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人哀嘆道:“唉,不止他一個,那些鮮卑人,一旦缺了糧食,便會搶走我們的孩子,女人拿去當食物。單單是我知道的,被他們吃了孩子的,便有二三十戶人家……”
“我那個才三歲大的外孫女,也是被他們活着扔到了鍋裡……我老頭子無能啊……”
幾個大老爺們,癱倒在地,痛哭不止。
關羽等人聽得是一個個雙目猩紅,胸口起伏不已。
“大哥,沒說的,您調給我一千精兵,老子今日大開殺戒,殺光這幫狗孃養的鮮卑人!”
程良抱了抱拳,掉頭就要走。
“三哥,我跟你去!”
朱燁喊了一聲也要跟去。
關羽一把攔住了他們,喝道:“大哥還沒說話,你們兩個着什麼急,回來!”
程良和朱燁,對着劉赫抱拳懇求道:“大哥!您就發話吧!”
那幾個漢民也連連磕頭不止。
“懇請大人爲小人做主啊……”
“求大人爲我那孫女報仇啊……”
劉赫此時心中無比糾結,一時之間,他也不知道該怎麼說,怎麼做。
“幾位先起來吧。”
他環顧四周,周圍成羣結隊地聚集了許多鮮卑百姓。
他們雖然聽不懂劉赫等人的對話,可是看着這一幕,尤其是那幾個漢人百姓下跪磕頭,大概也猜到他們在求些什麼了。
不少女人,紛紛把身邊的孩子拉到了自己懷中,一些老人也躲入了帳篷,僅剩的少部分男子,都拿着諸如木棍一類的東西,權做武器,作出一副要保護家人的樣子。
劉赫看着這些形容枯槁,穿着比這些剛剛脫離苦難的大漢百姓好不到哪兒去的鮮卑人,一時間心亂如何。
“五胡亂華,以往總覺得這些胡人是何等野蠻無禮,霸佔中原,濫殺無辜,更將我中原百姓視作兩腳羊,生吞活剝,簡直禽獸不如,可是如今看着這些鮮卑人……”
“大哥,您還猶豫什麼啊!這些混賬東西,留之何用!”
程良在一旁焦急催促着。
劉赫忽然說了一句:“鮮卑貴族野蠻行徑,便可代表鮮卑百姓了麼?”
他這句話聲音很輕,語氣似乎也是在猶疑之中,不知是回答程良的,還是在自言自語。
程良卻管不得那許多,他嚷嚷道:“管他孃的什麼貴族不貴族,我就知道鮮卑人是我大漢死敵,犯下滔天大罪!如今他們的首領和軍隊都被咱滅了,這些傢伙當然也不能放過!”
朱燁也跟着幫腔道:“是啊,他們侵犯咱大漢疆土時,可不曾管過什麼官兵和百姓之分,咱們何必枉做這個好人。咱們大軍馬上要北征,從強陰縣到整個定襄郡,鮮卑百姓可是有十萬之衆,是漢人的兩三倍,他們要是在咱們後方鬧事,咱腹背受敵,可就麻煩大了!”
朱燁一番話,說到了重點,讓關羽和葉祥也都站出來附和。
“非我族類,其心必異,鮮卑與我大漢向爲死敵,如今我軍奪回城池,殺死他們的軍隊,這些百姓懾於我大軍之威,暫時臣服,若我等離開,難保他們不會捲土重來。”
“我也覺得程將軍說得有理。這些鮮卑人,留下是個隱患,放走又不可能,除了殺死,別無他法。這樣也可以警示其他鮮卑部落的人,讓他們看看,繼續和我大漢作對是何等下場。”
劉赫雖然覺得他們的話道理上似乎沒錯,可是心中本能覺得又不應該這樣。
他不由得將目光看向了張勇和崔鈞。
這兩人一直沒有說話,顯然是不贊同程良的做法,此時見劉赫看了過來,二人心中也就明白了劉赫的用意。
張勇站出來說道:“不可,果若如此,我等與那兇殘無道之輩有何區別?這可是足足十萬條人命啊!他們也不過是手無寸鐵之輩,手上並沒有沾染我大漢百姓的鮮血,何必斬盡殺絕?”
