。
東西被扔得一團亂，牆邊鐵架都推歪了靠在一邊，地上更是連下腳之處都找不着。
這些人進來後，不是踢到這個就是撞到那個。
俞晶晶聽到他們翻開櫃子，悉悉索索地在摸索什麼，很快就有喊聲傳出。
“這裡有！”
“哪兒？有多少？”
“兩盒罐頭，塞在頂裡頭，還沒被摸走。”
來的有三個人，一個摸到罐頭，另兩個人趕緊跨過雜物跟他匯合。
罐頭開啓，三人分食，咀嚼聲不斷傳來，聽就知道吃得香甜。
不僅僅是雲錚跟俞晶晶斷了糧，堅守二層的莫家人，也餓得前胸貼了後背。
前兩天起就偶爾有人摸到後廚來找吃的，因爲被人輪過幾遍，不仔細搜索是找不到什麼東西的。
這三個人摸得仔細，邊邊角角一個不落，才得了兩罐戰利品。
“東西放久了，味有些壞。”
說是這麼說，掏罐頭肉的手指卻沒閒着，一塊塊往外摳，汁水順着流到掌心都不理。
“有得吃就不錯了，囉嗦這麼多。”
忙着吃東西，哪有那麼多廢話，等兩盒罐頭掏空，三人才提起精神交流。
“找找看還有沒有？”
“沒了，這邊我全找過了，只有這兩罐。”
“那邊也沒有，看來這個廚房真的被掏光了。”
彎着腰四下摸索費時費力，肚子裡有了點貨，幾人也懶得再找，靠着料理臺坐下休息。
“我也不想回去，就在這兒歇歇算了。”
“回去吵得腦仁疼，一天找不到那個姓雲的，事就完不了。也不想想每天發多少吃的，肚皮都填不飽，誰跟他幹？”
“還以爲莫家底子很厚呢，才存了這麼點東西，才幾天就吃空了？”
“底子是有，沒拿出來。”
說話的人剔剔牙，啐了一口，“聽說前兩天就出去調資源了，下頭人餓着沒人肯出力，不調回來東西就只有那些老爺自己出去搜人了。”
另兩人笑了起來，“什麼時候到？”
“今天就能回。莫家已經接管了島上營養劑加工廠，現在是找不到配方，等把雲家幹掉，以後用這個就容易了。”
莫家人爲了安撫其他幾族，給出極其優厚的條件，以前跟雲家是怎麼置換資源的，以後都只用給出三分之一的量。
這樣的誘惑不可謂不大，就算弄不到感染病毒，只要能保證這一項好處，就有人肯跟着幹。
“想要配方？呵呵，做夢吧？”
聽完俞晶晶轉述，雲錚冷笑，“還說什麼了？”
俞晶晶聽了聽，“在說資源的事。”
拿不到好處誰跟莫家幹？
以後的承諾比不上現成的資源給力，一天兩天能熬，再拖久些肚子徹底餓空，拿槍逼着都留不下人。
“現在是凌晨五點，運貨的船，六點半到。”俞晶晶說。
雲錚想了想，問：“有機會出去嗎？”
“難。”
大批資源送入研究所，必須要人手搬運，莫家放到下幾層的兵力，跟雲家纏鬥時折損大半，不少都被關押起來。
二層留守的這些，大概只有百人不到。
這個數量，是俞晶晶根據進入後廚搜索的那些人閒談時，得出來的。
就算分出小半人手運輸貨物，二層一些關鍵地段肯定有人值守。
不帶雲錚，俞晶晶還有把握出去，帶上他，基本上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了。
“還是照原定計劃，你留下，我出去。”
俞晶晶想到的，雲錚也能分析出來，他扔這下這句話靠牆滑坐下來，安靜等待。
他是要出去，但不是現在。
等這些人離開，再悄悄摸出去，俞晶晶留在這裡纔是真正的安全。
莫家人之所以留在這裡，就是爲了找到雲錚，逼出他手上的東西。
就算出去了，雲錚也不會如他們的意。
莫家人拿到病毒，雲家就會被徹底踩到腳下，再無出頭之日。
雲錚已做好了魚死網破，把這個秘密帶進海里的準備。
他以爲俞晶晶會再說勸說，反駁的話都想好了。
可是俞晶晶卻貼着門縫，一動不動，對他剛剛說的那句話充耳不聞。
“外面又說什麼了？”
覺察到她的反常，雲錚迅速追問。
俞晶晶怔了好一會兒，突然開口，“我得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