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城中,劉正和諸葛亮二人,在一隊禁衛的護送下,正朝宮門而去。
劉正看了看緊握羽扇扇柄,一路上一直沒有說話的諸葛亮,調笑道:“嘿嘿,二弟,平日裡看你都是雲淡風輕模樣,彷彿天塌下來,也不會有半分驚慌,怎得現在有些緊張起來了?”
諸葛亮苦笑着搖了搖頭:“我本凡夫爾,今得面見天子聖顏,豈有不緊張之理?何況陛下命人召你回宮時,還特別囑咐還亮一同前來,彼時你我結拜,不過才兩天而已,可見陛下一直暗中看着你我,也不知他召見我,有何要事。”
“嗨,父皇麾下的飛鷹衛,神出鬼沒,天底下就沒有他們查不到的事,沒什麼稀奇的。至於什麼面聖不面聖的,父皇那張老臉,有什麼好看的,不用緊張。你我是結義兄弟,我父親,就如同你父親是一樣的嘛。”
劉正這話,把諸葛亮嗆得一口氣差點沒喘上來。
一旁護送的禁衛軍,也是一個個滿臉尷尬,劉正看了看他們的臉色,假意訓斥道:“這句話你們都不準傳出去,否則……哼哼,我若被父皇責罰,回頭定要十倍百倍找你們討要回來。”
“是是是,小人絕不透露半句。”這些禁衛軍久在洛陽城中守衛,對這位大皇子的脾氣,自然也是多有耳聞了。
一行人走不多時,便來到了皇宮南門之一的南屯門外。
龔三兒早在此地恭候多時,急急忙忙邁着小碎步走了過來。
“大皇子,您可算是回來了,陛下,皇后娘娘,尤其是太后他老人家,可是急壞了。”
劉正咧開嘴笑道:“嘿嘿,我這不是好端端回來了嘛。父皇呢?”
龔三兒說道:“陛下說了,他在章臺門內等候大皇子,還有這位諸葛先生,他讓二位先去見過他,然後再去向太后請安。”
“母后呢?”
龔三兒笑着說道:“皇后娘娘自然是在太后宮中,娘娘上個月着手繡的一幅羣豔爭芳圖,近日便要完工了,商行中早已做好了要將此作品進行拍賣的準備,據說有些達官貴人已是躍躍欲試,想要不惜一切代價,將此物拍下。商行的人來過消息,說這件繡品,至少可拍出八千金呢。”
他一邊低着頭,在前面領路,一邊語氣之中不無欣喜地向劉正彙報着。
劉正很是得意:“母后的手藝當真是愈發精湛了,比起那個光有一副好皮囊的淑貴妃可是強多了。”
提起貂蟬,劉正便露出了幾分不屑之色,龔三兒臉色一變:“哎呦,小祖宗誒,謹言慎行啊。”
他看了諸葛亮一眼,隨後來到劉正側邊,壓低了聲音:“幾天前,王司徒率領羣臣,彈劾了三將軍坑殺降卒一事,朝堂上羣情洶洶,說要將此事牽涉之人,盡皆嚴辦。雖然不曾提及大皇子您,可這是衝誰來的,明眼人都看得出。荀尚書說了,此事還沒過去,羣臣定然還有後招,在這風口浪尖上,您的這張金口,可得把着點門吶。”
劉正努了努嘴,一副不以爲然的態度,卻也還是沒有再說什麼。
一旁的諸葛亮,爲他捏了一把汗,心中直犯嘀咕,跟這樣一個傢伙結拜,自己是不是有點盲目了?