“四弟婦人之仁,鮮卑鐵騎殺死我大漢數十萬乃至於數百萬無辜百姓的時候,可沒想過他們是不是手無寸鐵!當斷不斷,反受其亂,爲了我軍北伐大業,爲了我大漢邊境長治久安,這惡人就讓我程良去當吧!”
“三哥,你這是是非不分,若是如此,咱們和那兇殘的蠻夷有什麼區別?我大漢乃上邦大國,豈能效仿胡虜的暴虐之道!”
幾人爭得面紅耳赤,完全沒有退讓的意思。
“行了,吵什麼!”
劉赫被他們吵得有些心煩意亂起來,不由得看向了崔鈞。
“軍師有何高見?”
崔鈞眉頭緊鎖,發現衆人全部都盯着他看。
他擦了擦額頭的冷汗,深呼吸了一口,這纔開口。
“主公,屬下不同意公毅將軍之言。自古以來,殺降不吉,對投降的軍隊尚且如此,何況是百姓?這絕非仁主所爲。”
程良正想辯解,給劉赫一個眼神給瞪了回去。
崔鈞繼續說道:“不過,鮮卑族與我大漢,深仇大恨,不共戴天,我等北伐,不破其王庭,誓不回還!可是,諸位有沒有想過,攻下一座城池,就一定要屠戮城中所有人麼?向一個民族復仇,就必須要殺光其全部軍隊和百姓麼?這般行徑,怎能談得上是正義之師?”
程良是還沒聽進去幾句,不過關羽似乎有些明白了。朱燁和葉祥也低下頭,一副在思考的模樣。
“這些百姓雖是鮮卑人,但鮮卑族中,等級森嚴,其部落中所有資源,都優先王族貴族享用,百姓所受之苦,更甚於我大漢,鮮卑軍隊帶回的戰果,他們能分享到的也是極少,看看他們的身形,衣物,還有他們鍋裡的那些吃的,比起我大漢的流民,也未見得好了多少,鮮卑貴族們的罪行,當真能夠算到這些窮苦百姓的頭上麼?”
劉赫眼中綻放了些許光彩。
“軍師繼續說。”
崔鈞見劉赫似乎對自己的這套說辭頗有興趣,便繼續開口說下去。
“先前我軍在強陰縣時,鈞和諸位將軍逃出城門後,被許多鮮卑百姓發現,卻無一人呼喊,因此我等才得以順利逃離,足見這些鮮卑貴族們,並不受其百姓的擁護。如今幾個部落都遭我軍誅滅,十萬鮮卑百姓,無一人表示過有仇恨我等之意,在他們眼裡,彷彿這一切都和沒有發生一樣。方纔這幾位鄉親痛打那幾個鮮卑人時,周圍他們的同胞,無一人前來相助,眼神之中充滿了畏懼和驚恐,由此可見,他們平日裡遭受的何等的折磨,以至於養成了這般任人欺凌的性格。因此,屬下認爲,這些鮮卑百姓,其心並非不可收服,其智並非不可教化。”
程良顯然對此十分不贊同。
“軍師,你這話我老程可不同意了。換做是我,讓我歸心做鮮卑人,那是萬萬不能的,還不如殺了我痛快。都說將心比心嘛,我看鮮卑人也是如此,所以不如殺了的好。”
劉赫趕緊出言緩解下氣氛:“行了行了,平日裡不愛看書,就學會這麼幾句好話,還到處亂用。”
程良被他這麼一說,不由有些羞愧起來。
不過經過崔鈞這麼一番解釋,劉赫心中對這件事已經完全想明白了。
“好了,此事我贊同軍師之意。”
“大哥……”
程良還想再勸,卻被關羽攔住了。。
“你且聽大哥的就是,不要打斷。”
劉赫說道:“我如此決定,有三條理由。第一,從強陰縣至今,這許久的觀察,這些鮮卑百姓,確實沒有任何異樣,若是一個人,或者一隊人能強忍仇恨,蟄伏待發,或許還有可能,但是十萬百姓,都是如此,應當便是真的性格所致,絕非假裝。”
“第二,這裡便已有十萬鮮卑百姓,之後我等繼續北伐下去,收復各個郡縣,還會有多少鮮卑百姓做了俘虜?三十萬?五十萬?還是八十萬?難道都要將他們殺死呢?這是多大的罪孽,我劉赫不忍爲之,也不屑爲之!若是區區幾十萬人都無法教化,使其歸心,我大漢還如何能夠讓萬邦來朝!”
