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門!是誰?孃的,劉疤瘌,你這龜孫連老子都不認得啦?那年你被龜孫咬了後腚,是誰把你救活的?當年老子沒走的時候,就說你有升官發財的命,怎麼樣?現在當上小帥就不認得老子啦?”
城門是關着的,不過這難不倒徐圖,他用獨有的叫門方式,引得城頭上一陣騷動。
“黃天在上,俺這是眼花了,耳聾了嗎?小的們,你們都來瞅瞅,看看這是誰來了?這不是徐大師嗎?”
“真的是大師!俺記得他下巴上那撮鬍子,跟山羊尾巴似的,看過一眼準忘不掉。”
“還有他的羅圈腿……”
徐圖的臉一下漲得通紅,本來想抖把威風,在同僚面前顯唄一下,誰知道架子還沒擺足,老底先被人給戳穿了。
黃巾軍中雖然也有等級,但上下之分並不鮮明,除了幾大首領之外,沒人會對上級畢恭畢敬的。所謂的地位,也就是在衝鋒時可以站得靠後點,搶東西的時候可以靠前點罷了。
管亥和趙柳笑得前仰後合,平時徐圖除了和徐庶攀親戚,就是吹噓他在白波時代的輝煌。雖然沒幾個人信他,但架不住他一直說,聽得久了,也就默認了。結果這傢伙今天漏了底,就算臉皮再怎麼厚,以後也沒臉再吹噓了吧?
徐圖老臉丟盡,惱羞成怒了,指着城頭,跳着腳罵道:“趙孫,週二,你們這些兔崽子,這麼長時間不見,不念老子的好,光數落老子的毛病。哼,都給我等着瞧,等老子回頭得了空,非得做法咒你們幾個一輩子娶不到媳婦不可!”
“吱……嘭!”罵聲被淹沒在了一陣晦澀刺耳的摩擦聲中,最後的一聲大響過後,城門洞開,幾個身上穿着皮甲,腰中懸着戰刀,軍官模樣的青年快步迎了出來。
“大師。看您說得什麼話?這不是冷丁看到您,大夥都高興嗎?至於要喊打喊殺的麼?”
“哼,現在知道怕了?告訴你,晚了!”
“大師,您看您。這可是清減不少,路上長途跋涉,累的吧?”
“累個屁!這兩年,老子跟隨主公,轉戰幾千裡,誰聽老子說過一個累字?老子這就是被你們氣的。”
站位稍微靠後的幾個,都是嬉皮笑臉的。雖然話說的嚴重,但語氣卻很輕鬆。爲首的那個看年紀也就二十郎當,舉手投足間倒顯得很沉穩。
待衆人寒暄完,他纔開口。一開口就暴露了他先前的沉穩,純粹是強自壓抑出來的,他一邊向徐圖背後張望,一邊問道:“徐大師。您這是從青州來的?小天師他老人家來了嗎?是青州來了大軍,來救咱們了嗎?”
