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韓侯嶺上的“山賊”挑起黑山軍與平難中郎將的旗幟後,帶隊的幷州兵軍官心頭大駭。
什麼情況?
張燕不是死了麼?
這又是哪裡來的平難中郎將?
難不成是張燕借屍還魂了?
他不敢再往下細想,只得搖搖頭努力收束隊伍後退,以免被這股來勢洶洶的賊人衝潰。
好在霍太山口處狹窄,道路中間又被散落着貨物與車馬,這些先前阻礙商隊護衛與幷州兵的情況也會在“山賊”們前進時遇到。
晏姜只得與另外一邊的孟條打招呼,分別沿着山道兩側的挺近。
而兩名帶隊的幷州兵軍官倒也有些臨陣應變的經驗,努力收束着隊伍邊戰邊退,雙方就此維持着微妙的平衡,直到另一項變故才被打破。
打破這個平衡的正是跟在劉氏商隊後邊,僞裝成商隊的汲陌、唐超等人。
他們的人不多,攏共才五六十人,但因爲是僞裝成馬商,故而人人騎馬,組成了一支騎兵。
汲陌等人原本的位置要比並州兵們還要拖後,與其餘兩家小商隊結伴。
在進行的過程中,汲陌一直派有人突前偵伺情報。
當前邊打探消息的人回報說前方已經打了起來,幷州兵也前去支援後,汲陌也迅速行動了起來。
由於他不可能越過幷州兵偵查,並不知道此前劉氏商隊的護衛已經潰敗。
汲陌十分擔心幷州兵與劉氏商隊合力後佔據人數優勢,讓此次襲擊失敗。
“兒郎們!動手!”
在汲陌的招呼下,原本懶懶散散的商隊夥計們瞬間精神了起來,從車上拿出刀槍劍戟,騎上馬匹蓄勢待發。
他們這麼一動,可把一起同行的兩個小商隊嚇了一跳,心想什麼情況,這些人要做啥?!
就在兩支商隊小心翼翼避讓開一段距離後,前方突然揚起一面旗幟,旗幟上的“黑山軍”三個大字令左右商隊聞之喪膽。
不裝了!我就是億萬富翁……呃錯了錯了,我就是山賊本賊!我攤牌啦!
就當這些商隊戰戰兢兢以爲將要遭賊人搶掠的時候,這些“黑山軍”卻拋下了本就不多的貨車,快馬加鞭向前衝去。
純騎兵的隊伍進行速度十分迅捷,不過半晌就殺到了霍太山口。
此時幷州兵已經與杜長、晏姜等人率領的伏兵全線接戰,從山坡兩邊殺下來的“賊兵”與幷州兵們混做一團。
當然,形勢對幷州兵十分不利,缺少訓練與配合的他們在敵人的衝擊下左支右絀險象環生。
作爲劉氏商隊的主人,劉曼並沒有隨幷州兵一起向前作戰,只是待在山口外邊觀望。
當他聽到背後傳來蹄聲時,還以爲是走在他們隊伍後的其他商隊聞訊前來救援。
沒想到轉過頭來一看,卻發現了白底黑字的“黑山軍”大旗。
“啊啊啊!怎麼回事,怎麼後邊也有山賊,快走快走,莫要停在此處。”
劉曼身邊到還有二十名左右的貼身護衛,且都是個中好手,並非沒有一戰之力。
然而主家發話了,他們也不願面對兇殘的敵人,便護着劉曼讓開道路,從邊上逃逸。
汲陌和唐超老遠就看到了劉曼的動向,尤其是劉曼那肥大的身軀根本就不可能認錯。
縱馬疾馳中的唐超說道:“看到劉胖子了,要不要給他一下子?”
汲陌答道:“按照羅少掌櫃的說法,此人未可輕動,還是放他一馬吧!”
唐超卻道:“沒事,我就帶幾個人去嚇唬嚇唬他,把他趕遠一點,省得留在此地礙事。”
汲陌想了想後道:“那你小心分寸。”
唐超渾不在意道:“看他那狼狽逃竄的樣子,還能留下來與我死磕麼?”
