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後,祖昭交代吳陽暫且休息,明日一早再往令支縣走上一趟,一則是繼續打探流寇的動向,二則順帶爲自己捎一封信。這封信是寫給令支縣縣府功曹田憲,不得不說,他自是欣賞田憲的爲人,當然也更欣賞田憲的侄子田豫,故而有必要好好結交一番。至於信的內容,他會在晚些時候好好醞釀一番。
到下午時,祖昭去見來一趟祖父祖舉,將吳陽從令支縣打聽到的消息如實匯稟。
自上次令支縣討賊一事之後,祖舉對令支縣王縣君很是不滿,如今徐無縣八百民壯聲勢浩大,料定無論是毛賊還是流寇都不敢犯境,故而才使得令支縣遭殃。本來,各縣備盜所防本縣之務,無可厚非,更何況令支、徐無是分爲兩郡,更沒有插手的必要。
“區區三百的流寇,他們必能應付,輪不到我們徐無縣爲其操心。”
儘管祖舉心中漠然,然則表面上還是找了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
“阿公,此話雖不錯,但徐無、令支,脣齒相依,早先陳縣君又與王縣君有過文書言諾,今歲備盜非同往常,故而應得相扶相助。至於王縣君曾經薄對我祖家,我等也不應該因私忘公,一旦此事傳出去,反而會讓外人以爲我們祖家小雞肚腸。正所謂以德報怨,反而更能彰顯我祖家大家風範。”祖昭不亢不卑的說道。
祖舉略微沉思一下,這個道理他自然是明白的,只是此事畢竟有託詞之處,何須勞心勞力?當然,他也沒有立刻表露自己的心思,只是告訴祖昭,待到令支縣真的堅守不住向徐無縣求救時,再作其他打算。
而這,也正是祖昭本來的意思。
稍晚的時候,陳縣君特意出城來到祖家莊。他聽祖家莊派去的人告知令支縣的遭遇,要說徐無縣近些年來備盜,倒是極少遭遇過流寇侵襲。即便偶然遇到過流民的隊伍,以往多是施捨一些口糧應付過。畢竟今歲情況有諸多不同,不僅右北平郡連連出事,就連徐無縣最近也諸多困擾,讓他不得不抓緊一些心思。
陳縣君與祖家長輩等人見面後,照例官腔官調一番寒暄,隨後才慢慢談及正事。
儘管他跟祖舉一樣,對上次令支縣討賊一事,很是憤慨王縣君的作爲,可畢竟事情已經過去,再加上自己之前與王縣君相約之諾,無論如何顏面和信譽上有所過不去。這會兒令支縣哪怕沒有派人前來求援,但相信也是時間問題,以他對王縣君的瞭解,這貪得無厭的胖子,一有口實便會不遺餘力的借題發揮。
祖舉、祖昭等人自是明白陳縣君的意思,無非就是先留一手準備,以便令支縣有所不測時能從容應對。祖舉從始至終都是冷聲冷色,對陳縣君的話有的應有的不應,縱然他心中會顧及到大家風範,但也沒必要如此熱心腸的未雨綢繆。
陳縣君看得出祖舉的臉色,他雖然心下焦急和懊惱,但檯面上的話仍得說的漂亮。
千言萬語,好話連篇,又是曉以利害,又是動之以情。
祖家一衆人等,可以說除了祖昭之外,幾乎全部是以祖舉馬首是瞻。既然祖舉對此事不冷不熱,衆人理所當然也會跟着有一樣、沒一樣。
到最後,天色漸暗,正當陳縣君有幾分耐不住性子時,一直沒怎麼說話的祖昭,卻在這個時候開口道:“縣君大人放心,徐無、令支脣齒相依,其中道理不言而喻。從明日起,在下必會籌備此事,但凡令支需要馳援,我徐無備盜義兵一定前往。”
他說的不溫不火,聽上去似是誠懇,又似是敷衍。
上座的祖舉倒是沒有太大的反應,權當是孫兒爲了給陳縣君一個交代和臺階,僅此而已。
陳縣君自然也有所感覺,但是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他只能聽之任之。
正當因爲談話就此結束之際,祖昭忽地又接着說道:“縣君大人,另外,在下尚有一事煩請大人幫忙。此事關於今歲備盜,也關乎郡縣日後安危,不容不說。”
一言既出,在場衆人都有不同程度詫然。
就連祖舉一時半會都看不明白,自己的孫兒究竟有什麼要緊事?事先也未曾多言。
陳縣君問道:“大公子但管直言。”
祖昭表情嚴正,語氣一絲不苟的說道:“大人,在下所言之事算是舊事重提,正是關於嚴令整治縣內太平道。縱觀近月動亂,皆少不了太平道黨徒參與其中。如今太平道聲勢漸大,影響之廣,實難估測。若有朝一日,太平道黨徒羣起鬧事,所及之禍恐怕必會殃及各州各郡。”
陳縣君倒是未曾料到,原來祖昭擔心的竟然是這件事。他官腔官調道:“太平道之事着實隱患不淺,此事早先也曾奏報到郡府和州府,然則上面對太平道一事看法不一,簡而言之,也是未有足夠重視。故而各地官府無從下手,只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稍微停頓了一下,他接着又說道:“之前接連發生賊亂,確有太平道黨徒活躍其中,但或許只是個別之例罷了,眼下並沒有直接證據證明太平道圖謀不軌。因此,大公子希望本縣嚴令整治太平道,本縣着實不知該從何下手?”
