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徐無縣北郭亭,天色已經完全沒入黑暗。
祖家莊上下在今天依然燈火通明,隔着老遠都能聽到許多零碎的人聲。後院馬場的大門附近是遵照昨日祖昭的安排,輪流有七八名手持器械的子弟執崗。儘管即便是祖昭本人也覺得這是杯弓蛇影的做法,但對外多少能夠彰顯祖家的態度和威嚴。
下馬後,祖昭專門叫來一名女僕,帶着古麗娜爾去女眷院落梳洗休息。
“另外,再給她準備一些吃的和一間住所。”
古麗娜爾在跟着女僕離去前,倒是特意回頭看了一眼祖昭。她現在已經不是果樹林裡那個頑強堅毅的烈女子,孤零零的身影盡顯單薄和虛弱,但是看着祖昭的眼神裡卻沒有一絲一毫的感激,更多的則是懷疑和疑惑。
祖昭沒有多餘的時間來理會這件事,他將古麗娜爾帶回來無非是給其一條生路,就目前而言這是次要的,容後在處理也不遲。拾掇完畢,他與祖季等人急忙趕到中堂大殿上,在馬場迎接的子弟已經告知祖成、祖繁等人早回來的消息,當務之急自然要合對彼此蒐集的線索。
來到中堂大殿上,祖父祖舉反而不在,只有三叔和另外兩位長老坐鎮。
祖湛低聲告訴祖昭,說太老爺早先是在這裡,不過纔不久前去西院與公孫家賓客們見面去了,十之八九怕是要提前結束公孫家到訪的行程。
祖昭對此沒有太多看法,公孫家該瞭解的情況前幾日已然瞭解的差不多,如今祖家莊發生大事,更應該懂得一些審時度勢。隨即,他立刻向幾位長輩回報了自己一行在令支縣發現的線索,提及了西里屯的鄧茂,以及安排阿仲、阿包等人留守當地監視。
“鄧茂?竟也是市井無賴之徒?”祖成擰着眉頭說道。
“阿成,你在令支縣附近可有打聽到其他消息?”祖昭聽得祖成的詫異之話,立刻追問。
“我們在令支縣向西一帶郊區搜尋了整整一天,兩郡邊地有好幾個小村莊,不過人口並不多。經過一番打探,在這些村莊裡面雖然沒有發現什麼線索,但是卻瞭解到附近有人傳授太平道,而就在最近三五日內,各村信道的人都莫名其妙失蹤了,臨走時還把家中的鋤頭、捆綁、鐮刀等農具也一併帶走。更有一些手腳不乾淨的人,還偷走了鄰居家的鐵器。”阿成一副認真之態說道。
祖昭微微粗了粗眉頭,臉色顯得很是嚴峻,就目前線索推斷看來與太平道有莫大的關聯。
“阿繁,縣君那邊怎麼樣了?”他沒有急着下達結論,轉而又向祖繁問道。
“今日陳大人起的晚,磨磨蹭蹭晌午過後纔給了令文。我等着急了各鄉、各亭的差吏合計三十餘人,又領了本縣縣府的一些捕盜,不僅搜索了兩郡邊境的村鎮,連縣城內和其他亭幾乎都走了一個遍。無奈,倒是沒探查到任何可用的消息,即便是本縣的太平道信徒們,也沒有人有異樣。”祖繁沉着氣說道,臉色有幾分不太好看。
“莫不單純是令支縣的那幫人在鬧事?”一旁祖季大膽的推論道。
“或許真是如此。不過一時半會也不容分辨,事實上今日我等時間有限,需要走查的地方又太多,未能仔仔細細瞭解清楚。陳縣君已經說了,這幾日大可調動縣城的人力再到下面去詳細排查。甚至過幾日等郡府那邊有迴應了,或許郡府那邊也會派人前來協助。”祖繁語氣不變的又補充說道。
祖昭認爲祖繁的話是有道理,然而他心中卻另外有打算。
就目前而言,太平道的徒衆嫌疑自然是最大,可退一步來說,此次劫殺案就算不是太平道黨徒所爲,擺在眼前同樣是一個極好的藉口。他這段時間積極的爲冬季備盜做準備,備盜只是小事,這個冬天一旦過去,備盜也就隨之而去,手中捏着的這點兵權同樣解除。若是能提前轉而針對太平道的鬧事,不僅能更長遠的掌控兵權,更能在圍剿太平道過程中逐漸壯大。
或許待到黃巾起義正式揭開帷幕,自己的“先見之明”反而會得到衆多有識之士的讚賞,更能進一步奠定平剿黃巾之亂的資歷和功勳。
“無論如何,我等現在總算有了一個追查的方向,依我看,下一步理應想方設法與令支縣當地人打好關係,從他們口中套取太平道的具體行蹤。太平道信徒廣泛,又有具體的活動方式,從這裡入手顯然要更容易。只要能查到令支縣太平道黨徒的行蹤,也定能找到鄧茂。到時候同樣能搞清楚太平道是否與此事有關。”祖昭不疾不徐的闡述道。