且不提唐超帶着幾人去驅趕劉曼的小插曲,汲陌的這支騎兵從後路包抄,成爲了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幷州兵們本就只能接着地上散落的車馬貨物原地結陣防禦,這下從後邊殺來一股兵馬,讓他們防不勝防。
另一頭的杜長、晏姜等人則士氣大振,打着“黑山軍”的大旗向前猛攻,欲要與汲陌他們會師。
驟然加強的攻勢瞬間擊潰了幷州兵的抵抗意志,奪路而逃者有之,跪地乞降者有之,幾乎再無人負隅頑抗。
戰局抵定,接下來便是繁雜而欣喜的打掃戰場環節。
此戰“山賊”們的傷亡並不大,也就是中間與幷州兵兩相糾纏的時候傷了幾個,都沒帶死的。
但他們的收穫卻是極爲豐厚,劉曼本人親自在太原備貨,夏昭、鄧升等人又添了不少貨物,這一趟幾乎全都帶着幷州特產。
除了貨物外,他們還俘虜了兩百餘名劉氏商隊的夥計護衛和幷州兵。
“山賊”們倒也不多造殺孽,重傷着全部丟到山口外,輕傷者被繩索綁成串,廢物利用讓他們牽着推車貨車,沿着霍太山之間的小路往東進入茫茫黑山。
由於杜長他們的行爲是見不得光的,估計這些俘虜最終的去向會是在某個鐵礦或者煤礦裡度過餘生。
卻說劉曼被唐超帶人追了一陣子,雖然他手邊人手要多出幾倍,但卻不敢停下來抵抗,只是一路狂奔回到了陽邑縣城。
入城之後,劉曼第一時間來到縣寺中,稱他的商隊在霍太山口遇劫,請求陽邑縣快快發兵救援。
陽邑官吏卻是面面相覷,開什麼玩笑,霍太山這邊道路通暢許久沒有賊患了。
而且你劉氏商隊人員衆多,還有二百幷州兵護送,誰敢打你的主意?
但見劉曼這狼狽樣子,好似不是與他們開玩笑。
那話又說回來,真個能打劫你的人,是我們小縣城招惹得起的嗎?
由於劉曼一路上宣揚他與袁大將軍的關係有多親密,與幷州刺史高幹有多和睦,陽邑地方官也不願得罪了他,一口應承了下來。
但落到實際行動上卻是拖拖拉拉,明顯不願太急着趕過去,以免被聽上去十分囂張的賊人順手給辦了。
直到他們以爲賊人已經散去,才慢悠悠來到霍太山口,只看到滿地的狼藉,還有丟在外邊的一批重傷號,其中好些已經傷重不治隔了屁。
陽邑官吏只能草草收拾了戰場,帶回了傷員給劉曼作個交代。
劉氏商隊在霍太山口被劫的消息很快就通過陽邑官吏和那兩支小商隊傳揚了開來。
這一次因爲距離現場更近,很多敗兵和商人看到了“黑山軍”的旗幟,黑山軍復辟的說法甚囂塵上。
當事人劉曼更被嚇得直接逃回了太原城找高幹哭訴。
高幹聽到這個消息後,其實也是懵逼的。
什麼情況?
黑山軍復辟?
這倒地是誰在搞事情?
是羊頭山的張臨、張方?
還是洞過水的張坦?
從地理位置來看,羊頭山離開霍太山口更近,但張臨如今仰賴自己的鼻息,若是做這種大動作不會不事先請示自己。
如此看來,更遠的張坦反而更有可能?
張臨去請張坦出山的事情他清楚,洞過水那邊的消息仍在覈實聯絡,怎麼就又在霍太山搞事情了?
這霍太山可不比洞過水——井陘一線,即便井陘不通也不過是去冀州的道路少了一條,但霍太山乃是連接太原與上黨的兩條主要通道之一,那可是幷州最重要的兩個郡,萬萬容不得有失。
高幹連忙派出親信去羊頭山質問張臨,問他究竟在搞什麼事情,他與此事究竟有沒有關係,與張坦的聯絡怎麼樣了,能不能聯絡得好,能不能讓張坦也聽他的話,一起聯合起來對常山下手,而不是在他的幷州瘋狂搞事情!
張臨與張坦之間的溝通當然不會有什麼效果,張坦只是一個傀儡,根本做不了主。
甚至洞過水那邊還發了話,黑山軍的起復乃是必然,並不會看任何人的臉色,聽任何人的號令,想要搶誰就搶誰。
簡而言之,我蒙多……呃我黑山賊想去哪兒就去哪兒!