祖昭看得出來,陳縣君並不是嫌此事麻煩,僅僅是因爲陳縣君與那些郡府、州府的官僚一樣,認爲太平道不是什麼大威脅,甚至還寄希望太平道能緩和基層民衆日益尖銳的矛盾,讓窮苦老百姓們有一個可以寄託的信仰。
他面色不改,不疾不徐的說道:“陳大人,若論及證據,在下確實空口無憑。不過在下昔日令支縣征伐討胡賊時,千真萬確是發現太平道從中策劃甚至主謀勾結胡賊。最近半月,在下多次派人去四地打探相關消息,已然發現郡境之內多有太平道黨徒作亂,這絕非偶然。”
陳縣君微微擰了擰眉頭,神色遲疑,道:“本縣自是相信大公子的話,至於證據……”
祖昭不客氣的打斷道:“衆所周知,郡中大亂,種種遭遇皆是在預兆天下必將生亂。不明白的人,只當熬過今歲備盜便能得以安穩,然而真正明白的人,則定然會看得更爲長遠,這場動亂絕不會那麼輕易便能熬過去。”
陳縣君臉色一番變化,心中跌宕不已,一時沒有說話。
在場其他祖家長輩也多有臉上的變化,對祖昭說出這樣的話實在捏汗。
儘管右北平郡今年亂得不可開交,連太守都遭遇不測,但單憑一郡之亂妄稱天下動盪,也實在是太過託大。然則,畢竟是祖家大公子,大家不能不給面子,故而無人出言反對。
略等了片刻,祖昭又道:“陳大人,若在下真有證據,早將此事呈報到郡府。整治縣境之內的太平道,對陳大人而言不過是一句話之事。陳大人何須如此這般的躊躇?”
陳縣君沉吟了一陣,他確實認爲太平道不值得自己淘神,但既然祖昭堅持要針對太平道,對其而言也不算什麼大事,沒必要因小失大。於是緩緩點了點頭之後,他感慨的說道:“難爲大公子這般熱忱之心,既是防範於未然,本縣自當全力支持。明日本縣便詔令全縣,勒令縣內太平道全部解散。”
祖昭欠身謝道:“有縣君大人這番支持,我徐無縣必能更加周全。”
陳縣君一邊搖手,一邊哈哈笑着。
不等陳縣君拿他那一貫而終的官腔,祖昭又接着說道:“此外,還需有勞陳縣君將此事再次上報郡府、州府。雖然之前郡府、州府皆有所怠慢,然而茲事體大,我等決不能因爲一時眼迷而一直毫不作爲。”
陳縣君原本笑呵呵的臉色一下子顯得有幾分凝固,他雖然要給祖舉面子,但也用不着給祖昭面子,自己已經把話說得那麼明白,這位大公子還真是蹬鼻子上臉。郡府、州府若真理會這等事,何須他得奏報?自己可不像一而再再而三的去碰一鼻子灰。
祖昭不是傻子,他當然看得出陳縣君臉色的變化,然而卻依然從容不迫,說道:“縣君大人,就在月初時,在下曾寄書同門師兄公孫伯圭,央託其代爲向車騎將軍進言。此次我們右北平郡之亂不宜拖延,需速戰速決。前幾日郡府文都尉已經收到州府正式命令,既日整頓兵馬,便要向昌城開赴。”
陳縣君怔了怔,他雖然不明白祖昭說這番話與請自己奏報郡府整治太平道有什麼關係,但卻不得不記起那日遼東屬國長史公孫瓚與車騎將軍別駕從事同來拜訪祖家,現在祖昭還能通過公孫瓚的關係直接與張將軍聯繫,這等“神通”不可不謂之“廣大”。
他甚至不得不考慮,其實這便是祖昭說這番話的真正用意。
一旁,祖舉神色井然,他同樣把孫兒的話聽得仔仔細細,心中左右一番思索,好不容易能取得張溫的認同,理所當然要更加貼近這份關係,不僅如此,同樣也要好好利用這番關係。於是,他緩緩開口說道:“陳大人,我這孫兒都能向張將軍進言,此番詳陳太平道之利害,對陳大人而言也是一次難得表現的機會啊。”
此話之顯眼,真正是讓陳縣君陷入十分尷尬。
然而,陳縣君也是無可奈何,只能應道:“祖老將軍點撥的是,此事就包在我身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