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
林家染坊已經由清河縣謝家接手。
謝家嫡次子謝玉派人來到林家染坊裡,宣佈原來屬於林家的染工,如果合同還沒到期,可以繼續呆在染坊,工錢提高一半,如果合同已經到期的,若是選擇繼續跟從林家的,可以立即離開,如果選擇留下來的,可以過去謝玉管家那裡,簽訂一份工錢翻倍的新合同,終身契約,可以繼續留在染坊。
一時之間,高薪吸引染工們留下來大部分。
經謝花寶的推薦,周炎成爲謝家的外管家,周炎建議謝玉善待留下來的人,謝玉聽從。
林安夜站在林家染坊對面的街口,冷風陣陣,吹得他白衣飄飄,長玦和青絲旋轉交疊,他的眼神濛霧,白潔的手指,拂過腰上的長劍,緊了緊。
大銘朝尚武,所以士民可以佩帶劍器上街,可就算如此,一般的人,也不敢配劍。
因爲,腰間掛劍的人,等於是向大家宣佈,誰都可以來和他決鬥。他要隨時做好接受挑戰的準備。
“少公子,還是回去吧,看了還徒增傷心。”身後,張叔蒼濁的聲音響起。
張叔是林家最忠誠的人,不管林家染坊怎麼變化,他始終都是對林家人不離不棄的。
林安夜咬牙說道:“這個仇恨,我一定會報的。”
“我知道,少公子一定可以成功的。可是,林老爺希望少公子平安回家。”張叔說着,咳嗽了幾下,冷風吹動他滿頭白髮,“今天,我們三小姐要回家了。”
“我們家和謝家勢不兩立,怎麼,安白現在捨得回家了嗎?”林安夜回頭,看了看張叔,“謝家榮華富貴,安白不是一直不捨得回來嘛?”
“三小姐過去是不懂事,如今林家遭此大難,她不回來瞧瞧,也是不行的。”張叔說着,伸手把褐色狐皮大氅披在林安夜身上。
林安夜抖了抖大氅上的白霜,聽說林安白回家了,臉色纔好看了些,“走,回家吧。”
林老爺和林安靜坐在紫金爐子旁,爐子裡生着熊熊的火,依偎在林安靜手臂上的是一個十二三歲的美少女,眉角帶笑,黛眉粉臉,好像畫上人一樣美。
她身穿碎花小襖,蔥綠黃裙,裙面上是百鳥朝鳳金線繡,很是華美。
她就是林家三小姐——林安白。
“看爹爹沒事,我也坐了兩個時辰了,謝老爺家的管事還在門外等我呢,我要走了。”
林老爺一怔,林安靜笑着把手在林安白額頭上撫了撫,道:“怎的就要走了?纔回來。”
“我和他們說了,就來看一眼便是走的。如今也坐了一會兒了。京城裡還有課業呢。”林安白說着站了起來,捋平裙子上的褶皺,“策哥哥爲我請來了名師,指導我作畫和針織,明早還有課,還能見到京城裡的大家閨秀,我哪裡能不回去呢。”
林老爺聽了,頓時鐵青着臉:“讓你去京城幾個年頭,你就被豬油蒙了心吧。竟然上感着去見人家了。”
林安白一聽,嘴巴撅了起來:“爹爹怎麼這樣說話,當年女兒不想去,也是爹爹非要女兒過去,如今反倒全推到女兒頭上了。”
林安靜忙說:“安白,你說的策哥哥,就是謝太傅的長子嫡孫謝策?”
林安白臉紅的好像桃花:“大姐姐,就是他。策哥哥對我可好了。什麼都依從我。”
林安靜說:“好妹妹,謝策是什麼樣的人,他連皇子都敢打,被人稱爲小霸王的,你可不要被他給纏上了。”
林安白退開了一些:“大姐姐怎麼糊塗了,我可不是隨便的女孩子,只是策哥哥要我今晚就趕回去,明天有課業,連這個你們也要攔着我不成?”
說着眼睛紅了起來:“難不成謝家的人待我好,你們也要取笑我了。”
林安靜見妹妹哭了,忙安慰道:“好妹妹,我們怎麼會取笑你呢,只是怕你年幼,不懂規矩吃虧了,你若是知道不去招惹他,我們也就放心了。”
林老爺擺擺手,煩躁地說:“她要走,讓她馬上走!以後不許再回來了!”
