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公又不是一個民間那些不開智慧,不懂世事,只懂得一日三餐的匹夫,汝乃是當世儒道大賢,飽讀詩書,當明時事,知道理!”牧景擡頭,眸光銳利如刀劍,冷冷的斜睨他一眼,道:“居然從你口中說出如此荒唐之話,實屬不該!”
黃承彥聞言,當下面容有些鐵青。
但是他並無反駁。
剛纔開口,多少有些意氣用事了,畢竟牧景殺的江夏軍潰不成軍,即使和他關係不大,他還是有些憤怒。
不過說到這份生了,他也不能失了分寸。
大儒之所以是大儒,他們有自己的風骨,也有明辨天下事的認知,才能得天下讀書人之認同,睜眼說瞎話的事情,他也是做不出來的。
大漢朝廷落得一個分崩瓦裂的下場,牧山不說沒錯,但是把責任都推到他身上,那就說不過去了,明眼人都能看得出來,成王敗寇,牧山只是輸了,成了牧賊而已。
“這麼說,明侯是認爲,大漢的江山落至如斯之境,與你們父子毫無關係?”龐德公冷笑。
“今日三位先生是辯道理,還是定錯對?”
牧景反問龐德公。
“有何區別?”
司馬微看了宋山一眼,輕輕的接過了話。
“當然有區別!”牧景嘴角揚起一抹邪魅的笑容:“這做事情,無論是對也好,錯也好,但是這道理不能不講,世間的事,都得有一個道理可說,正所謂有道理走遍天下,無道理寸步難行!”
“好一個有道理走遍天下,無道理寸步難行,明侯說的真好啊!”
司馬微笑了。
他眯着眼,笑容也變得有幾分蕭冷,道:“既然這樣,我們今天就來和明侯說說道理,明侯驟然出兵,無故而徵我荊州之地,尚且不說荊州牧之敗,就單單說上百萬的百姓因此殃及,屍橫百里,血流成河,此爲什麼道理?”
“以戰止戈之道!”
牧景淡然的說道。
“一派胡言!”黃承彥拍案而起,就差指着牧景的鼻子去罵了:“你這就是私心,以一己之私,讓百姓受苦,何等之自私而卑劣!”
“黃公這麼大的一個罪名,我可受不住!”
牧景道:“征伐荊州的乃是益州,益州牧劉焉使君,得朝廷之名,征討荊州不臣之臣,漢中本益州,我隨益州而行軍,有何錯,至於戰爭所波及,誰也不曾想,我不否認我有錯,行軍打仗,本就是生死拼殺,無論誰輸誰贏,凋零的生命是阻止不了的,死亡一旦出現了,那就沒有對的事情,可他劉表就是對的嗎!”
“劉景升鎮荊州,捍衛百姓安危,有何錯?”
龐德公冷喝的道。
“說到底只是立場不同而已,他站在了荊州的立場上,我們站在了益州的立場上,我們對得起益州的百姓,對不起荊州的百姓!”牧景聳聳肩:”如果對錯這樣論的話,吾無話可說!”
言辭至此,三人看着牧景的眼神有些不一樣了,在他們三個人面前,即使最傑出的青年才俊,也不可能撐得住,如此少年,如此成就,還有這一份辯才,他們這一刻才確鑿的感覺到,這個名聲天下的少年雄主,的確不一般啊。
黃承彥有些不甘心,還想要辯駁一下,但是被司馬微壓住了,這時候,再說已無益,他看得出來,牧景的心智,絕非旁人可動搖,說一萬遍,也沒用。
“這立場的問題,恐怕就是今日明侯登山求見的目的吧!”
司馬微看着牧景,淡淡的說道。
“水鏡先生果然一目瞭然也!”牧景微微一笑:“沒錯,我就是來看看,諸位先生到底是什麼立場,這樣也能讓我知道,日後該如何應對,是不是這理數!”
“我們皆爲一介布衣,不過只是想要安安靜靜的辦學,安安靜靜的教書育人而已,有何立場!”
