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麼一段時間,張燕是很抑鬱的。
他在太行山一帶已經混了十多年了,隊伍最壯大的時候,兵馬可以調配出十萬衆,加上他們的家眷老小,一度過百萬了,勢力波及到常山、趙郡、中山、上黨、河內等地,乃至於成爲了一支連朝廷都忌憚的力量。
平難中郎將的官職就是在這個期間靈帝爲了安撫他而敕封的,還給了他向朝廷舉孝廉的權力。
要知道在黨錮之下的時代背景,哪怕是一些大世家都不見得有這個底蘊,張燕混跡到這個程度,堪稱是最成功的山匪了。
即便是後來大敗於呂布,元氣大傷,不得已把勢力範圍收縮到了太行山一帶,手頭上依舊有近三萬部衆,加上家眷老小,還是有十幾萬人。
這些年來,他在太行山裡除了沒有洛陽城的繁華以外,跟一個國中之國的君王是沒有太大差別的。
也因爲這樣,他纔不願意臣服於袁紹、曹操和呂布等人。
畢竟,你就是封再大的官,頭上也有人制衡你,但在太行山就不同了,他就是天子。
可是,他感覺到,自己很大可能會與這種生活告別了。
因爲曹操那廝故意把寫給自己的信落到了呂布的手上,這不是逼着自己跟呂布交惡嗎?
這種態勢下,左右逢源、隔岸觀火的路子徹底被堵死,現在擺在面前的路子只有兩條,要麼繼續置身事外,到最後不管是曹操獲勝還是呂布獲勝,都要找自己秋後算賬,沒有和談的先決條件了。
要麼,現在就投曹,還有一絲斡旋的機會。
相比於呂布開出的價錢,曹操顯然是更大方一些,使者說過,可以任意的挑選北國兩個郡作爲自己的根據地。
一番思想鬥爭,又與杜長等幾名匪首商量過後,一致決定支持支持曹操。
前提條件是,不做先鋒,只做策應,畢竟,當年被方天畫戟支配的恐懼時至今日也如夢魘一般縈繞在張燕的心頭。
話雖如此,但張燕還是很壓抑的,畢竟是從土皇帝到了別人的麾下打工,以後就是吃皇家飯聽令行事。
原本以爲這樣的壓抑心情會持續很長的一段時間,沒曾想僅僅是幾天後,張燕的心情如同過山車一樣又飛上雲霄了。
小崽子們下山去劫掠的時候,拿下了兩個宛若天仙的少女。
這種事情是時常發生的,但通常的做法就是先上繳給小匪首,換取糧食之類的犒賞,至於被抓的少女怎麼分配,那是匪首們決定的。
但像這次抓回來的少女這種姿色,連匪首都不敢嚐鮮,趕忙送到了張燕的面前。
張燕一瞧,嚯,姐妹花,還這麼漂亮,不錯,睡之。
起初的時候,張燕只是把這對姐妹花當做漂亮的花瓶好生安頓。
畢竟,當這黑山賊的頭目這些年,寨子裡屬於他的女人不說多,三四十個還是有的,可像這對姐妹花這般姿色的,卻是絕無僅有過。
一段時間下來,張燕的心情就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因爲他發現這對姐妹花屬實不簡單,面對他的時候,跟尋常女子完全不一樣,那些被抓上山的女子,即便是嘴巴上說着恭維的話,可眼神裡總是藏不住的驚恐。
而這對姐妹花看着張燕的時候,目光灼灼,充滿了愛慕和崇拜,這一招對張燕是很受用的。
他可以抓幾百上千的女子,也會有很多人主動貼上來,可是不會有人像她們倆內心裡親近自己,就好像,認定了自己是她們的天命之人。
再加上姐妹花是琴棋書畫樣樣精通,舞技更是能讓人骨頭都酥軟了,張燕哪裡能招架得住。
僅僅是四五天的時間,張燕就徹底淪陷了,有一種不愛江山愛美人的錯覺。
