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旨宣……”
伴隨着龔三兒的聲音揚起,百官齊刷刷退下。
“太師王允,公忠體國,有大功於社稷,然天不假年,昨日突發惡疾,暴斃於府內,實乃大漢之不幸,亦朕之不幸也。着追封永陽縣侯,由長子王蓋承其爵位。爲表太師之功勳,大漢自此之後,不再設太師之位,欽此。”
“陛下仁厚,萬歲萬歲萬萬歲!”
能夠參與朝會的官員,無論品級、地位,抑或見識,自非尋常,他們很清楚王允究竟是如何“暴斃”的,只是他們更清楚,如今朝中以王允爲首的一派,已然徹底沒落,朝政大權,從此徹底掌握在了天子的手中,這些臣子自然不可能爲了一個已死之人去抱不平,更何況他確確實實觸犯國法,依照律例,足以抄家滅族,陛下保全其名聲和家族,已經是皇恩浩蕩了。
不等百官多想,龔三兒便再次取過了第二份聖旨。
“聖旨宣……”
“自即日起,朝廷除卻太學,另設官學,凡各縣戶籍過萬者,均設官學一座除洛陽、長安外,另於幽州涿郡、幷州太原郡、豫州汝南郡、青州平原郡,各設太學一處,一應太學,皆由洛陽總太學所轄,各地太學考校合格者,入洛陽太學應試,取其優異者出仕,各應其職。”
“聖旨宣……”
“自即日起,天下土地,無論耕田、草場,皆歸朝廷所有,由朝廷依據家庭人口,給予發放耕種、放牧,隨人生老病死,田產、牧場亦因之增減收放。百姓所懇荒地,免稅兩年,墾荒者死後,朝廷收其半數。此所謂‘均田制’。當前多佔田畝者,暫不予清退,家中有人歿後,加以收回,新生人口,不予發放,直至其數相平。”
“軍功自下而上,共分五級,得五級軍功者,賜田二十畝,或牧場六十畝,免田賦五年。其上,增軍功一級,另賜田十畝,或牧場三十畝,免田賦一年。立功者死後,賞賜田畝、草場,於免稅期過後,收歸半數,餘者由其子均分。”
“聖旨宣……”
“朝廷於皇室,各設農場數處,朝廷官營農場,用以研製新農種、新器械,其所出者,盡歸國庫。皇室農場,由皇室自行派人耕種、放牧,其所得,收入皇族內府,用於皇室、後宮支用,且照例納稅。除天子、太子外,皇室餘者之人,不得動用國庫之毫釐。此二農場,各不得超天下耕田、牧場總數之半成。”
“聖旨宣……”
“改‘三公九卿制’,爲‘兩省六部制’。朝廷設立吏部、戶部、禮部、兵部、刑部、工部,各掌其事。設中書省、尚書省,中書省總彙各部、州郡奏章,起草詔令,尚書省傳達詔令,監督各部、州郡照此執行。”
“中書省設左丞相一人,尚書省設右丞相一人,其下各有僕射三人爲副,舍人六人爲佐,稱中書僕射、中書舍人、尚書僕射、尚書舍人。”
“六部各有尚書一人,設侍郎二人爲副,郎中六人爲佐,主事十人爲用。”
“左右丞相與六部尚書,可直達天聽,入宮奏對,協助天子統馭百官,執掌朝政。”
“設監察御史一名,御史中丞兩名,負責監察百官,向天子諫言,統領御丞、史簿各數名,另有太史一人,與御史大夫同級,負責記錄朝野事蹟,編撰史冊。”
“聖旨宣……”
“新春過後,改國號爲‘元興’,定於三月,泰山封禪,祭告天地祖宗,以求國泰民安,四海昇平,並正式動工,開建皇陵,於三年內先將聖安陵修建完畢,以安葬太上皇、太后棺槨。再以五年,修建天子、皇后之陵寢。”
“聖旨宣……”
“改革幣制,重鑄銅錢。改五銖錢爲元興通寶,同時,因近年商旅往來不絕,珍貴貨物,日益繁多,故此特設銀監府,統轄鑄幣之事,並下設三大錢莊,爲永興錢莊、安民錢莊、華泰錢莊,由錢莊開辦錢票、匯票、存錢、放貸等事務,藉以方便貿易,使百姓餘錢有存放之所。又設工造坊,運轉官營桑林、織布、絲綢、刺繡、瓷器、漆器、金銀玉器、造紙、印刷等事。”
“以原九卿之宗正府,皇后所立之內府,合爲內務府,總管皇族事務,執掌皇室資產,修造皇家園林等事。”
