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安是堵在令支縣東城門外的衆多流寇中的一員,但是他與其他流寇有很多地方不一樣。比如說他的衣衫不像其他人那般破破爛爛,好歹能算作有一套完整的衣衫,而且裡面還是厚厚的棉絨;再比如他也不像其他人滿臉污垢,全然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他的眼中卻是一種十分明顯的暴戾和兇狠。
除此之外,最明顯的區別,那還是他現在正坐在一隻裝滿肉餅的麻袋一旁。麻袋口敞開着,裡面又大又飽滿的肉餅一眼可見,縱然冰天雪地已經把肉餅凍得跟石頭一般堅硬,可單單望着,仍然會不自覺感受到一股“剛出爐”、“熱乎乎”、“香噴噴”的滋味。
不少流民圍在一旁,眼巴巴的直盯着那麻袋,止不住的往喉嚨裡面咽口水。
換作是平常,只怕場面早就亂成一團,這些流民可管不了那麼多,看到食物直接便蜂擁而上,搶得一塌糊塗。可偏偏在這個時候,流民們雖然解餓難耐,眼前那一大麻袋的肉餅也是觸手可及,然而卻仍然沒有一個人膽敢貿然上前。
在劉安身邊還站着另外十多個漢子,大多跟劉安一樣,一副凶神惡煞模樣,或手裡攢着斧子,或腰間仗劍,或立着一柄長朴刀。但凡任何一個人有不軌的舉動,這些刀斧手就會毫不客氣的揮刃斬殺當場。幾乎可以說這樣的事每天都有發生,總會有一些俄得不行的流民鋌而走險,但直到今天,所有鋌而走險的人都沒能碰到肉餅。
曾經有流民妄想着煽動大夥去搶肉餅,不過事情還沒辦成,這個流民便已經被擰出來斬斷四肢,丟下雪地裡任其流血致死或者凍死。後來,劉安從麻袋裡拿出了兩個肉餅,公然獎勵另外幾個向他告密的流民。
從此以後,流民之中再也沒有人敢打這些肉餅的主意!
“把火把拿過來。”深夜北風呼嘯,凍得人們瑟瑟發抖。
劉安坐在官道一旁的樹墩下,猶如山大王一般,向附近的流民吩咐道。
幾個流民忙不迭找來火把跑到劉安面前,又是點頭哈腰,又是把火把湊得更近一些。
劉安面無表情,對於他來說,面前這些殷勤的流民就如同搖尾乞憐的野狗一般,不過話又說出來,如今這個年頭野狗都可能比人值錢。他慢條斯理的從麻袋裡取出一張肉餅,面前那幾個流民眼睛都看綠了,一個勁兒吞着口水,期盼着這張肉餅能獎賞給自己。
然而,劉安卻是一臉悠閒,把肉餅放在面前火把上燻烤。
很快,熱熱的肉香味便在人羣中散開,周圍流民人羣不由自主都向前邁了一步。
劉安的一衆手下都戲謔的冷笑起來,其中幾人十分刻意的把手中的武器換了一個更舒適的位置擺放,毫不遮掩表露出隨時會動手殺人的意思。
“你們,誰想吃這肉餅?”劉安徐徐的問道,他一邊說着,一邊動手撕了一小塊肉餅,塞進自己嘴裡美美嚼着。撕開的地方,肉香溢出,在這一刻就好像是熠熠生輝的金子一般,勾引着附近所有的人。
“安爺,安爺,賞給俺吧。”
“安爺,賞給俺,俺拿俺家的女娃跟安爺換。”
“別,別,安爺,給我,給我一口,您叫小的做什麼小的就做什麼。”
看着眼前這些人的模樣,劉安哈哈大笑起來,當即,他把剩下的肉餅撕成七、八份小塊兒,扔了幾塊給面前拿火把的幾個流民,又站起身來把剩餘的幾塊拋給周圍流民。拿火把的流民慌忙把肉餅撿起來,不顧一切的往嘴巴里送。而周圍則頓時起了一陣騷動,人羣爲了爭搶少得可憐的肉餅,甚至不惜大打出手。
劉安和他的一衆手下就如同在看一場鬧劇一般,帶着譏笑和鄙夷的神色,擺出好整以暇又袖手旁觀的姿態。若不是因爲還有要緊事得辦,他必然能想出更多花樣來折騰這些流民,這種高高在上的慾望全然像是會上癮的*一般,叫人慾罷不能。
“都給老子聽好,你們想吃這肉餅麼?”