這不難理解紅袖招的女人不是一般的男人可以招架的住,出身徐州豪門的陳登尚且抵擋不住,更何況只是山匪之流的張燕呢。
所以,對於這對姐妹花呢,張燕几乎是做到有請必應的。
這姐妹倆呢,別的要求沒有,只是覺得自己也算是出身名門,就算要跟張燕,好歹也給個喜慶的婚禮吧。
這種要求當然不算過分,張燕几乎就沒有任何猶豫的答應。
雖然太行山上的黑山賊與家眷合計過了十萬衆,但全是一些泥腿子,可沒人會選良辰吉日啊。
張燕爲了討美人歡心,甚至都下山抓幾個懂這方面的先生上山算計好日子。
這時候,姐妹花的其中一人嬌羞笑道:“大王,不必了,奴家不才,卻也粗通易經,三月十五便是上半年最好的日子了。”
張燕聞言一拍大腿,“那就定在三月十五了。”
於是,太行山上就熱鬧了起來,中山國地段的五個山寨全部都喜慶的簪花掛紅,喜慶洋洋。
對於他們而言,這絕對是比過年還值得高興的日子,黑山軍的大將軍張燕成親,非是要鬧個上下歡愉不可。
這段時間張燕左右逢源,在呂布、曹操乃至於先前的高幹處,都敲了不少好處,所以毫不吝嗇的開始大肆採購酒肉。
而且,爲了搏小娘子一笑,張燕是打算在三月十五那天,除了巡哨的人,其餘皆可暢飲。
當然,他也有狂的資本,幽州地界,呂布和袁熙在死磕,幷州那頭,已經答應了曹操作爲附屬,他們不可能對自己動手,所以,不需要太過謹小慎微。
“夫人這是作何?”三月初十這天夜裡,姐妹花來到了山寨一處空曠地,折騰起一個張燕見所未見的物件。
“大王,此物名喚祈福燈,點燃後便可緩緩升空,是我們姐妹爲大王祈福所用,願上蒼庇護大王無往不利。”
姐妹花乖巧的回答讓張燕心裡暖烘烘的,真是沒白白疼你們倆,於是一人臉上吧唧一口,賞伱們的。
“二位夫人莫要說笑,世間豈有會飛的燈。”張燕雙手抱胸,親完美人後就看着她們倆折騰。
“大王拭目以待便是了。”二女嬌羞一笑,一旁的小崽子們看了都忍不住咽口水。
張燕也笑了,笑的很幸福,眼睛眯成了一條線。
他覺得上蒼待他真的不薄,都已年過四旬了,竟然還能送來這麼兩個貼心的可人兒,爺青回啊。
不多一會,二女就把祈福燈搗騰好了,伴隨着下方竹簍裡的火油點燃,上方的紗帳開始被熱氣漲滿。
又是一小會過去,祈福燈在衆人驚詫的目光中,搖搖晃晃的飛了起來。
“神蹟,神蹟啊,真的能飛!”
“這,這沒有羽翼它是如何騰飛的?”
“莫不是夫人們懂仙法?”
一時間,寨子裡的人都蜂擁而至,對着緩緩飛高的祈福燈指指點點,無不嘖嘖稱奇。
稍遠一些的人,因爲不知道出了什麼事情,甚至被嚇的躲了起來,還以爲是見了妖物,更多的人是跪在地上,拼命磕頭求福。
張燕自己都呆住了,姐妹花說這玩意會飛,他也就當聽個笑話,畢竟是她們一番好意,哪能打擊了這份純潔的愛呢?
可當他親眼目睹祈福燈越飛越高的時候,他的心中掀起了驚濤駭浪,畢竟是有見識的人,立刻就有了一些想法。
當初,張角是憑藉的什麼凝聚了百萬黃巾?
一卷太平要術,兩碗驅鬼符水罷了,便可在短短時間召集天下百姓紛紛投效。
若是自己以此物吸納世人,稱之可通達天聽,那又當如何呢?
只怕其威力要遠勝張角的太平要術吧?
畢竟那玩意有沒有用全憑的是張角自己一張嘴,但這祈福燈可是實實在在的能夠讓世人看在眼裡,這種衝擊力豈是畫大餅能比的了?
用好了,不僅可以重回黑山軍的巔峰,就算是曹操呂布,又能奈我何?