“銀監府與內務府,各設總卿一名,副卿數名,卿曹十餘名到數十名不等,兩府官員品級,與六部等同,直轄於天子。”
“聖旨宣……”
“重組京畿禁軍,設青龍、白虎、朱雀、玄武四大禁軍,每軍各三萬人,駐紮皇城內外,及虎牢、函谷二關與孟津港。另有羽林衛三萬,拱衛皇宮。四大禁軍統領,及羽林衛中郎將,皆官拜從二品,直轄於天子。”
“取消四平、四鎮、四徵將軍銜,廢州牧,每州政務歸州刺史統轄,兵權歸都督統領。另,前後左右四將軍、驃騎將軍、車騎將軍、大將軍到地方時,可暫時接掌本州都督所轄兵權。各州不得擅自募兵,所需兵源,皆由朝廷招募之後,另行派遣駐紮。私募兵者,以謀反罪論。”
“聖旨宣……”
“自即日起,宦官只用於宮中侍奉,不得再任職前朝,更不得執掌兵機,後世有宦官干政者,人人得而誅之。”
“聖旨宣……”
“廢藩王制,廢封邑制,自元興元年起,一切功勳封賞,不再給與封邑,只以均田制所定之田產,配以宅邸、金銀等物,以示天恩。一切王爵,不再設封地。除卻現有之亭侯、鄉侯、縣侯外,王爵自下而上,共有五等,爲郡公、國公、嗣王、郡王、親王。”
“其中,嗣王、郡王、親王,非皇族後裔,不得加封。”
“以上諸事,賴諸卿家協力促就,凡一應官職,擬任如下……”
“尚書省右丞相:荀彧。”
“中書省左丞相:錢理。”
“工部尚書:荀諶。”
“兵部尚書:崔鈞。”
“戶部尚書:王晨。”
“禮部尚書:張隆。”
“吏部尚書:孟建。”
“刑部尚書:鍾繇。”
……
劉赫的諸多旨意,足足宣讀了一整個上午,待到大朝會結束時,已是日上三竿,劉赫便在宮中章德殿擺宴,與羣臣共飲,直到未時末刻,君臣飲罷,百官這才退去。
這次大朝會所引起的反響,可謂空前。
無論是廢除封邑制度,還是重組禁軍和御林軍,抑或軍中改制,以及改國號,泰山封禪,都是一個國家一等一的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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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這些大事,今日全部湊到了一起,即便如此,還是不能與其他幾件事相比。
均田制、幣制改革、確立官學太學制、行兩省六部制,這一樁樁,一件件,都足以震徹朝野。
這一次朝會上所宣佈之事,幾乎要將大漢天下,徹底來一次翻天覆地之變革,百姓們茶餘飯後,一個個興致滿滿地議論着這些新舉措,都將其稱爲“元興改革”。
楊彪府中,楊修一臉不甘,看着在後院泰然自若垂釣的父親,忍不住上前打斷了他的興致。
“父親,您倒坐得住。”
楊彪也不懊惱,放下魚竿道:“爲父何以不該坐得住?”
楊修撇嘴道:“陛下如此改革,廢除三公九卿,改用兩省六部制,而新任的左右丞相,六部尚書,都與父親您毫無關係,這豈不是要將父親放逐山野,棄而不用麼?且這兩位丞相,六位尚書,沒有一人是我楊氏子弟或門徒,陛下莫非要刻意打壓楊氏?”
楊彪擡眼看了看他,站起身來,走到一旁涼亭中,隨手端起一杯茶,抿了一口。
“你啊,自幼聰慧,連陛下也曾誇讚,你在太學之中,近年來表現堪稱一等,其餘講師,無人能與你相比,歷年考校,名列前茅者,必有你的門生。可這治學、教授之道,你雖是絕頂,而朝廷中事,卻是一竅不通,想來陛下當年將你調去太學,後又多有旁敲側擊,警示於你,便是要告誡你安心教學,不可過分揣測朝政,這實是陛下保你性命的良苦用心,你卻不加領會。”
楊修努了努嘴,有些不服:“孩兒卻是不信,孩兒所教弟子之中,如今貴一縣之尊者,亦有不少,弟子尚且做得官,孩兒莫非不能?”
