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母的死,最悲痛的,當屬焦府的林管家。至少,他的悲痛絲毫不少於焦母親生的焦仲卿兄妹。
而最想爲焦母報仇的,更是這位林管家,而非還顧念蘭芝安危的焦仲卿。
這位林管家,可不是一般大戶人家的管家那麼簡單的身份。
想當年,焦母的孃家張氏,曾是風光至極、炙手可熱。
焦母的家父張碩,也就是焦仲卿的外公,曾是野王縣令。別看官階不很高,但能量非同小可,因爲他是張漾的親弟弟。
張漾又是誰?
張漾,恆皇帝身邊的大紅人。那時,朝廷權力中樞最有實力的不是王公貴族,也不是外戚,甚至不是皇帝本人,而是宦官。張漾,就是既能左右恆皇帝決策、又能攪動滿朝風雲的實際高人。
那時,凡想在仕途高升的,必須要先打點好張漾。多大的官職需要多厚的禮,圈內都有“行情”。家裡有些錢的,就先傾家蕩產送禮給張漾,只要張漾滿意了,很快就能收回投資,之後掙大錢容易得很。而沒錢的,就借錢送禮,甚至不惜借高利貸,之後也穩賺不虧。辦其他各類大事的,也都各有價碼。
河陽一帶想巴結張漾的,就先要通過張碩。所以,焦母小時候可謂“含着金子出生,吃香喝辣長大”。是個好強拔尖兒、極富優越感的女人。
後來,李英當上了司隸校尉。李英是貴族出身,天然地對宦官專權極其反感,一直想找機會扭轉這種局面。文武兼備並政績卓著,又加上剛剛平定鮮卑侵犯的戰功,李英正打算趁人氣上升找個機會向宦官宣戰。
正巧就冒出了張碩貪污索賄案。李英要查辦張碩,張碩就逃到京城哥哥家。張漾把他藏在了家中柱子的空裡,李英就帶人砸開柱子抓走了張碩。李英嚴肅審理,最後把張碩殺了。這,就是焦母的辛酸家事。
少年喪父,對一個女孩子的打擊本就不小。也許,她在伯父張漾的護佑下,仍會優越地成長。然而事情沒有到此完結。
張漾哪裡能容忍李英殺了自己的親弟弟,就哭着去找恆皇帝。本來皇帝是偏心張漾的,但是李英據理力爭,全都講在了關鍵處,弄得皇上也無言以對。加上李英在朝中和民間的聲望,皇帝也只好順水推舟,說:“是你兄弟做了錯事,李卿案辦得好。張漾你就不要再說什麼了。”張碩就這麼白死了。
張漾可不會甘心罷休,而是繼續伺機報復李英。他廣泛調動自己的資源,相繼挑起了兩次“黨肅事件”,李英等貴族黨人相繼遇難。宦官與貴族陣營的血淚史,也給他們的後代留下了斑斑血債。
林管家,原是張碩早期的學生,自幼跟隨張碩多年,與張碩情同父子。他對張家的小姐,也就是焦仲卿的母親,也是傾慕已久,青梅竹馬。
“黨肅事件”中,林緊緊跟隨張漾,是大肆陷害李英等黨人的幫兇之一。凌皇帝即位後,“黨肅事件”得到昭雪,當年陷害黨人的宦官一派遭到鎮壓。風向輪流轉,他們一夜間災難臨頭了。
危急情況下,保命是第一要務。張漾連夜安排侄女逃走,並派林護送。林本身也是被通緝的罪犯,派他一路保護照顧小姐,同時也是給他尋一條生路。爲了給侄女儘快找一個掩護的身份,他修書一封給廬江郡一個曾受他關照過的小吏,託付將侄女許配給他的兒子。當時的情形下,越是嫁給一個不顯眼的小人物,越是走得更遠,才越能保證小姐的安全。
從京城到廬江千里迢迢,路上千辛萬苦。到了焦家,小姐已是病得不輕。遞上張漾的親筆書信,焦姓小吏,也就是仲卿的爺爺頗有爲難。因爲兒子已經和本地的一個姑娘定親了,兩人自小認識,都很中意,就差辦喜事了。
但,受人滴水之恩,必當涌泉相報。何況現在人家正處危難之時。
焦仲卿的爺爺只好厚着臉皮,豁出去被周圍人恥笑辱罵,去女方家退了婚。回來又逼着自己的兒子,娶了疾病纏身的罪人之女。
自己心愛的女人,悲慘下嫁給了並不願意娶她、並且明顯配不上她的男子,林的心碎了。但當時的情形,自己也身爲罪犯被通緝,早已身無分文,哪裡有資格和那個男人爭呢!
於是,林苦苦哀求,留在焦家做個下人,照顧張小姐,等小姐病一好就離開,再不給焦家添麻煩。
焦仲卿的爺爺也許是因爲兒子退婚的事在郡中擡不起頭,也許是有人議論他和“黨肅事件”的兇手有瓜葛,在給兒子辦完婚事不久,就一病不起了。
焦仲卿的父親只顧着照顧老爺子,根本對張小姐不聞不問。加上本來已有心上人,直到老爺子去世很久,都不願理會這個新媳婦。
林就悉心地照顧着張氏,慢慢地,張氏的病好起來了。
但她在焦家的處境並不好。
林看在眼裡,心裡比她更難受。
有一天,林約焦仲卿的父親去山後的樹林子。林向焦攤了牌:我家小姐出身高貴,人才出衆,當年追求者衆多且都是青年才俊。如今她孃家遭遇困境,你纔有機會娶到這麼優秀的媳婦,你卻不知道自己撿到了寶,反而置之不理。若再不悔改,我就用武力打得你服氣!
那焦本就是個老實人,看林拿着根棍棒武了一套,真是長了見識。再想想自己的心上人也已另嫁他人,於是乖乖地回來,小心翼翼地去求媳婦住進正室。
後來,張氏相繼生了兩個兒子,在焦家的處境逐漸好了起來。再後來,政治上風雲變幻,“黨肅事件”的正反雙方都逐漸淡出人們的注意。張氏殘餘的幾個親族還顧念着她,也有當年受過她家恩惠的朋友,不斷有人給她寄來或捎來不少錢財。焦家的日子逐漸富裕起來,張氏的脾氣又逐漸恢復成了當年大小姐的風範。
最艱難時,林陪她走過,轉眼間,林早錯過了成家的年紀。本來兩小無猜,同在屋檐下,加上焦之前對她的冷酷,還有她骨子裡對焦的看不起,她就在焦府裡,和林偷偷地走到了一起……
焦慢慢發覺了女兒不是他自己的骨血。終於,在一個月黑風高的夜裡,他提着刀,走向熟睡的張氏。
刀光血影。
死的不是張,而是焦。
林提着刀,擦擦血跡,連夜處理了現場。
第二天,焦仲卿和他哥哥披麻戴孝,全郡人都知道這幾個孩子的爹得急病死了。
焦母,則開始經常拿出她一直珍藏的那隻金釵,徜徉在她呼風喚雨的少女時代……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