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弘見他諾諾理虧的樣子,鬆了口氣,道:“既然溫侯也有此意,不如正式轉聘爲禮,姻親之事,就此作罷,只當沒有發生過,何如?!”
呂布求之不得,忙拱手道:“袁公路大義,憐惜我妻女不捨之情,實在令布感激不盡,他日若見公路,必定重謝。韓胤之事,是布理虧,他日與曹操對敵,定討回來。必不叫袁公路臉上難堪!”
楊弘心中冷笑,卻也着實是鬆了口氣。這姻親斷了,當沒這回事纔好,若不然,此時聯姻,被呂布拉上賊船,可就違了袁術的意圖了。
陳宮巴不得一聲,當下既送上聘禮書,兩方親手撕毀,便當沒了這回事,一時之間,兩方都暗暗的鬆了一口氣。
陳宮與呂布對視一眼,陳宮便笑道:“多謝袁公路盛情,還送了糧草與禮前來,倒叫主公受之有愧,只是眼下,正是缺糧草馬匹之時,便先受之了。待以後退了曹操,再重謝公路。”
大言不慚!竟然敢說這種大話,退曹?!
“溫侯既已發檄文,便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袁公路與溫侯共在此地,倘不能相互支應,便是讓曹操趁了願,此也是袁公路讓弘送此來結交的深意。”楊弘道。
呂布嘆道:“袁公路當真胸懷寬廣也,布前番失信,公路竟然不恨,更是遣使備禮前來,曉以大義。布真是又慚愧又欽佩,布實不如公路多也!”
“溫侯何必謙虛!”楊弘道:“溫侯英勇,自可匹敵曹操。這自不必言,只是弘卻不知溫侯怎麼會突然立下此等之願?!”
呂布道:“長史有所不知,布自誅了董卓,被涼州兵趕出洛陽以後,日夜渾噩,憶及天子如今處境,更爲難受。一時激憤,便發了檄文!那曹操何人,當日不過是一無名之輩,卻脅持天子,把握大權,而布所封所有皆是天子所與,卻不能護佑天子左右,反倒要聽曹操號令,看他臉色,布豈能從?!布定要擊退曹操,他日迎立天子,方解怨恨!”
一時激憤?!
楊弘不信,他細細看了看呂布的臉色,卻與往常並無異,倒也看不出什麼來,又去看陳宮,卻見陳宮老神神在在的坐着,一言不發,頗覺古怪。
他便又去看諸將的臉色,發現諸將雖然人坐在這裡,心思也不知道飄哪兒去了,十分無神的樣子。
楊弘也是奇了怪了,呂營之中謀臣與戰將都心不在焉,竟然還敢發檄文,憑藉着什麼勇氣?!
可楊弘也並不是輕意就妄下決斷的人,當下還是有些狐疑,道:“溫侯有此志,是天子之幸,是漢室之幸。袁公路雖不能助之,然,也有心與些糧草,以襄助溫侯成就大事。”
呂布果然大喜,道:“袁公路果然心胸極寬,不與布計較前番之事,布已甚感激他,公路卻還要支應糧草,布若有公路援助些糧草馬匹,定能退曹。”
他又笑着舉起杯來,道:“多謝長史前來,更謝袁公路美意,他日若接得天子。我自與天子去洛陽,屆時此地,依舊還是袁公路所轄,這裡倒也自在,袁公路若要稱帝,與天子也兩相礙不着。”
這是什麼渾話?!
呂布哈哈笑道:“屆時滅了曹操,布助天子回洛陽,而公路自在淮南稱霸爲帝,兩相礙不着,今日公路之美意,布定然記着,以後兩不妨礙,共賞天下,多好?!哈哈哈……”
笑的跟個制杖一樣。
楊弘有些看不上眼,卻去看陳宮的臉色,發現他嘴角微勾,略微諷刺。主臣二人之間也沒有那種和諧的氣氛。楊弘心中微微一動,不動聲色的笑道:“沒想到溫侯有此壯志,若得成,他日爲洛陽左右手,令人稱羨!”洛陽早被燒爲焦土,回個屁的洛陽!
呂布狂笑不已,十分輕狂神色。一時之間,又是歌舞,又是勸酒,竟是不說正事,只顧飲酒作樂。
楊弘見席上熱鬧,便暗暗的盯着陳宮的舉動。
半晌,陳宮臉色晦暗的離了席。楊弘藉故要出恭,跟了出來。
跟出來避開人,見陳宮在一假山之後對樹輕嘆呢,便道:“公臺何故嘆氣?溫侯有此之志,不正是公臺所求?!”
陳宮臉色一黑,扭頭欲走,道:“長史何故嘲我?!我爲溫侯謀,爾爲袁術謀,既各爲其主,何必說這話?!”
楊弘見他還要嘴硬,便笑道:“當日公臺既有連結袁公路之心,而今難道就沒了嗎?!若是公臺願奔赴淮南,明公定在淮南翹首以盼!”
