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尚軍敗陣,計點損失,總共折了數千人,其中,有很多都是來不及進城,被大象活生生的踩死,或者被士燮的軍卒砍死。連續的交戰,兩邊早就結下了大仇,這時候,自然不會跟俘虜講什麼客氣,城門之外,高達兩米的京觀,全部都是用劉尚軍的人頭堆砌而成的。
本來,作爲一個儒人,士燮就是心裡再這麼憎惡劉尚,也不會作出這種不光彩的事情,但是,不要忘了,交州兵,一直以來可都是被劉尚軍壓着打的,從來沒有一次勝利過,雖然,因爲士燮提前透露了援軍到來的事實,穩定了軍心,但是,他們內心的壓抑,依然是極爲嚴重的,尤其是面對劉尚軍,心裡不知不覺就會產生一種氣短的感覺。以至於影響到了發揮。
所以,他們需要一個方式來發泄心中壓抑,需要一種形式驅逐自己的恐懼,而戰場之上,還有什麼用敵人的首級堆砌成的金字塔,更能讓他們有成就感呢?這些,就是他們武勇的證明啊。
當然,這只是交州兵的想法,城頭之上,看着自己的袍澤的人頭被活生生的堆出來展覽,每一個守軍,臉上都是充滿了無邊的憤怒,這些人,雖然很多人都是新兵,或者降兵改編的,但是,作爲劉尚大軍的一員,每一個人參軍的第一天,就被諄諄告誡的榮譽感,依然令的他們感覺到,自己的榮譽受到了侮辱,自己的驕傲,受到了挑釁。尤其是那些逃回城中的將士,更是滿臉羞愧的別過臉去,不願目睹城外淒涼的景象。
如果讓士燮知道,他臨時放縱士卒的舉動,非但沒能打擊城內劉尚軍的士氣,反而令的人人怨憤,同仇敵愾,不知道他會不會後悔。
不過,城中的劉尚確實後悔了。明明有着大量的探子潛伏在交州各地,像象兵這種大塊頭,根本就藏不住,只要他在多等幾天,也不可能導致今日的突然失敗。
“說到底,還是我太輕敵了啊,一方的諸侯,哪裡是輕易能夠打敗的。”懊惱的劉尚,靜靜的佇立在城樓陰暗的角落裡,看着城外堆積如山的首級,他的眼中,不自覺的有些鬱郁,這些人,都是因爲自己的輕敵大意,而白白送了性命的啊。
“主公,天色不早了,上面風大,還是回府歇一歇吧。”劉七帶着親衛,靜靜的侍立在周圍,五月的夜風,還沒有徹底擺脫冬月的寒氣,尤其是今夜,更加的令人感覺寒冷。僅僅是站了一會,他的身子就有些僵硬,而劉尚,已經一動不動的在這裡站了兩個時辰。
城外的夜幕中,一大片火光,熊熊的燃燒,無數的人影,載歌載舞,正在歡慶他們的勝利,偶爾,一兩個僥倖活命的俘虜,被強迫的帶上狗套,衣不蔽體的在地上爬行者,他們的身邊,一羣又一羣交州兵衝了上去,拳打腳踢。更有一羣高大的戰象,在馴獸師的指揮下,做着高難度的動作,用它們那看是笨拙的身子,靈活的表演着各種各樣,令人捧腹的動作。
這一切,幾乎就是在劉尚的眼皮子底下上演,沒有絲毫的顧忌。一千頭戰象,就是他們最大的依仗,見識過大象的威力,已經沒有人再懷疑,它們大陸無敵的美譽。
“姓劉的小子!有種的就出來決戰,別向娘們一樣躲在城裡!”無數的叫罵聲,透過夜風,隱隱約約的傳進城中。雖然士燮沒有派人罵戰,但是,交州兵裡,也不乏那種打老了仗的兵油子,趁着酒意出來威風一把。他們的表演,常常得到同伴熱烈的歡呼,於是,叫罵聲,更加的張揚了!
冷冷的看着這一切,劉尚的心裡,突然產生一種平靜感覺。他幾乎是用一種夢囈的般的聲音,喃喃的輕語道:“你們真的以爲,勝負註定了嗎?”