楊彪見兒子不死心,不由得搖了搖頭,目光看向皇宮的方向,露出了幾分感激之色。
“哎,你既發問,爲父若不與你講個明白,怕是你也要自行揣度,反而壞事,既如此,你且坐下。”
楊修聞言,當即坐到了父親的面前,畢恭畢敬先爲父親添滿茶水,再坐得筆直,一副洗耳恭聽的模樣。
楊彪又喝了一口茶水,這纔開口。
“你可曾發現,陛下征戰多年,麾下文臣武將,屢立功勳,雖是賞賜豐厚,卻無一人得到封邑?”
楊修點頭回應:“不錯,即便軍中第一將的關雲長將軍,也從未得到封邑賞賜。”
“這就是了。”楊彪說道:“封邑是爲何物?此地百姓,從此不必給朝廷繳納賦稅,而只需向封邑之主繳納供奉,還有郡王之封國,亦是如此。”
“陛下廢除封國、封邑,又收天下田產而歸朝廷,行均田制,所爲者,無非意在強化自身皇權。所謂‘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陛下不過將這古人之語,行至實處而已。”
楊修若有所悟:“如此一來,陛下旨意、政令,便可傳至四海,權威極盛,且即便有人生出不臣之心,可他們無有根基,自然難以再現當年七國之亂,抑或如今諸侯並起之局面。”
“可即便如此,又與我楊氏何干?”
楊彪搖了搖頭:“你就沒發現,此次新任之官員,出身於世家者,與出身寒門乃至鄉野者,各佔其半?”
楊修思索片刻,說道:“果然如此。右丞相荀彧,出自潁川荀氏。左丞相錢理,卻是陛下少年時在黃水鄉之玩伴。六部尚書,四位出自豪門,兩位來自寒門,而侍郎之中,卻是寒門與出身微末之輩居多了。”
說到這裡,他似乎恍然大悟。
“陛下是有意打壓士族豪門子弟?”
楊彪頷首道:“這是自然。”
“陛下如此用意,孩兒雖早有察覺,卻不曾想到此番變革之中,亦有此用意,如今想來,卻是一切都已明瞭。如此說來,王允死後,王謙以及不少於太原王氏來往過密之老臣,紛紛請辭,乃至兵部尚書崔鈞之父,太傅崔烈也辭官回鄉,也是察覺到了陛下之用意?”
“不錯。”楊彪語氣極爲肯定:“老夫敢肯定,如若崔烈不願辭官,這兵部尚書之位,決計輪不到他崔鈞頭上。”
楊修到底不凡,當即舉一反三:“看來,如王晨、王蓋等輩,如今看似受到重用,平步青雲,那不過是陛下爲防止旁人對王允暴斃,心生疑慮,而布的緩兵之計罷了。”
“也不盡然。”楊彪擺了擺手:“老夫斷言,陛下並無要將士族豪門,徹底逐出朝堂之意,自古帝王之術,乃用人之術、平衡之術。豪門與寒門,士族子弟與鄉野之徒,以平衡之勢共存,陛下方能高枕無憂。而王晨、王蓋,對王允諸多不法之事,並不贊同,且多有勸阻,加上他們確有才學,陛下自然會不吝重用。”
“至於我楊氏子弟……”楊彪話鋒一轉,語氣顯得有些黯然:“哎,只恨我族子弟本就人丁不旺,出類拔萃者更少,如今朝堂中少有我族身影,卻也怪不得陛下了。”
楊修聽到此話,臉上露出傲然之色:“父親放心,陛下雖有意阻止孩兒入朝爲官,可既然孩兒身在太學,定然多多調教人才,如此,也算壯我楊氏門生之威勢。”
楊彪笑意盎然,雙目眯成了一條縫,連道了幾句鼓勵的話,可楊修卻不曾留意到,自己父親在聽到方纔自己這番話時,眼角露出了一絲欣慰和輕鬆之意。
他更不會想到的是,就憑自己這一心態轉變,就註定了原本會因爲“太過聰慧”而英年早逝的他,至此便可壽終正寢,乃至在日後成爲大漢一代名師,揚名立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