林安白哭道:“爹爹既然不高興我回家,我以後就不回家了,省得天天在外人面前罵我不孝,每次回家爹爹可都是沒好臉色的!”
林安白說着就跑了出去。
林安靜讓奴婢追過去照顧小姐,然後和林老爺說:“爹爹,你明明很寵愛安白,爲何說話卻是這麼狠心呢。只怕妹妹理解不了爹爹,要想出眼淚來了。若是以此依賴了外人,到時候出了什麼事——”
林安靜指的什麼事,自然是林安白從此依賴上了謝策,可怎麼嫁人。
謝策是謝太傅的嫡孫,林安白又怎麼可能嫁給他爲妻,光是一個商人女兒的身份就不行,甚至連貴妾都懸乎的很,他們是不會有結果的。
謝策也是風流人士,只怕也是對林安白玩玩,林安白又怎麼能動了真心呢?
林老爺背過臉去,沒有接話。
林安靜走了出去。
林安白已經讓下人們,打點行李要走了。
這時,林安夜正好回來,兄妹倆好久沒見,聊不上幾句,林安白卻是要回京城。
林安夜說:“妹妹,我勸你還是去謝家打點好,快點回家住去。把有關謝家的一切,都給斬斷了吧。”
林安白撅着嘴不高興了:“怎麼連二哥你也這樣說?敢情你們都不喜歡我回來了?謝家有什麼不好的,當初要送我去的是你們,如今要我回家的也是你們。敢情我就是你們籠絡人心的工具了?”
林安靜說:“妹妹怎麼這麼淘氣呢,你明知道我們不是這樣想的。既然你要急着回去,我們也不攔你,你先去吧,改天我們再去謝家看你就是了。”
林安白正要走,林安靜說:“你等等,我讓廚子給你做個桂花糕,你怎麼沒帶了去?你可最愛吃我們林家的雲片桂花糕的。”
誰知林安白不屑地撇撇嘴,“不要了,京城可是什麼都有,比這好吃多了。帶在身上還嫌重呢。”
林安白走了,是謝策派過來的馬車接她走的。
林安靜嘆了口氣,“我們倒是和三妹妹聊了兩個時辰,倒是安夜你,剛來三妹妹就沒影兒了。”
林安夜說:“三妹妹這次變了。只怕爹爹又要傷心了。”
“爹爹是隻要見到三妹妹,就會想起孃親。走,我們去看看。”
林老爺去林夫人的靈位前拜祭了,因爲林夫人就是謝老爺的嫡親妹妹,所以林老爺一直和謝家保持着友邦關係。誰知,到今天爲止,這層關係正式破裂了。
倪氏醫館裡,倪重陽正在給一個老婦人看病。
端午搬到李延家裡住了,這幾****也頗爲想念,聯繫好今晚他也去李延家裡過夜,順便吃晚飯一起。
“您的病沒什麼大問題,這是您的藥,吃幾日就會好了。”倪重陽親自去給老婦人抓了藥。
端午不在店裡,倪重陽如同失去臂膀,連藥草都抓得很慢。
及至送老婦人走出來,卻看到謝花寶披着面紗,帶着幾個奴婢,走了進來。
倪重陽轉身就退到座位上去,冷冷地說:“小姐進錯門了吧,我這裡是醫館,給人看病的。不是大家閨秀應該來的地方。”
“放肆,不過是一介草民,你怎麼能對小姐無禮?”玉樹怒斥。
倪重陽冷笑:“既然知道自己是千金小姐,就應該安分守己,不要總是往不屬於她的地方鑽。”
玉樹還要罵他,謝花寶喝道:“倪公子是我的恩人,玉樹,你休得無禮。”
玉樹見謝花寶反而責罵她,只好不再說話。
謝花寶上前一步:“倪公子,難道我來看病也不成嗎?”
“謝小姐自有謝老爺爲你請去的醫者,我醫術不高,怕反而失誤。小姐還是請回吧。”倪重陽面無表情地數着銀子。
謝花寶乾脆坐下來了,“那我還看看我的恩人,不可以嗎?”
倪重陽見她坐下了,他就起身走到了門口。
謝花寶委屈極了,“倪公子就這麼不喜歡看到我?”