三個人在宮道上走了半晌,便見到了又一扇大門出現在了眼前,門頂上赫然寫着三個大字——章臺門。
“殿下,皇上就在裡面,奴婢就先告退了。”
龔三兒對着二人分別行禮後,便躬身退走。
“走,這裡面我熟,我帶你去。”劉正拍了拍諸葛亮的肩膀,帶着他徑直踏入了章臺門中。
章臺門後,先是一片明堂,數十步開外,一條如玉帶般的水流橫在二人面前,通過河面上的石橋後,再有數十步,便是皇宮的南宮部分中,最大一座宮殿——崇德殿。
不過劉正並沒有帶諸葛亮進崇德殿,而是在過橋後,直接朝右邊走去。那條水流向右流動後,最終匯聚成了一片水池,水池上,一座廊橋直通池心,連接着一片露天的石臺。
“喏,那便是章臺了。”劉正朝着前方指了指。
諸葛亮順勢望去,只見章臺之上,果然站立着一名男子,他正背對着這邊,看不清在做些什麼。
“嘿嘿,走……”
劉正一把拉起諸葛亮就跑了過去。
“孩兒拜見父皇。”劉正拱手作揖,諸葛亮也連忙準備下跪,卻被劉赫的聲音打斷了。
“都不必多禮了,你既是正兒的結義兄弟,便如我兒一般,你也不是朝中大臣,不必行叩拜之禮,坐吧。”
劉赫說完這話,便轉過身來,看着二人。
諸葛亮這纔看清,他手中捧着的,竟然是一盒魚食,原來這位堂堂大漢天子,剛纔卻是隻身在這裡餵魚。
不過如此一來,諸葛亮心中那一絲絲緊張之情,這時果然也都煙消雲散。
“不愧是聖明天子,旁的手段不論,單是氣勢,令人瞬間得以鎮定安神,便已十分了得。”
三人分別落座,劉赫將手中的魚食盒子放到一邊,一臉親切地看着諸葛亮。
誰也不知道,他表面如此從容,內心早就已經歡呼雀躍,激動得不行了。
“這就是歷史上的那位智慧的化身,武侯諸葛孔明麼?嗯……果然和史書中說得一樣,這身形、外貌、氣質,當是人中龍鳳之姿啊。”
他正沉浸在歡喜之中,劉正的聲音,將他從思緒中拉了回來。
“不知父皇急召孩兒回宮,有何吩咐?”
他這句話,說得中正平和,字正腔圓,和方纔那嬉笑玩鬧的模樣,簡直判若兩人。
劉赫瞪了他一眼,抄起桌案上的一隻橘子就扔了過去:“小東西,長大了,翅膀硬了,都敢偷跑出宮了?我看你是欠揍……”
劉正不閃不避,就任由那橘子砸中了他,還故作委屈道:“君讓臣死,臣不得不死。父叫子亡,子不得不亡。只是孩兒確實是心憂社稷,擔心前方戰局,這纔出宮相助的。父皇若要責罰孩兒,孩兒也絕無怨言。”
諸葛亮看得是目瞪口呆,劉正那變臉的速度,他這幾日是見多了,倒不覺得奇怪,只是堂堂大漢天子,和自家皇子,竟然是這樣一幅模樣,簡直是聞所未聞了。
劉赫笑罵一句:“得了得了,在父皇面前還裝模作樣。今日有你結義兄弟在此,父皇給你留點臉面,對了,你岳丈大人帶着你的那個未婚妻入宮了,稍後談完了正事,你去太后宮中見一見。說起來你也十五歲了,是該完婚的年紀了。”
“啊?這……”劉正的臉色頓時耷拉了下來。
“這什麼這?再敢多嘴一句試試?”劉赫作勢抄起了手邊剛剛放下的那個魚食木盒子,劉正見狀,立馬閉嘴不言,看起來乖巧得很。
劉赫這才重拾心情,面容再次恢復成了那副和藹可親的樣子,看向了諸葛亮。
“我這皇兒,頑劣得很,倒是讓你見笑了。”
諸葛亮搖擺着羽扇,忙道:“不敢不敢,大皇子天性率直,聰穎非常,乃世之人傑也。”
劉赫瞄了劉正一眼:“這小子有多少斤兩,朕還能不知道麼?和足下相比,他實在差得太遠了。日前,飛鷹衛向他傳訊時,他委託飛鷹衛帶回來的信件中,曾提及你對他說過的一番平定天下之策論,朕與文若商議良久,頗覺新穎,故而在此專候,想與你當面探討一番。”
諸葛亮萬分動容:“亮何德何能,勞陛下親候於此,萬分惶恐之至。”
“朕說了,都是自家人,這等虛禮就免了吧。”劉赫擺了擺手:“你說,方今天下局勢,任何一方,要想單以武力取勝,從而剿滅其他勢力,都已是難如登天。要取天下,勢必要從人心着手,否則,縱然能以兵鋒取勝,也將損失慘重,影響國勢,不知朕有無理解錯?”