說着。他已經看到了徐圖身後形象各異的三個人,眼中明顯流露出了失望的神色。
“主公日理萬機,忙得很,哪有空來這兒?”罵歸罵,徐圖終歸不忍看到昔日同伴失望,他避重就輕的答道:“不過你們也別失望,主公沒忘記大夥兒,這不,他委派了元直將軍來此,就是救咱們來了。”
“元直將軍?”幾個年輕人看向徐庶,都爲對方的年齡所震驚。
看這模樣,這就是個少年,特別是擦去臉上的僞裝後,露出了那一臉陽光,任誰也不會高估他的年齡。
一個不到二十歲的少年?又不是小天師親至,能破解眼前的死局,成爲幾十萬白波的救星?能靠得住纔怪。當然,最大的問題還是他身後只有兩個人,而非千兵萬馬。
傳奇之所以爲傳奇,就是因爲那不是每個人都能做得到的。
“你們不知道元直將軍?”徐圖失聲叫道,臉上的驚詫神色,不比幾個昔日同伴少。
“沒聽說……”白波衆將齊齊搖頭,爲首的劉疤瘌搖了一半,驚覺這舉動有些失禮了,連忙咳嗽兩聲打斷同伴,解釋道:“咳咳,俺的意思說,河東這地方這麼偏僻,中原的消息根本傳不過來。”
“那倒也是。”徐圖體諒的點點頭,繼而話鋒一轉,口沫橫飛的說上了:“你們這些傢伙就是沒見識,現在在徐州,在兗州,誰不知道元直將軍的大名?在徐州,光是徐元直這三個字,就能止小兒夜啼,令惡鬼退散……”
徐庶的經歷本就很具傳奇性,徐圖這張嘴,更是厲害,一分都能說成十分,十分的讓他說出來,直接就天花亂墜了。
劉疤瘌等人的反應就不用說了,聽得眼睛發直,舌頭髮僵,嘴脣抖了老半天,也發不出聲音來。直到徐庶看天色將晚,打斷了徐圖的長篇大論,衆人這纔算是喘勻這口氣,由衷感慨道:“小天師的部將,果然也是沾了仙氣的,很有小天師當年的風範啊。”
徐圖這番脣舌沒有白費,回過神後,白波衆將對徐庶的態度都熱絡了不少,雖然沒像對王羽一樣奉若神明,但說話時卻也沒什麼避諱了。
“韓將軍確實有這個念頭,元直將軍,大師,你二位有所不知,前面打得太慘了!李、郭二賊用兵的手段不是一般的狡猾,每次正面擋住他們,事後都會發現是中了誘敵的計策,西涼騎兵就像是無所不在似的,隨時會從任何一個角落裡冒出來,讓咱們防不勝防……”
“用兵什麼的還在其次,關鍵是他們四條腿啊!咱們這兩條腿就算跑斷了也追不上!西涼賊子手黑着呢,他們總是避過軍陣不打,專門偷襲屯田點,能搶東西就搶東西,能擄人就擄人,來不及做這些就燒殺一空。這些賊,俺們與他們不共戴天!”
“現在誰都知道堅持不下去了。本來還有人指望郭太念在黃巾一脈的份兒上,伸手幫忙,韓帥這才撤了聞喜的守軍,也沒搬遷糧食和人丁,結果……”
“這一來,人心算是冷了。明眼人都知道,重新合流,只會被郭太一口吞下去!領頭的一個也別想跑,剩下的也沒好日子過,郭太就知道搶搶搶的,走到哪兒都是一片白地。經過了這兩年,大夥兒才知道,那種日子沒個頭……”
城內也是空蕩蕩的,特別是南城方向。靠近城牆的屋子全被拆毀,代之的是一條寬且深的壕溝。城頭上堆滿了滾木、礌石等守城工具,但最常見、也最有效的弓弩、撓鉤卻是寥寥可數。
衆將你一言我一語的說着,低沉的聲音在空蕩蕩的街道上回蕩着,很遠之外都能依稀聽到回聲。爲了保衛家園。維護一度過上的美好生活,白波將士已經拼盡了全力,可最終還是無可挽回的走向了敗亡。
“事態無可挽回時,韓帥打算屈從郭太,那另外三位呢?”證實了先前的猜想,徐庶心情反而沒那麼沉重了。
儘管他也知道,韓暹這種人下定了決心之後就很難勸說。他現在也拿不出說服力十足的計劃——這種計劃根本不可能存在。想破必死之局,唯有冒絕命之險,沒有風險,就不可能有收穫。而這種傾向。與韓暹那種人的思維方式是截然相反的。
“李帥和胡帥是堅決反對的,原先在白波谷的時候,他們就和郭太不對付,現在當然不肯走回頭路。不過他們也沒別的辦法。只是一直叫着要死戰到底,肯聽他們話的人並不很多。楊帥還在猶豫。如果楊帥也支持,此事就是板上釘釘了。”
劉疤瘌的語氣中充滿了絕望,投降郭太似乎是唯一的選擇,可那也只是苟延殘喘罷了。剛過了兩年好日子,那種看不到明天的日子,誰還願意去過啊?