越想越激動的他,直接上前抱住姐妹花,“你們倆啊,真是我的福星啊!”
“大王,如今距離婚期還有五天時間,奴家準備每天夜裡爲大王點燃祈福燈,向上蒼祈福。”
“好好好,我張燕何其幸哉,竟能有你們這樣的賢妻!”
張燕是真的感動,十數年的山匪生涯裡,他的身邊有兄弟之情,也有受人敬畏的權勢之柄,唯獨沒有讓他心動的男女之情。
從前的張燕甚至覺得,女人只會影響他拔刀的速度。現在,他的心裡裝的滿滿當當的只有幸福兩個字。
這纔是真正的賢妻,不僅能讓我心安,還能助我成就霸業。
“快看,那是侯爺的允文燈!”太行山山下,一名陷陣營的軍士指着如同一輪明月升空的天燈驚呼。
旋即,他身後的百夫長一把推開幾人,打眼望了過去,驚喜道:“太好了,終於找到了,走,立刻去安城稟報趙將軍!”
“喏!”
得知了消息的趙雲在林墨給他的帛布上標記了一個圈,頷首道:“張燕確實謹慎,先前魏越見他的時候是在這裡.”
趙雲指着帛布上常山地界的太行山,然後又指向了標記的圈內,“現在挪了差不多百里,若非允文提前部署好了,如何能知曉他的位置。”
“蘭陵侯當真是算無遺策。”文丑忍不住感慨了一聲。
在北國,文丑的認知裡田豐和沮授是謀士的天花板了,但他們的謀略多是根據對方的情況設想出一些破解之法、應對之策。
可如同林墨這般像博弈一樣,提前佈局,算計人心,偏偏對方還能跟着他設計的路子一步步走的情況,卻是從來也沒有見過。
趙雲當然是看多了,可顏良文丑這算是第一次見到林墨親自下場,一時間都忍不住咋舌。
要知道,張燕可是塊難啃的骨頭,就連他們哥倆聯手,還帶了幾萬大軍呢,也沒能拿下太行山上這股黑山賊。
現在,林墨稍稍出手,就鎖定了張燕的位置,最重要的,還是敵明我暗,對方根本不知道這天燈的背後隱藏了多少洶涌的暗流。
難怪溫侯能有今日之盛,連北國也在彈指間被收入囊中,真是個妖孽。
三月十五這一日,太行山上以張燕所在的寨子爲中心,旁邊五個寨子都喜慶的貼滿了紅花囍字,除了沒有鞭炮齊鳴外,那叫一個人山人海、紅旗招展、鑼鼓喧天.
張燕胸前綁着一朵裁剪出來的大紅花,雙手一左一右牽着披着蓋頭的姐妹花,笑的合不攏嘴。
喜慶的鑼鼓聲是從早敲到晚,張燕在這一天喝了多少酒沒人知道,只曉得他是來者不拒。
男人嘛,總是願意在自己心愛的女人面前,用一種自以爲是的方式證明自己很優秀。
這對姐妹花呢是琴棋書畫樣樣皆通,又是名門出身,張燕能有什麼辦法來拉高自己形象?
稱作黑山軍的大將軍,可他心裡明白,這些在名流眼中不過是烏合之衆罷了。
思來想去,便要以豪氣萬千的千杯不醉來刷一刷存在感。
喝開了,上頭了,他便拉着要去巡哨的匪首也不放過,他要向所有人宣示自己的幸福。
到了亥時這個時候已經聽不到喜慶的鑼鼓聲了,因爲敲鑼打鼓的都湊上去豪飲。
山匪的日子其實也沒有想象中這麼富裕,因爲他們不是一人吃飽全家不餓,還得管着家裡那幾口子的吃食,有時候遇上地方軍防禦抵擋,劫掠都沒什麼收成,這個時候還得捱餓。
所以,沒有人願意放過這種海吃胡喝的機會。
到了子時的時候,附近幾個山寨怎麼樣不太清楚,但張燕所在的這個山寨裡,還能站着說話的已經屈指可數了,那可是三千人吶,近乎全倒了。
乃至於山腰幾處明哨暗哨的山匪,都靠着一顆歪脖子樹就呼呼大睡了。
待到丑時,趙雲、顏良和文丑帶着八百陷陣營開始登山的時候,順利的有些不像話。
“這不會是有詐吧?”文丑甚至覺得該不會是張燕在玩將計就計吧?