“身份有別,小姐,你還是走吧。”倪重陽嘆了口氣,這個謝花寶真是奇怪,爲何總是來找他。
這些大家小姐總是這樣,覺得無聊就想找男人。表面看起來都很清高,其實,內心可是比****還要野的。
“如今,我爹爹生氣了,他是非毀掉楊端午不可的。我來,是想告訴你,你要避一避。我會保護你的。”謝花寶起身,垂下眼睛說道。
倪重陽仰天發出一聲冷笑來:“真是笑話,想對付我的夫人,你回去讓謝家的人省省吧。我倪重陽誓和端午生死與共。”
謝花寶恨恨地說:“楊端午和你成親這麼久了,都還沒給你添子,她有什麼好的,你要爲她如此?”
“我和端午之間的事,就不需要你操心了。小姐還是走吧。我這裡,不歡迎謝家的人。還有,以後不許說端午的壞話,不然,我饒不了你。”倪重陽說完,就走到隔壁去。
隔壁是一家餅店,他進去買了個餅,吃完了纔回來。
謝花寶已經走了。
倪重陽眉毛皺了起來,謝花寶說謝老爺不會放過楊端午。
“端午的處境這麼危險,我竟然還好些局外人一樣。”倪重陽連醫館都不想呆了,去集市買了兩隻雞就朝李延家裡走來。
謝家。
謝夫人剛從大相國寺回來,帶來了幾個開光的一些物件,有荷包,香囊,還有一些佛手。
謝玉和謝花寶,謝清檸都過來一一領了,謝夫人說:“近來咱們家裡頗不寧靜,所以,希望這些物件可以帶來佛光,爲我們謝家帶來吉祥。”
兒女們都叩謝。
“下個月京城的朝陽寺舉行禮佛大典,謝太傅的兒子謝首輔會帶着家屬過去,也約我們去,到時候大家都要打扮得體面些,也順便見見京城的親戚們。長長見識。”謝夫人說,“清河縣雖然頻臨國都,可畢竟只是小城,和京城比起來還差遠了,我們也是謝氏子孫,萬不可失了分寸。”
兒女們一一應答。
“你們爹爹呢?”謝夫人然後喝了口茶問道。
謝玉說:“爹爹剛纔去書房了。”
“我去找你爹爹商量些事,玉兒,你跟我來,清檸和花寶,你們先回房去吧。”
謝玉跟着謝夫人,來到書房,謝文晉見他們來,就屏退了下人。
書房裡擺放着的金樽大佛像,佛像邊是兩株盆景,給進來的人,處處是禮佛的感覺。
“老爺,我聽說,林家染坊已經是我們的了。”謝夫人一臉的興高采烈,“是不是真的。我們設計了這麼久,竟然這麼輕易就得到了。”
謝文晉比較鎮定,可還是抑制不住喜悅劍眉揚起:“是真的。是冥截離幫我們取到的。”
“你是說採花大盜冥截離麼?”謝玉一怔。
謝夫人點點頭:“多年前,我和你爹爹就已經設下了這枚棋子,如今竟然派上用場了。”
謝玉說:“爹爹和娘就是厲害,哼,看接下來,林家的人怎麼和我們做對。”
“林家的人不是和我們作對,他們是和自己過意不去。”謝文晉嘆了口氣,捋須說道,“林老爺總覺得他欠了一個人很大的人情,所以,他一直跟他自己過意不去。造成今天的局面,全是他自討的。”
“是誰?”謝玉不解問道。
“是楊康。”謝文晉悠悠地說。
李延今天的晚餐特別熱鬧,多了個倪重陽,就更加完整了。
吃完飯,李延讓下人特意收拾了個房間,讓倪重陽和楊端午兩個人夫妻同住。
倪重陽私下和楊端午商量,“謝家如今對你是咄咄逼人,我是你的夫君,豈能坐視不管。如果你同意,我就去京城一趟,把謝文晉的這些醜事告訴知府大人。你知道,我曾中過秀才,當然知府大人很喜歡我的文章,機緣巧合,我竟然和他見過一面,還替他診過脈。他不會不接見我的。”
楊端午搖搖頭:“就算讓你見到了知府大人又如何,如今我們要對付的可是謝家人,有個謝太傅給他們撐腰,區區一個知府大人,又怎麼會得罪謝家呢?再說了,很多事我們沒憑沒據的,怎麼個告法呢。只怕是不濟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