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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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作爲一個階層,最先誕生在春秋時代。
經春秋、戰國、前秦、前漢至今,“士風”總體上一脈相承,士子們都有着強烈的憂患意識和社會責任感,並對政治十分的熱切,但如果細分下來,在各個時代,卻也有着明顯的不同。
先秦時期的士子們指點江山,激揚文字,萬丈豪情,是“志於道”的。道之所在,雖千萬人吾往矣;道不行,則乘桴浮於海。孟子所云:“民爲貴,社稷次之,君爲輕”,有着錚錚的鐵骨和獨立的人格,雖然對政治很熱切,但大多隻是把政治視爲施行道的手段,並不諂諛權勢。
入前漢以來,在初期,士子們還是頗有戰國士風的,然自從孝武皇帝以後,因爲政權的穩定和思想上的變化,整體上的“士風”漸漸地就從“志於道”轉向了“從於王”,對“道”的堅持也轉變成了對“功利”的追求。
兩漢之士子,多不諱言功利。
班超投筆從戎,在做小吏的時候口出豪言:“大丈夫無它志略,猶當效張騫立功異域,以取封侯”,直言大丈夫的志向應該是“取封侯”,在被人嘲笑後,他更又說道,“小子安知壯士志哉”?又如漢武帝時的主父偃,說“丈夫生不五鼎食,死則五鼎烹”。又如本朝跋扈將軍樑冀的曾祖父樑竦嘗登高遠望,喟然嘆息,說,“大丈夫居世,生當封侯,死當廟食。如其不然,閒居可以養志,詩書足以自娛,州郡之職,徒勞人耳”。連“州郡之職”都看不上眼。
這種對功利的追求,貫穿兩漢,也因此形成了漢人強烈的進取精神。
到了本朝,在崇尚利祿之外,與前漢相比,又有了一個明顯的區別,即在光武皇帝的大力倡揚下,士子們尤其重視名節。“漢自孝武表彰六經,師儒雖盛,而大義未明,……,光武有鑑於此,故尊崇節義,敦厲名實,……,而風俗爲之一變”。“重名尚節”遂逐漸成爲士子們的風尚,士子競相以名節標榜,刻意追求。這種風尚發展到最後,就自然而然地出現了“黨人”,出現了品題人物的“清議”。
隨着政治的越來越黑暗和百姓的越來越民不聊生,到了近年以來,士風又開始了變化。
士子們或者“向盛避衰,交遊趨富貴之門”,完全拋棄了士子該有的節操,投身權勢,與宦官、外戚同流合污。或者隨波逐流,尸位素餐,唯以“升遷”爲目的,唯以權勢爲追求。或者還保持着良知,但卻出於種種原因不能不向權貴低頭。這三者之間,隨波逐流的佔了主流。
在這三者之外,又有不肯或不能出仕的,在這大變革之時代,他們隱居不出,或以處士自居,修身養性,或以狂生自謂,達生任性。前者不必說,後者認爲“人生易滅,名不常存,而優遊偃抑,可以自娛”,認爲人生應該隨心所欲,應該追求精神上的享受。有了這樣的一個思想,在行爲上,他們這些人就往往行事怪誕,多駭流俗,和品題人物的“清議”一樣,實皆爲“魏晉士風”之濫觴。
……
潁陰荀氏雖爲當代的儒家名門,但族中子弟衆多,各自的想法不同,受到的外界影響也不同,因而是每一個人都如“八龍”、荀彧一樣溫文爾雅的,如荀衢,因爲受黨錮之禍的牽連,空有掃清天下的大志,卻被困於一室之內不能外出,理想和現實有着強烈的反差,在這樣的刺激下,他就走向了“達生任性”一路,好唱喪歌,放蕩不羈,成爲了外人眼中的“狂生”。再如那幾個在族宴上狂態大發的子弟,在多數族人和外人的眼中,也都是荀氏的異類。
包括荀貞在內,他早先自請爲繁陽亭長的時候,也是不能被大部分的族人所理解的。
有些人私下裡曾說:“荀貞之幼好學,及長,卻請爲斗食小吏,這恐怕是因爲受到荀仲通的影響!”他自小從荀衢讀書,在族人的眼中肯定會受到荀衢的影響,就有些人把他自請爲亭長的舉動歸結到了荀衢的頭上。
事實上,荀貞跟從荀衢讀書十餘年,肯定會受到一些影響,但他是穿越來的,本來就是個成年人,有着自己已經形成的世界觀、人生觀、價值觀,並且受到黃巾起義的壓力,時時刻刻都在想着如何保命,總體而言,並沒有受到荀衢太大的影響。只是此中言,不足爲外人道也。
……
當夜的族宴,三更方散。
族宴過後,正旦這一天的活動就算結束,但是依照風俗禮節,在底下的幾天裡,還需要走親訪友,“謁賀君、師、故將、宗人、父兄、父友、友、親、鄉黨耆老”,向他們恭賀新年,表示祝願和問候。荀貞因以此爲藉口,早就提前向郡裡請了幾天的假。——鄉有秩是百石吏,已經入了“秩”,雖然主要還是對縣裡負責,還是任免權卻是在郡中,所以只能向郡裡請假。
依照律法的規定,請假是允許的,只要時間別太長就行。“吏病滿百日當免也”,以病假爲例子,如果夠一百天,就要被免職了。
接下來的幾天裡,荀貞先又去縣裡拜謁了縣令朱敞。這一次,朱敞見了他,不止見了他自己,還召見了荀彧、荀攸等荀氏的族中後進,和他們聊了挺長時間,最後鼓勵似的說道:“今陰公蒞任郡中,你們都是本郡的俊才,早晚必獲大用,要用心讀書,不可懈怠啊!”