“莫說是他張燕,就連曹操、孫策都是允文的掌中玩物。”趙雲對林墨有絕對的信心,他可不相信張燕能有這樣的腦子。
雖然,他的心裡也覺得有點不太對勁,防禦是不是太鬆懈了,他甚至都做好了強行衝山的準備。
一直快到山頂了,終於遇上了一隊人厲聲喝住了他們,“什麼人?口令!”
顏良看了一眼,雖然漆黑一片,藉着微弱的月光熟悉了黑暗的環境後,還是能判斷出來對方是標準的軍制一隊,也就是五十人。
“好人。”
顏良的俏皮話可沒逗笑對方,喝了酒卻沒完全醉倒的山匪面面相覷,再次喊道:“口令!”
“口令有,我過來跟你說啊。”
顏良笑盈盈的貼了過去距離差不多了,便是直接揮動手中金背刀,寒芒閃過,在山匪驚愕的目光中,隊率的人頭滾了很遠他們都沒反應過來。
但顏良身後的陷陣營可不會發呆,揮起手中屠刀便開始砍殺。
“敵襲!快跑!是敵襲!”終於反應過來的山匪開始落荒而逃,他們有的是朝山寨跑去,有的是朝着相反的方向跑去。
憑藉着對地形的熟悉,加上陷陣營重甲在身也跑不快,沒多時便跑了個乾淨。
“快!別跑了張燕!”趙雲見狀催促衆人加快腳步。
“快起來啊!都給我起來啊,有敵人殺上山來了,王隊率都被殺了,快點起來啊!”跑回山寨的山匪抓起銅鑼拼命的敲打。
寨子裡橫七豎八倒下的山匪不耐煩的罵道:“別吵了!”
零星有幾人站了起來,腦子很混沌,大概聽明白了什麼意思,可有心無力,連走路都走不穩了,更別說拿兵器。
山匪跑去稟報張燕,可張燕醉的更死,別說鑼鼓聲了,這個時候捅他兩刀估計也不會有什麼反應。
絕望之下,他乾脆就棄寨而逃了。
衝進山寨的趙雲看到這一幕忍不住笑了起來,文丑懸着的心也鬆了下來,看來不是埋伏啊。
“你們守在外面,哥倆,我們進去找張燕!”趙雲下達了軍令後,陷陣營很快就行動了起來。
他們沒有對那些人事不省的山匪動手,只是以五十人爲一隊站到視野開闊處,算是鎖定住這些人,同時也防止有山匪從外面殺進來。
“趙將軍,這裡!”趙雲才找了五六處寨廳就看到了一襲紅衣向他招手。
三人快步衝了過去,踹開門後,只見張燕已經完全的醉倒,另外一名少女陪在他的身邊。
顏良和文丑甚至是拿着油燈過去看清楚那張臉,確實是張燕,然後哥倆對視了一眼,顏良訥訥道:“這主公打了六七年也打不下來的張燕,就這麼容易被蘭陵侯給收拾了?”
他們覺得好像是做夢一樣,這是不是有點太兒戲了。
“蘭陵侯啊,跟着他打仗,賺軍功也太容易了一些。”
文丑似是而非的笑了起來,隨後看向趙雲問道:“接下來怎麼辦?把他押下山嗎?”
畢竟,剛纔跑了這麼多人,要是把周邊山匪都聚齊了,那可是幾萬人,憑這幾百人根本不可能擋得住。
就算是他們仨,現在沒有戰馬,也討不到什麼好處。
“不必。”
趙雲靠在門框上,輕聲道:“張燕在我們手上,其他人不敢妄動,等着吧,等他醒來,還有事讓他辦呢。”
顏良文丑對視一眼,都會意的點點頭,“那,我們出去守着了。”
這裡交給了趙雲,哥倆便是出去會合陷陣營,防止山匪有援兵。
不過,看他們醉成這副模樣,估計不等到天大亮也叫不醒張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