“現在城中主事的還是楊將軍?”徐庶心裡有底了。基層軍官都這麼想,大多數人應該還是心向自家主公的。
韓暹爲人固執,當年主公也是從另外幾個人身上下的手,自己不妨也學上一學,先穩住中間派楊奉,然後策動李、胡兩個堅定支持主公的。最後來個先斬後奏,策動李、胡對付郭太,等木已成舟後,韓暹縱然不願意,也只能捏着鼻子認了。
他的設想很好,但劉疤瘌卻出的答案卻給了他一記重擊:“不,四位渠帥都在。”
“怎麼會?”徐庶微微吃了一驚。
“西涼軍似乎知道郭太搶奪聞喜的消息了,李傕的主力離開了解縣,疾行百里,攻下了汾陰,郭汜也退到了鹽池以南,然後派了使者來……幾位大帥正在商議此事,已經議了一整天了,聽說吵得很激烈,李帥一度亮了刀子出來……”
徐庶這下頭疼了,內憂外患,他剛想好的策略又不管用了。內部矛盾已經表面化,這個時候再用激烈的手段,無疑只會進一步激化矛盾,搞不好白波甚至會在一場內訌徹底分崩離析!
“老韓,這兩年你做的事,大夥都看在眼裡,俺佩服你,承認你是爲了大夥着想。可這件事上,你絕對是錯了的!降郭太,後果會是如何你知道嗎?那就是大夥兒都被他填了溝壑!”
“西涼賊子的戰鬥力你也見識過了,要知道,他們是小天師的手下敗將,沒有徐榮,西涼人連曹操、孫堅之流都打不過!咱們對上了,結果如何?一敗塗地!壓根就沒有無還手之力!”
“就郭太那兩下子,他把河東搶光,不用人教他,他都得率衆渡河,去攻打弘農、長安,甚至洛陽!到時候大夥兒不死怎地?”
“你勸他?他要是能聽勸,當初咱們也不至於撇下他!這兩年咱們堵住了他南下的路,他幹什麼了?在汾河邊上種田嗎?纔不是,他去幷州和匈奴人勾勾搭搭,然後一起去河內打劫!他不搶劫,除非狗不吃屎!”
打斷徐庶沉思的,是一陣宏亮的咆哮聲。原來不知不覺中,衆人已經到了城中心的郡守府,咆哮聲是從議事廳中傳出來的。
從語意中,徐庶知道,此人不是李樂就是胡才。以他所知的白波四帥的情報,李樂性烈如火,武藝也是稱冠衆人,說話者是李樂的可能性非常之大。
下一刻,一個低沉聲音驗證了徐庶的猜測。
“李兄弟,你說的這些都沒錯,可事已至此,除了盡人事聽天命,還能如何?我知道你和郭帥不睦,但幾十萬人的性命,總也重過你二人的個人恩怨了。你若有脫困良法,我當然聽你的,可你若沒有,韓某不才,蒙君侯以我穩重,令我執掌大局,我總要給兄弟們找一條活路!”
李樂高聲怒吼:“辦法當然有,唯死戰而已!”
韓暹也火了,聲調驟然提高:“不行!”
“站着死,也好過跪着活!不行也得行!”李樂聲音更大,咆哮聲中,鋼刀出鞘的異響赫然響起,聞者驚心。
“嗆啷!”
“李樂你要幹什麼?”
“保護韓帥!”
“投降者死!”
有了個開頭,廳內頓時就亂了,拔刀聲,喝罵聲,怒吼聲響成了一片。廳外等待通報的白波衆將無不面如土色,露出了等待末日降臨般的神情。
千鈞一髮之際,一個清越的聲音宛若龍吟,在一片嘈雜聲中脫穎而出,清清楚楚的傳到了每個人的耳中。
“韓將軍差矣,李將軍見事也多有缺失,且讓徐庶爲諸位分說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