此事在幷州之內迅速發酵,而在幷州之外傳揚得也不慢。
在有心人的推動之下,鄴城就很快獲知了黑山賊復起,阻斷商道的消息。
而且還描繪得繪聲繪色,起復的黑山賊是哪些頭目,在哪裡做了什麼事情,都說得有鼻子有眼,讓人無法不相信。
差不多的時間,袁尚也收到了劉曼遣人送來的消息。
他對於劉曼的商隊被劫也十分震怒,畢竟劉曼是他派去的人,竟然在幷州的地頭上差點遇害,這可怎麼能忍。
“高元纔是怎麼搞的,連幷州境內的道路都無法保障!”
“還有!張燕都死了,哪裡還來的黑山賊?”
“顏良不是信誓旦旦說黑山之患已除麼?難道是胡吹大氣?”
郭圖就在一旁慫恿道:“公子不妨向大將軍進言,以此爲由申飭顏良一番。”
袁尚道:“對!顏良略微打了幾個勝仗就自以爲不得了了,是該敲打敲打他了!”
當袁尚把此事告知袁紹時,袁紹卻看得更全面。
“出了此事,固然要問責顏良,但元才那邊也難以推卸責任,此事出在他幷州境內,難道還要讓常山兵去管麼?”
袁尚道:“話雖如此,可顏良素來以剿滅黑山賊之功勞自詡,就連朝廷詔書都對此事大施筆墨,此番出了這檔子事,也正好是個打壓顏良的藉口!”
袁紹近來身體愈發不濟,與袁尚說了一會兒話後就有些乏了,說道:“你要做便去做吧!只是朝廷封拜之事尚未完結,你也不要鬧太大的動靜出來,咳咳……”
袁紹說着說着就喘了起來,袁尚連忙上前幫着拊背,說道:“孩兒省得,父親好好休息,保重身體。”
第二天,在袁尚代爲主持的議事時,袁尚安排好的一些官吏們就拿黑山軍死灰復燃之事詬病攻訐顏良,說顏良昔日虛報功勞,明明黑山賊威脅仍在,他卻宣稱黑山之患已除,乃有謊報軍情之過。
會議中雖然也有人爲顏良辯解,稱茫茫黑山,有個把賊人作亂難以避免,且此次賊亂究竟是何情況還未能查實,據此而指責顏良是否過於草率。
然而這種論調卻起不了波瀾,在袁尚掌控下,整個會議仍是對顏良進行了口誅筆伐。
會議之中達成了共識,需要就此事發文常山,令顏良自省。
文書傳達到常山,顏良看過之後笑道:“果不其然,給他們一些由頭就要對我指手畫腳。”
一手推動了此事的陳正問道:“依照將軍之意,當如何應對鄴城的斥責?”
顏良道:“還能如何應對,先推個一清二白,此事又不是發生在常山境內,甚至都不是發生在原來張燕的地盤裡,便說常山不知情,也剛剛得知消息,正在覈查事實真相。”
陳正道:“那張坦那邊,是否要進一步動作?”
顏良搖搖頭道:“安排這一手暗子乃是爲了將局勢攪渾,並不是真個要讓他去爲禍地方,暫且讓杜長他們消停消停,只消間隔上一段時間亮亮相便可。
而且,讓他們一定注意,控制下手腳,莫要傷及無辜百姓。
百姓本就不堪其擾,我等不該爲了自身之便,爲百姓再增添麻煩了。”
陳正道:“諾!在下一定親自督促杜長等人,讓他們掌握行事分寸,儘量不滋擾到無辜百姓。”
顏良點點頭道:“此事高幹那邊有何反應?”
陳正答道:“高幹十分震怒,一邊遣人去羊頭山過問張臨,另一邊讓夏昭、鄧升等人整訓兵馬,好似欲要有所動作。”
顏良想了一想道:“張坦那邊還要繼續掩飾好,莫要讓張臨派去的人察覺有異,且再與張臨打打馬虎眼,拖延拖延時間。
至於高幹那邊嘛,他若是派人去剿,人多的話讓他們避開,人少的話可以酌情還擊。
總之,要在幷州之內插上一個釘子,讓高幹自顧不暇,騰不出手來與袁尚一併算計我。”
陳正道:“在下明白了。”
待陳正離去之後,顏良來到窗邊面朝南方鄴城方向,喃喃道:“讓黑山賊復生固然非我之願,只因壓在頭上的這座山太沉,讓自己難以放手施展,爲求自保不得已而爲之也!
這座大山,也快到崩塌的時候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