司馬微平靜的回答。
他這話倒是說的理直氣壯,當初劉表要出資給他們辦學,他們都不要,目的就是想要鹿門山學院純碎一點,不想要摻合這亂世的一盤棋而已。
“諸位想要置身事外,也得看看什麼世道!”牧景淡淡的說:“如今大亂之世,刀兵四起,前日是關中,昨日是益州,今日是荊州,明日江東,後日河北……天下之大,可有容身之處?”
“或許天下已如明侯所言,可我卻堅信一點,天下之大,總有一方淨土!”
司馬微堅定的道。
“既然水鏡先生如此說了,那某就相信了!”
牧景緩緩的起身,拱手行禮,轉身離去,乾淨利落,絲毫沒有拖泥帶水。
當他離去之後,石亭裡面的三人,面容才變得嚴峻起來了。
“他是來逼宮的!”
黃承彥冷冷的道。
“這局是他贏了!”
龐德公感嘆一句,然後說道:“我們承諾不理會天下事,就是把自己摘出來了,荊州所有人讀書人,都認爲我們會支持劉表,這必然是影響了荊州士林的風向,對劉表聲譽大損,他已經得到了他想要的!”
“小小年紀,心思如此縝密,算無遺策,其妖乎,實屬難得!”司馬微舉起茶盞,抿了一口苦茶,嘴角有一抹苦澀的笑容:“你們說,這是他的天賦如此,還是蔡公交出來的!”
“蔡公向來正直,性格剛強,教不出這樣的少年!”
龐德公搖搖頭。
蔡邕之名,盛極天下,即使是他們,都不得不尊之爲長。
“荊州從此多事也!”黃承彥幽幽的說道:“他說是尊劉焉之命而來,我卻不這麼認爲,如此之輩,豈會是劉焉能壓得住的,他得了襄陽,未必會就此罷手!”
“天下亂,江山崩,時局如此,我們又能做什麼!”
司馬微搖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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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景出了石亭,直接下山。
在山澗的石階上,諸葛玄就已經有些迫不及待的問:“主公,他們怎麼說?”
這三個大儒,都是他尊敬的。
昔日他千方百計,都想要兩個侄子,拜入他們門下,不僅僅可學東西,還能得一層護身符。
“不作爲!”
牧景回答了三個字。
“不作爲?”
諸葛玄也是一個聰慧之輩,他聽到這三個字,頓時明白了:“主公已經壓住了他們對劉表的支持!”
“不是我壓住了他們!”
牧景搖搖頭:“應該是他們本身就沒有摻合進來的意思,他們一心只是想要教書育人,劉表只是利用了他們的聲譽,穩住了荊州士林,而荊州讀書人大多也只會這麼認同,我今日登山,就是趁機把這層皮拿下了!”
“他們不會投靠我,這點是肯定的!”
“但是他們只要不豎旗反我,對很多人來說,就已經乃是認同我進駐荊州了!”
“這一點,就是我想要的!”
這事情只要傳出去了,就會影響很多很多讀書人的心思,這個方向標,用得好,絕對是一柄利刃,可誅人心也。
劉表能坐穩荊州,一是世家豪門的支持,二就是士林的支持。
失襄陽,已經能讓他失一指。
今日再失了這個名,那就是失第二指。
“要是他們已經看出了主公意圖,會不會出來闢謠?”諸葛玄擔心,這些大儒,任何一個分量都很重的,隨便一個走出來,只要說一句話就能湮滅他們做了所有的影響力。
“他們比我們想象之中要狡猾多了,我這點心思,他們能看不到!”
牧景道:“只是我這是陽謀,除非他們主動站隊,清晰自己的立場,不然他們說什麼都沒有用!”
“他們這些大儒能有今日之影響力,憑藉的是不參與諸侯之間爭鋒,以一身才學名譽,教書育人,乃是大功德,這也是他們在亂世之中最大的護身符,誰也不敢殺他們,不管是我還是劉表,只要動了鹿門山,荊州上下都會反我們!”
“同時,這是他們的優勢,也是他們的憋屈,只要他們開口了,就是等於站隊了,有了立場,便已經失去了那個神聖不可犯的光環,立場不同的,殺了他們也是理所當然,而且日後的鹿門山也永無太平,所以這個虧,他們得吃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