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很快便暗了下來,一行人洗漱完畢,軍醫爲田豫和郝翼重新上了金瘡藥,換了衣裳,兩人看起來便已是精神抖擻,絲毫看不出半點異樣了。
僕從過來,說晚宴已經準備妥當,請他們前往赴宴,幾人不敢遲疑,再加上本身也確實餓了,便快步趕去大堂之中。
不過來到大堂之後,主位之上,坐着的卻是公孫範,而不見公孫瓚和公孫越的身影,這讓幾人頓時心中有些疑惑。
公孫範大概是看出了他們的想法,主動站了起來。
“家兄剛剛接到急報,說軻比能進攻薊縣失敗之後,今日一早前往劫掠廣陽縣城,家兄爲報大仇,便急忙領兵出城去了,特命在下向各位告罪。”
郝翼聞言,微微皺眉,正要說些什麼,徐晃副將卻上前行禮。
“那軻比能如此可惡,公孫將軍以軍務爲重,也是理所當然,我等豈有怪罪之理?只恨我家將軍重傷昏迷,我等不便擅自做主,否則定要出城相助。”
“諸位好意,在下代家兄謝過,不過軻比能彼時能擊敗我幽州兵馬,全仗偷襲而已,若正面對敵,他絕非家兄敵手,諸位不必擔心,還請入座,我等暢飲一番,或許明日便能得知廣陽捷報了。國讓,還請你代我請他們入座。”
“末將遵命,幾位將軍,請。”
幾人正要進門,門口的護衛卻攔住了他們。
“還請解下佩劍。”
田豫本要奉命請他們入座,被這幾個護衛這樣一攔,頓時有些難堪起來。
兩個副將見他這般神色,便主動解下了佩劍。
“應該應該,田將軍不必尷尬,是我等考慮不周,前來赴宴,卻還帶着兵器作甚,早該放在房中才是。”
他們兩人都如此了,郝翼和另外幾個將領也就只得跟着照辦。
田豫一臉感激:“多謝諸位體諒,快請入座。”
待衆人分別落座之後,公孫範拍了拍手,隨後,僕從們紛紛端着各種美食走了進來,放在衆人面前的桌案上,大堂之中,鼓瑟齊鳴,一隊歌姬,從門外款款而入。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幾人都有些微醺起來。
公孫範端起酒樽:“此番諸位將軍前來相助我幽州,我公孫家不勝感激,來,在下再敬諸位將軍。”
“公孫將軍客氣了,我等同爲漢臣,爲國效力,乃是理所應當。”
幾人紛紛回敬。
公孫範一樽飲罷,抹去鬍鬚上的酒滴。
“不錯不錯,既然都是大漢臣子,理應同心攜手,共除國賊。如今天子聖駕西授益州,正是我等並肩合作,爲天子盡忠之時,來,我等再滿飲此杯。”
“砰……”
幾人臉色一變,將酒樽直接拍到了桌案之上,而田豫也是臉色一白,酒樽脫落,摔在地上,滿臉不可思議地看着公孫範。
“三將軍,您方纔口誤,說錯了吧?天子就在洛陽,何來西授益州之說?”
“不錯,公孫將軍,請足下面南而跪,三拜九叩,向陛下遙表謝罪之意,否則休怪我等無禮了。”
幾位將軍憤然站起,對公孫範怒目而視。
公孫範擡了擡眼皮,依然是一副儒雅模樣地看着他們。
“洛陽?你們莫不是說那劉赫小兒麼?一個黃口豎子,僥倖上位,如何能比得益州天子德高望重?”
“放肆!”
幾位將軍齊聲怒喝,連田豫也是一臉震驚和失望地看着他。
“三將軍,您……您怎會……”
公孫範瞥了他一眼:“田豫啊田豫,在我大哥麾下的衆多將領之中,論武藝,你不是最出衆的,可論才學、智謀,那些酒囊飯袋,皆不能與你相比。幾年前你追隨那客將劉備,我還頗有些惋惜明珠暗投,好在劉備去青州之後,他爲侍奉母親留了下來,才投入我大哥麾下。我原以爲你會有些見識,不想也和這些俗人一樣,說出這等無知之語,實在是令我失望。”
田豫聞言,眉頭一皺:“幾年前?莫非你早就在盤算要反主公?不是此次受了老賊使者蠱惑所致?”
“劉焉蠱惑我?哈哈哈……真是天大的笑話。”公孫範忽然大笑起來。
“憑他區區老朽,如何能蠱惑得了我?恰恰相反,是我主動在半路上截下了被大哥趕走的益州使者,並且將計劃與條件告知於他,這纔有的這幾日的一連串事件。”
幾人聞言,震驚之色比方纔更甚,乃至於怒容都因之被遮蓋。
“你是說,軻比能、烏桓與公孫度聯手來襲,也是你一手策劃?”田豫神色之中,透露着萬萬難以置信之像。
“這是自然,否則憑他們幾個草包,豈能有如此智謀,能設下這連環計?”