“大公子所言有理。徐無、令支兩縣相去不遠,彼此熟絡的人也不少,牽線搭橋不是難事。”祖成點頭贊同道。
“唉……”祖繁突然嘆了一口氣,臉色滿是憂慮。
“阿繁何故嘆息?”三叔問道。
“無他,只是這幾日屢屢覺察許多事情都關於太平道,心中頗有憂慮。萬一,劫殺案當真與太平道有關,要知道牽一髮而動全身。如今太平道在各地影響頗深,民間又積怨已經,就怕會牽扯出更大的亂子來。”祖繁深沉的嘆了一口氣,意味深遠的說道。
在場幾位長輩和三叔等人禁不住面面相覷,對祖繁的話一部分表示贊同,一部分則感到疑惑。雖說他們都很忌諱太平道,但一來太平道的教義不是什麼壞事,二來如今看來也沒出什麼大亂子,最起碼眼下是看不出太多嫌疑來。
祖昭對祖繁的話自然是贊同的,同時也進一步認爲祖繁是一個有遠見的人。
“若真是牽一髮動全身,這也是無可避免的,或遲或早。若我們能提前發現什麼,未必不是一件好事。”他弦外有音的說道。
祖繁下意識看了祖昭一眼,臉色顯得很認真。
隨後,衆人又討論了明日的調查安排。正如祖昭所說的那樣,接下來他們將側重打探令支縣太平道的活動情況,聚集人力物力專門搜尋鄧茂的蹤跡。有了第一天的行動,大家彼此之家也有了相當默契,因而接下來的討論並沒有花費太多的時間。
剛剛結束談話,祖舉與淳于沛由中堂大殿門外走進來,二人臉色不是很好。
衆青年子弟紛紛起身行禮,祖舉徑直來到堂上,未及落座,便衝口向祖昭喚道:“昭兒,聽聞你從令支縣回來時,帶了一個胡人女子回來,可有此事?”
最後四個字顯得十分嚴厲,顯出怒意。
祖昭臉色有所變化,他上前一步,並沒有任何隱瞞的說道:“不瞞阿公,確有此事。”
祖舉面露怒色,厲聲道:“你這豎子,豈能做出這等蠢事。我祖家三代戍衛邊疆,與胡虜不世之仇,今日你竟敢自損門風!”
祖昭神態嚴肅,不見絲毫窘迫,保持從容的說道:“阿公容稟。此次大有不同。孫兒並非無故帶回此人,此胡女並非羌胡、烏桓,倒似是西域外族。今日在令支縣,此女或多或少爲孫兒調查提供一定幫助,後因得罪當地市井無賴之徒,險遭玷辱。此事既讓孫兒目的,於情於理皆不能坐視不理。”
他三言兩句把事情做出解釋。
祖舉怒意稍微有所消弱,然則卻依然強勢的說道:“西域胡虜難不成就不是胡虜了麼?我大漢與這些外族大有不和,你包容胡虜,豈不是裡通外族之罪!”
不等祖父話音落定,祖昭立刻辯駁道:“孫兒讀聖賢書,書中千萬叮囑於仁而義,仁義當先,若孫兒坐視不理,那豈不是論定聖賢書皆是悖論?祖父的話不錯,聖賢書的話也不能不對,何以取捨,孫兒實無從斷論。不過,若祖父讓孫兒立刻趕走那胡女,孫兒一定照辦,但明日同樣也必定會焚燬每日誦讀的所有書籍,以示明志。”
過去數年,祖昭從未以如此強硬的態勢與家族長輩抗辯,無論長輩所言對與錯,大多會笑而受之。此時此刻如此激烈的爭論,着實讓在場很多人大感詫異。但是話又說出來,祖昭的話未必全錯,祖舉的話未必全對,因爲不得不引起衆人省思。
祖舉氣不打一處來,額頭青筋凸起,怒不可遏道:“豎子安敢放肆!你……”
他本想出言教訓,可無奈自己一介武夫,雖不至於目不識丁,但素日所讀書本並不多,而孫子祖昭已然先佔據經文的優勢,若再行教訓那就對同於否認聖賢書的道理!一時矛盾,氣結於心,禁不住劇烈喘息一陣。
一旁淳于沛連忙上前勸慰道:“老將軍息怒,孩子的事日後可以慢慢言傳身教。收容胡人一事或於理不合,但於情卻也有說得通的地方。更何況當務之急應分清輕重緩急,依在下愚見,不如容後再議。”
祖舉好不容易緩過氣,衝祖昭教訓道:“你好自爲之。”
祖昭忙跪拜行禮,規矩應道:“孫兒不敢污衊門風,待到那胡人女子養傷罷了,孫兒定會送其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