荀貞心知,這朱敞必是知道荀氏與陰氏的姻親關係的,也肯定早就知道了陰修前陣子召見諸荀相見的事兒,所以纔會有這麼一句話。
拜謁完朱敞,荀貞馬不停蹄,接着又拜謁荀衢、荀緄等族中師長、長輩。在荀緄家裡,還得到了荀緄的賜酒。臨走時,他問送他出門的荀彧:“文若,你這幾天去不去陽翟?”
荀彧聞絃歌,知雅意,答道:“你是想說戲志才麼?”
“對。自上次在你家中與他見了一面後,除了有幾封書信來往,一直沒能再與他相見。你這幾天要是去陽翟的話,或者他來拜謁你的話,你能不能告訴我一聲?”
荀彧說道:“過幾天我可能要從家君去許縣,去完了許縣還要去唐家,陽翟怕是沒空去的。不過,如果戲志纔來了,我肯定會遣人去告訴你的。”頓了頓,又笑道,“貞之,戲志纔對你的評價可是很高啊!”
荀貞受寵若驚,這可是沒有想到的。
他與戲志才的那次見面,彼此只是聊天,沒有說什麼太深的內容,後來書信來往也都很客套,實在沒有想到戲志才居然對他“評價很高”。他穩住心神,想道:“對我評價甚高?若是這樣,我還真得抽個時間,儘快去陽翟見他一見了。”在本來的歷史中,戲志才雖然早亡,在史書上留下的東西不多,但才華是不容置疑的,能與後來的郭嘉差不多齊名。
想起郭嘉,他不覺又想道:“希望有朝一日,也能與郭嘉見上一見。”
從荀緄家出來,拜謁完族中的長輩,他接着又拜謁族中同輩、晚輩裡的好友。
他雖然因爲自請爲亭長之事,被不少族人輕視,但畢竟穿越過來十來年了,在族中也是有幾個交好的族人的。如那個喜好收藏瓦當的族兄,名叫荀成的,就和他關係不錯。又如荀攸和荀衢的兒子荀祈,和他常年相伴讀書,彼此的交情更是很好。
除此之外,他還特地去拜謁了秦幹、劉儒、文直等這些認識不久的縣吏們。
——文聘沒有回家,在正旦的第二天就來拜見他了。文聘在縣裡沒什麼朋友,後來這幾天就常跟在他的左右。在去拜謁荀衢、荀緄和荀攸、荀成、荀祈們的時候,都有文聘跟着,也藉此讓他多認識了不少人,閒暇時,文聘問他:“第三氏的事情進展得怎樣了?”
不需要隱瞞的地方,荀貞直言相告。需要隱瞞的地方,如令杜買、陳褒、許仲假造證據等事,本着少一個人知道就多一分保險的想法,荀貞只是含糊帶過。掐着指頭算,在忙碌中,他請下來的假期轉瞬即過,在假期結束的前一天,高丙又來了,沒有說太多的話,只帶來了許仲的一句口信:“一切按荀君的吩咐,事情都已辦好。”
荀貞瞭然,許仲這是在暗示:證據都已經準備好了。
有了人證,有了證據,接下來就可以上報縣中了。
不過,有一件事挺奇怪,荀貞請假的原因一半是爲了走親訪友,另一半卻正是爲了暫時躲開第三氏。爲此,他還特地交代了裡監門,如果有不認識的人來找他,一概擋在裡外。可是,這都連着好幾天了,第三氏卻沒有一個人前來求見,也不知是因爲還沒有意識到荀貞要對他們下殺手,還是因爲自恃豪強,沒把這當回事兒?
他問高丙:“近日第三氏可有異動?”
“除了正旦的次日有個第三氏的賓客來繁陽亭找老杜說情,希望能將胡平放了之外,並沒有別的什麼動靜。”
“噢!”
荀貞點了點頭,忖思片刻,猜不出第三氏現在的狀況,乾脆也就不再多想,心道:“管他有無動靜,管他是怎麼想的,我只管按我的步驟,一步步來就是。”叮囑說道:“你告訴杜君和君卿,就說動手便在這兩三日內,教他們務必不可大意,一定要把胡平看好了,把證據也都放好。”
高丙應諾而去。
在他走後,第二天,荀貞的假期結束,也帶着唐兒、小夏、小任,趕着牛車,騎着馬回到了鄉中官寺。一進官寺的大門,就覺得寺中氣氛有些異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