“第三,北境各城池,經過鮮卑多年肆虐,早已十室九空,人丁單薄,定襄郡五縣的漢人總人口,連一個狼調縣都不如。日後不論是勞作,還是從軍,都需要大量人口,單靠吸引周圍州郡的百姓前來,並不難解決根本問題。如果可以將鮮卑的尋常百姓收爲己用,豈不是大大有利?”
衆人眼睛一亮:“這主意妙!所謂以夷制夷,實乃上策啊!”
劉赫這麼一說,便是定調了,程良也不再有異議,關羽和張勇也都舒展開了眉頭,連那幾個剛纔義憤填膺,想要殺死鮮卑人報仇的漢人百姓,似乎也聽懂了劉赫的話,臉上的憤恨之色也減弱了許多。
“大哥心懷仁義,目光遠大,小弟等不及也。只是該如何讓他們歸心呢?”
關羽問道。
劉赫來回踱步,想了一會兒。
“即刻昭告四方,但凡我治下各縣,胡人也好,漢人也罷,均一視同仁。所有人的罪孽,善惡,生死,只憑律法而定,絕不因其出身、種族而有所歧視,如有因種族不同,便對他人肆意凌辱,橫加欺壓者,一律嚴懲!要想報仇的,跟隨我大軍北上,斬殺敵將,擒獲幾個鮮卑首領回來,方爲大丈夫所爲,欺凌弱小百姓,實在不該!”
那幾個漢民百姓,聽了這話,頓覺羞愧。
“另外,傳出話去,我劉赫歡迎鮮卑各大小部落,前來互通有無,往來貿易。他們的牛羊、戰馬、毛皮,還有產自草原上的各種藥草,鮮卑人打造的各種器具,都可以拿來與我大漢商人交易,換去糧食,布匹,食鹽等等。若有商人膽敢胡作非爲的,決不輕饒。同時,若是有鮮卑部落心懷不軌,想借機生事的,也要問問我的大軍答不答應!”
“好!”崔鈞讚歎了一聲。
“主公此計絕妙!鮮卑人缺乏糧食衣物食鹽,難以生存,所以不得不前來劫掠。雙方你來我往,長此打下去,永無休止。若是能用商貿往來代替戰爭,那勢必有不少實力較弱的,或者厭惡了打仗的鮮卑部落,帶着物資前來交易。屆時他們生存得以保障,也不必冒生命危險,長此以往,必會有更多胡人部落效仿,這纔是長治久安之道啊!”
關羽等人也紛紛點頭,對這一做法十分認同。
張勇說道:“大哥,小弟有個想法,不知是否可行。”
劉赫喜道:“四弟一向心思縝密,足智多謀,必是有好計,快快說來。”
張勇道:“小弟在想,蠻夷與我大漢不同者,一來風土人情,物產不同。二來文化差異,語言不同。因此,要想真正令蠻人歸化,必須施以教化。可招募一批精通漢話和鮮卑話之人,讓他們教授鮮卑百姓說我大漢官話。同時,教導他們耕種、紡織等技能,之後也讓他們和我大漢百姓一樣,發放種子,農具,一視同仁。”
劉赫拍手稱快:“好主意!若能如此,用不了多久,這些鮮卑百姓,便將和我漢民別無二致了,就這麼辦!”
待遇一視同仁,商貿互通有無,文化感染同化,如此平胡三策,再加上自己大軍的威懾力,劉赫相信,平定北方胡亂,指日可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