陳宮不言語。
楊弘見他神色,道:“當日公臺爲何要成就袁呂姻親之好?!莫非真沒有投效袁公路之意?!公臺便是極力否認,弘也不信!”
陳宮一臉一言難盡的表情。
楊弘見他就是不說呂布不好,便心知他對呂布還有依戀,道:“奈何今日卻不再主動提及連續姻親之事了?!反倒主動撕毀了聘書?!”
陳宮不說呂布之女不好,反倒喃喃道:“既是自取滅亡,何必又拖上袁公路一行撞上死路?!”
說罷竟是自嘲一笑!
楊弘心中一動,道:“莫非溫侯果真是一時激憤,才發了檄文?!”
陳宮黑着臉,喪氣的不語。
楊弘道:“溫侯真的瘋了嗎?!公臺緣何不攔?!”
“宮便是想攔,也得攔得住,”陳宮有點難過,道:“如今眼見溫侯自尋死路,奈何卻一無策謀!”
“既是如此!爲何不棄之而去?!”楊弘道。
陳宮不動,一副優柔的表情。
楊弘道:“弘寫書與主公,主公定然欣悅而盼,與其將呂布與曹操尋死,何不如公臺出面,將徐州獻之袁公路,定然被重用,以公臺之謀智,何懼不能用?!”
陳宮臉色一黑,甩袖便走,冷笑道:“我與你沒甚話說!你竟想賺錢捅了溫侯一刀,去投袁術嗎?!你將我陳宮當成是什麼樣的小人?!哼,多說無益。”
楊弘忙拉住他,道:“溫侯尋死,奈何公臺還要以義相報?!公臺之謀,在呂營不能用,爲何不肯棄暗投明?!莫非眷戀那點子知遇之恩乎?!”
陳宮冷笑不已,道:“你少離間我與溫侯!”
楊弘見他臉色冷冷,便道:“想當年溫侯殺丁原投董卓,殺董卓又棄天子,這樣的人,公臺莫非下不了手?!”
陳宮大怒,道:“楊弘!你再不安好心,仔細回不去壽春!溫侯便是再有無義之名,宮也不能如此對他!溫侯可以無義,然宮不能無義。更擔不起這背主之聲名,你休害我!走開,有話自去席上說,休在此說!”
楊弘哪肯讓他走,見有隙,還能忍得住纔怪,便道:“也罷!草莽之寇纔有投名狀。以公臺之才,去了袁營,必有用,也不必非要背主才投奔。公臺既不捨背棄呂布而去,何不如棄了徐州也罷了,何苦在此自尋煩惱?!袁公路也並非要公臺殺了呂布,獻了徐州才納公臺於麾下。袁公路求賢若渴,若得公臺,定欣喜不已,託之以重任。”
陳宮果然不走了,卻也不吭氣兒了。
“公臺,”楊弘少不得一通勸說。
陳宮卻面有不忍,道:“……你讓我想一想。”
“公臺可千萬要好好想一想,溫侯與曹操相對有什麼?!”楊弘道:“必敗而死!”
陳宮果然頗爲動容,哀慟道:“當日,是溫侯一力用宮,宮便心知溫侯必敗,可也無法棄之而去,實在不忍!”
陳宮看着楊弘道:“吾知此大戰,袁公路必不會相助溫侯,不求助溫侯,但求莫要助曹操。若是,楊長史能說動袁公路多多支應一二,宮他日定多助袁公路退曹,爭於土地,皆獻於袁公路。”
說罷,喃喃道:“溫侯雖不聽宮言,然而,宮卻不能眼睜睜的看着溫侯尋死,哪怕陪着敗死,也不會於此絕境棄之而去。”
楊弘一時輕呂布之無腦,又嘆陳宮之迂忠,又惜他之才,便勸道:“公臺對溫侯,真是無話可說。”好的無話可說。而計不能聽從,更是無話可從。
陳宮道:“宮知要說動袁公路,口脣必無用處,所以宮願意許以土地之利。敢問長史,若是曹操殺了溫侯,徐州可能落得袁公路之手?!”
楊弘心中一跳,瞪大了眼睛,直直的看着陳宮。
“袁公路若傾心一助溫侯,只要溫侯能保一性命,宮願意獻徐州城與袁公路,以獻誠意,所換者,不過是保溫侯一脈,以求有一席立足之地罷了……”陳宮道。
楊弘動了動脣,心動的竟說不出話來,心砰砰直跳。
陳宮心下暗想,女公子所言不錯,這世間的利,唯有土地無往不利!
楊弘心中劇烈掙扎着,權衡着利弊,一時之間怔怔然的看着陳宮。
陳宮道:“曹兵來,溫侯若敗死,徐州只會被曹操納入麾下,然而,若袁公路在絕境之中襄助一二,只要退了曹兵,哪怕到時兩敗俱傷亦好過敗死,宮只要全了主臣之義,不負溫侯知遇之恩,便能去了。當年,棄曹時,也未曾傷曹半分,如今棄呂,也要保全溫侯的性命,方不負主臣一場,若不然,宮這一生,便違背了一生的信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