過了一會兒,劉安見周圍人羣鬧得差不多了,扯着嗓子大喊道。
人羣頓時消停下來,無數充滿渴望的目光聚集在劉安身上。
“安爺,施捨一點吧,四天沒吃東西了。”
“是啊是啊,安爺您就發發善心。”
“只要安爺能給口吃的,叫我們做什麼都行。”
“做什麼都行,做什麼都行。”
人羣此起彼伏,爭先恐後哀求起來。
“是嗎?那就好。我安爺雖然狠了點,但也不是什麼壞人。之所以帶這一袋子肉餅,到底還是要散給你們來吃的。不過,俗話說的話,拿人手短、吃人嘴軟,這肉餅可不能白給你們吃。吃了這肉餅,自然要爲安爺我辦事,也算是安爺我給你們一個自食其力的活計,這不過分吧?”劉安煞有其事的說道。
衆人紛紛應諾,而劉安的手下則在一旁起鬨。
“你們之所以流落到今時今日這般田地,怪的是誰?不就是那些城裡面的地主老爺、官老爺麼?連年大旱,他們手裡卻一點也不鬆,硬是逼着你們交錢交糧。但凡天災人禍之時,何曾見過那些大老爺們捱過餓、受過苦?沒有,因爲這些大老爺們把捱餓受苦全部轉移到咱們大夥身上,他們倒好,在深院大宅裡吃香的喝辣的。誰能咽得下這口氣?”劉安趁着情緒繼續推波助瀾的說道。
“不能。”
“安爺說的對,安爺說的對。”
“對,對,都是他們害我咱們。”
一時間,羣起憤慨,無論是爲了附和討好劉安,又或者是內心深處原本就有的怨恨,此時此刻真正是人云亦云,一下子便掀起了極大的情緒。
“好。我也不讓你們幹別的,待會兒你們只要聽我的號令,一起衝進縣城。這一袋子肉餅不僅全部給你們,明日一早還給你們每人一貫錢和五斗白米,按人頭算。”劉安就等着衆人情緒激動,隨即說出了他的計劃。
衆人聽到這裡,雖然仍然有人在叫喊、在支持,但聲勢明顯要較之剛纔消弱了三分。
“可是,安爺,咱們,怎麼衝進城去?”有人小心翼翼的問道。
“這,城牆雖然不高,但,上面都是人呀。”另外一人說道。
“安爺我會害你們麼?”劉安冷冷的說道,“你們只管放心,城裡我早就安排好人接應。稍後只要你們看見城內有火光,那就表示我的人已經開始行動。你們不要怕,要知道縣城裡面有酒有肉,你們要麼餓死,要麼衝進城內大飽一餐。”
“怎麼,沒膽子麼?”劉安的手下立刻叫囂激將起來。
“一人一貫錢,五斗米,白給的。哼,你們不要,老子要。待會兒就讓你們這些賤骨頭看看,老子怎麼爬上城牆去。”
“就是,不肯出點力,就想吃白食?天底下哪裡有那麼好的事?”
那些兇惡面孔的人冷嘲熱諷,肆無忌憚的對着周圍那些可憐兮兮的流民們嘲弄。
周圍許多流民一路從遷安走來,少不了跟着大傢伙一起搶劫、殺人,對於他們來說,反正現在都已經走上一條絕路,繼續走下去或許還能活,半途而廢鐵定只有死路一條。不僅如此,這些流民大多也是老實人,一方面聽見劉安在縣城裡有人幫忙,另外一方面又聽見劉安的手下同樣會去搶城樓,自然是輕易相信了。
在很多人看來,劉安是一個有能耐的人,混在流民當中卻每天能吃肉喝酒,這難道還不算是能耐嗎?既然連劉安都會親自參與搶城,他們這些走投無路的人在心理多少有一個照應,最起碼相信劉安肯定會有辦法最終攻破城樓。
於是,人羣中再次燃起了沸騰的聲音,一個個踊躍附和,表示願意聽從劉安的指揮。
“好。”劉安嘴角露出一絲得意洋洋的冷笑,隨即提起麻袋,讓周圍的流民排隊來取。
流民人羣鬨鬧一陣,但在劉安手下敲打之下,很快還是規規矩矩排成隊伍來領肉餅。
肉餅自然是不夠的,不過在散發完之後,劉安再次放出話,說明日一早定有錢和大米送到,只要今晚大夥能衝進縣城去。不僅如此,他還加以強調,第一個攀上城樓者賞錢五十貫,大米一石,牛車一駕。重賞之下必有勇夫,更何況還有那麼多沒有吃到肉餅的流民,看着那些有肉餅的人自是有諸多不甘心,暗暗下定決心一定要爭得搶城時的頭彩。
散完肉餅,劉安把他的幾個心腹手下叫到跟前,交代了稍後搶城的一應安排。
“木樁都準備好了麼?”在交代完搶城帶隊之事後,他問道。
“老大放心,早都準備好了,就埋在那邊雪地裡,只要這些流民開始衝城,咱們就把木樁全都挖出來送到城下去。”一名手下說道。
“很好。城內只要起火,那就表示西門已經開了,牛老大的人從西邊進,咱們就從東邊進。進城之後,直取縣府。”劉安語氣篤定的說道。
“嘿嘿,咱們今晚就大幹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