“什麼?”劉七聽到聲音,以爲劉尚對自己說話,偏過頭,不解的問了一句。只是,劉尚並沒有接腔,依然沉默的佇立在哪裡,看着黑夜下,那種高高的京觀,彷彿在爲他們緬懷。
用力的握了握的拳頭,就在劉七以爲,自家的主子會這麼在這裡待上一夜的時候,極爲突兀的,黑夜中傳出一陣啪啪的,骨骼的爆響,卻是劉尚用力過大,指關節摩擦,發出的聲響。
劉七張了張嘴,想開口勸勸自己的主人,他沒有讀過什麼書,也請教過劉曄幾回,什麼勝敗乃兵家常事,兵不厭詐之類的理由,他也準備了一大堆,只是到了劉尚面前,他幾次張了張嘴,最終也沒有說出來。
有時候,經歷過挫折的男人,纔是真正的男人,而且,跟了劉尚這麼久,他也是漸漸的明白了,現在的劉尚,已經是統領數十萬人的輔國將軍,不是以前那個,懦弱,只知道關起門讀書的三少爺。他現在最需要的,是破敵的良策,而不是任何的藉口。
劉七也不知道,輔國將軍與三少爺,到底那一個劉尚,讓他感覺更好。他只知道,從現在的劉尚身上,他感覺到了一種叫做責任的東西,無限擴張的出現在劉尚,以及他所影響的周圍。雖然,他從來就不知責任這兩字的具體含義,但是,這並不表示,他不明白這些。
這是一個真正的男人!這就是劉七,心裡對劉尚的評價。儘管,擅自評價自己的主子,讓他心裡有些小小的惶恐,不過,更多的,還是驕傲。一種對自己眼光的自豪。想當初,他主動選擇作爲劉尚的親衛,而不是劉基,或者劉鑠,可是讓許多劉家的侍衛感到不可思議,背地裡,不知道有多少人等着看他的笑話,等着他沒落之後,在狠狠的在他臉上踩幾腳。
“劉七!”沒有容許劉七在胡亂的走神,久久不動的劉尚,也感覺到了疲憊,今日,他可是親身參加了戰鬥,之所以一動不動,只是因爲腦子裡,一直在尋找對抗象兵的方法。
也許在別人的眼中,戰象的威力過於強大,但是,來自後世的劉尚可是明白,中國的戰場,決定勝負的,永遠都是戰馬與刀槍,從來沒有聽過用戰象,就能建立一個國家,或者打垮一隻軍隊。逆天的存在,總會有它宿命般的天敵存在。而現在,他的腦子裡,終於想到了。
“是,主公有何吩咐!”直到有人捅了捅劉七的手臂,他才忽然回過神來,也不問緣由,趕緊跪下來回道。
“天冷了,你回去搬一些炭火在我營中,然後,下令全體軍卒,給我搜便全城,凡是信奉浮屠教的人,還有城內的工匠,統統給我集中起來,明日,我有大用!”死死的攥緊手心,劉尚眼中,突然閃過一絲冷芒,最後看了眼城外喧鬧的軍營,劉尚頭也不回,大步流星的走下了城樓。
遲疑了一下,看着劉尚並不高大的背影,劉七的眼中,突然有着一抹溼潤,作爲劉尚最親近的人,他知道,那個指點江山,揮斥方遒的輔國將軍,又回來了,即使在他最親近的人面前,也只能表現一絲的軟弱。
城頭之上,看着大步流星,氣勢昂昂的劉尚,所有的士兵,都是不自覺的挺起了腰桿,站的筆直筆直。定南軍中,只有面對自己最尊敬的人,將士們纔會把自己最威武的一面,展現出來,下跪或者彎腰,那隻會令人感覺疏遠和客氣。
很滿意士兵的表現,走着走着,劉尚突然停了下來。他的左側,一名定難軍的士卒突然緊張起來,急忙全身崩的筆直,深怕自己的軍姿不夠標準,在主公面前丟臉。
劉尚卻沒有關注他的站姿,而是詫異的看着這張年輕過分的臉,有些好奇的問道:“你今年多大了,叫什麼名字?”
“回…回主公,我叫俺史虎。”名叫俺史虎的年輕小夥,或者叫少年人更恰當一些,結結巴巴的,緊張的回答道。
“俺是虎?還有這麼怪的名字?”劉尚有些古怪的上下打量了這人一眼,暗道,你雖然高高壯壯,也還是兩條腿走路的直立動物,哪一點像老虎了?
“俺叫史虎。今年十五歲。”那人憋紅了臉,這才發現,剛纔緊張,居然鬧出了一個小小的誤會。
“哦。”劉尚鬆了口氣,剛纔,他差一點就懷疑,自己面前站着一位老虎精呢。他拍了拍史虎的肩膀,有些好奇的問道:“你這麼小就從軍,難道就不怕嗎?”
史虎憨厚的一笑,有些驕傲的挺了挺的胸膛,大聲道:“跟着主公打仗,俺不怕。”
“可是我今天才打了敗仗。”劉尚有些不依不饒,主要是,史虎的年齡,讓他感覺有些親近。
“長官說,沒有一直勝利的將軍,只有不斷成長的軍人。今天輸了,明天在贏回來就是了。”史虎的話語,一點也不附和他的年齡,但是,從他的口中說出來,卻是極爲的自信,以及豪邁。
重重的點點頭,劉尚原本沉重心情,也是漸漸的舒展開來,他沒有再多問,而是很堅定的環顧了一圈城上的士卒,大聲的,既像是保證,又像是誓言一般,道:“你們放心,今日我們雖然輸了,下一場仗,我一定帶你們贏回來!”
“主公,我們相信你!”史虎有些興奮,雖然劉尚已經轉身走遠了,他還是不自覺的揮舞着手中的長矛,用力的大喊。
“我們相信你!”不知道什麼時候,城樓之上,所有人都是舉起手中武器,大聲的嘶吼,彷彿一日的沉悶,就在這異口同聲的大呼中,突然間消失不見。
微微頓了一頓,劉尚的眼中,有些微微的溼潤,但是,他沒有轉頭,而是更加堅定的走下城樓,再也沒有絲毫的猶豫,彷徨,他明白,不知不覺,他的生命,已經不屬於一個人,他的身後,還站着無數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