諸葛亮說道:“陛下所言,確爲草民之意。”
“嗯,沒錯就好。”劉赫看着他道:“你且先說說,爲何以兵鋒強攻,會影響國勢?”
諸葛亮道:“陛下當知,如今內外局勢,朝廷雖是一家獨大,鶴立雞羣,以朝廷實力,要單獨剿滅任何一方諸侯,都是易如反掌。然而,劉焉、曹操謀逆,劉備、孫堅、士燮也是別有所圖,朝廷越是強大,他們便越容易沆瀣一氣,聯手對抗。如此一來,日後再有戰事,便絕不會僅僅是朝廷與其中一方之戰,勢必會將多方諸侯,都牽涉其中。”
“如此大戰,雙方用兵,只怕不下百萬,曠日持久,血流成河,各方精銳之士,海內忠勇之徒,便將損折大半,並使國庫空虛,非十數年之休養,不可恢復元氣。”
劉赫輕捋虎鬚,頻頻頷首,而劉正則是滿眼得意之色,彷彿說出這番話的是他自己一般。
諸葛亮用羽扇在面前的桌案上畫了一圈:“除此之外,大漢之地,強敵環伺。南匈奴爲陛下早年所滅,鮮卑業已臣服,其中諸多部落,都遷入漢境,學習漢話和耕種、紡織之道。西羌各部,由胡市之商貿往來,再加上關羽、馬超等大將,頻頻征討尚未臣服之部落,自行扶持聽命於朝廷之首領,再施以天恩,贈送宅邸、田地,減免賦稅,如此恩威並施,西羌也無大患。然他們終究不曾完全歸化大漢,中原稍有變動,這些人只怕未必可靠。”
“即便他們忠心一片,可幽州之北,尚有烏桓、高句麗爲禍一方,且陛下重新掌控涼州,如敦煌、酒泉之地,漸漸安定,商貿頻繁,與我中原大地斷絕數十年之久的西域各國,也漸有重建往來之勢,其中又有多少良善之輩,多少貪惡之徒,猶未可知,此亦爲隱患。”
“假使朝廷與各方諸侯聯軍,連月,甚至連年血戰,最終縱然一統天下,卻也要元氣大傷,屆時各方胡虜賊寇,趁勢而起,原本臣服的鮮卑、西羌,也或有復叛之心。國內逆賊餘勢,死灰復燃,起兵呼應,立時便是禍起蕭牆。”
劉赫聽得是兩眼放光,心中激動非常:“好,說得好。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朕今日受教了。”
“草民不敢。”諸葛亮欠了欠身道。
劉赫站起身來,向前走了一步:“那從人心着手,又是何解?”
諸葛亮也站了起來,說道:“大漢天下,近百年來,久歷滄桑。黨錮之禍,胡虜入侵,宦官當權,董賊亂政,及至諸侯並起,四方擾攘。天災肆虐,戰火遍地,百姓流離失所,苦不堪言,民心漸失,方有黃巾之禍。”
“諸侯之中,袁術,袁紹,公孫瓚,韓遂等輩,不知天時,不曉地利,不通人和,盤剝百姓,索取無度,使得民心遠離,實乃昏悖之主,自尋死路,焉有不敗之理?”
“然現今所剩諸侯,曹操、劉備、孫權,俱是一時豪傑,治理地方,井井有條,開荒、減稅、明法,使百姓得享安寧,自然多有擁護之。故此,其在治下郡縣之中,凡有徵召,必一呼而百應。百姓既有餘糧,又歸心於彼,則軍糧、兵源一應而足,文武人才,紛紛投效,軍心士氣,亦非袁紹等輩可比。所謂大勢,無非如此而已。”
劉赫越聽越是驚喜,心中直呼:“好個諸葛亮,不愧是能作出隆中對的人,如今即便只有十七歲,這眼界、格局,也是高人一籌啊。”
他急忙追問起來:“那以你之見,朝廷如何行事,才能將這民心,這大勢,爭取到手,又當以何等手段,來應對這內外局勢?”
諸葛亮低頭沉吟,搖着羽扇,在桌案之後來回踱步。
劉赫大喜:“何人當撫,何人當剿?又是誰先誰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