公孫範說得理所當然。
“我得知了劉赫的謀劃之後,第一時間告知大哥,讓他將我在渤海的兵馬,分成幾批,暗中調來薊縣,以掩人耳目,同時我偷偷將消息透露給了公孫度,他與我大哥是死對頭,無論仇恨也好,衝突也罷,都比烏桓和軻比能更盼着我大哥死,所以他第一時間便去勾結了兩方胡人。”
“我還買通了公孫度麾下的幾個武將與謀士,你們和我大哥所經歷的一些計謀,都是我通過這些人的嘴,說給公孫度的。還有那騫曼和魁頭,你們不是很好奇,爲什麼這麼多天了,他們一點消息也沒有?很簡單,我暗中派人喬裝打扮混入他們軍中,然後在雙方行軍之時,偷襲殺死他們的士兵,還去刺殺這兩個首領。”
說到這裡時,郝翼站了出來,接過了話茬:“魁頭和騫曼本就是仇家,只是暫時受制於朝廷,纔不得不聯手攻打軻比能,可是被你這樣一挑撥,他們根本不會去思考這些事情是否合理,只會憑藉着一腔怒火,馬上互相攻伐。在他們兩敗俱傷的時候,你再派兵前往,坐收漁利。”
公孫範有些驚訝地看着他:“哎呀呀,不得了,沒想到你這一個乳臭未乾的小子,竟然能有這樣的見地與智謀,真讓某家刮目相看。不錯,如果一切順利的話,明天我就能看到這兩位叱吒草原的鮮卑首領的首級了。哦不對,不是兩位,是三位,軻比能那傢伙,這次利用完了,自然也就沒用了。”
“不止如此吧?你既然買通了公孫度手下的不少文臣武將,等到他們自以爲大功告成之時,必然心有鬆懈,再加上他們對你這個隱藏幕後的公孫瓚三弟,從來不曾放在眼中,所以你裡應外合,要殺公孫度一家,簡直易如反掌。至於烏桓,這一族看似雄踞幽州東北,可全族兵不過五六萬,且缺糧少甲,不值一提。到時候你輕而易舉,就滅了公孫度、烏桓和鮮卑三部,便可獨霸幽州以及北部千里草原。”
“啪啪啪啪啪……”
公孫範鼓起了掌。
“好個郝翼啊,沒想到這個徐晃,竟然能培養出你這樣一個手下,不愧是被劉赫倚重的大將。就憑你這番話,只要你肯投降,我不但不殺你,還會重用你,讓你在幽州地界上,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享不盡的榮華富貴,如何?”
“你放屁,郝翼絕不會屈膝投降。”
徐晃副將大聲斥責起來。
然而公孫範並沒有理會他,目光只放在了郝翼身上。
郝翼笑了笑:“家父自小便時常告誡於我,說人生在世,任何事皆可爲,可放手一試,唯獨有四件事,決不可爲。”
“哦?哪四件?”公孫範饒有興致地問道。
郝翼伸出四根手指:“不忠、不孝、不仁、不義。”
“說得好!”衆人紛紛喝彩。
郝翼繼續說道:“你背叛朝廷,是爲不忠。公孫家幾代忠良,你如此行徑,悖逆祖宗,是爲不孝。放任胡人和遼東兵馬侵入劫掠,屠殺幽州百姓與將士,是爲不仁。陷害兄長,是爲不義。如此無恥之徒,想要我投降於你?當真癡心妄想。”
一番話,說得田豫等人心血上涌,激動不已,紛紛過來,站到了郝翼的身邊。
公孫範被他這樣一番責罵,卻絲毫不氣。
“不錯不錯,我果然沒有看錯你。”
田豫怒斥道:“主公在何處?長兄如父,你們少年喪父,你與二將軍,都是主公一手養大,你竟敢謀害於他,簡直喪心病狂!”
公孫範看着他:“你說出後半句話,就可見已經猜到他的下場了,何必多此一問呢?至於說他對我恩重如山,哼哼……”
說到這裡,他原本波瀾不驚的臉色,忽然帶上了幾分恨意。
“我自幼喜好詩書,他偏要我學習權謀之術,帶兵之道,還屢次將我費盡心血才得來的孤本、善本、名家墨寶,隨意燒燬,還在自己的將領面前羞辱於我,強迫我娶一個醜陋不堪,蠢笨如豬的女子,只因爲她的幽州豪強的千金。我早就對他恨之入骨,巴不得對他食肉寢皮,方泄我恨!”
“你……你簡直畜生不如!”田豫氣得青筋暴起。
公孫範似乎對這些話都充耳不聞,反而自己冷笑了幾聲。
“哼哼,他不是希望我變成一個心機深沉,文武全才之人麼?好,現在我在渤海練出的兵馬,比他的幽州大軍更加精銳。我所治理的城池,比這薊縣更顯富饒。我的智計,更是讓他望塵莫及。他就算是死,如今不是也該瞑目了麼?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