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揚”,是劉曄的字,劉曄是揚州阜陵成德人。
成德離魯肅的家鄉東城不遠,只有二百里地,比東城和廣陵縣間的距離還近。
荀貞、荀彧等在廣陵縣就已能得聞魯肅之名,魯肅的名聲當然也能傳到成德,而反過來,劉曄的名聲自也可以傳到東城,是以,魯肅與劉曄雖分在兩州,兩人卻相識。
魯肅說道:“此人名曄,宗室之後,七歲那年,他的母親病困,臨終前喚他和他的兄長至牀榻前,說他父親的侍者有諂嫉之性,日後恐會禍亂劉家,因囑其與其兄待長大後,可將此侍除掉,如果能除,則母無憾。六年後,曄謂其兄:‘今已長,亡母之言,可以行矣’。其兄長曄兩歲,時年十五,駭不敢爲,曄即入室殺侍者,出拜母墓。其父聞之大怒,遣人急追,曄還而拜謝請罪,言:亡母顧命之言,不敢不從,願受擅行之罰。其父心異之,遂不責也。”
荀貞前世知道劉曄這個人,但不知道他十三歲殺人,——胎兒從受孕之時便已有生命,十月懷胎可算一年,所以自古皆以後世所謂之“虛歲”計齡,實際上劉曄殺人之時,按荀貞前世的計歲習慣,只有十二歲,而他的兄長只有十四歲,也難怪他兄長不敢,聽了魯肅對劉曄少時故事的介紹,荀貞心道:“此亦一大膽之人。”顧對袁綏說道,“長史以爲,此子可比誰人?”
袁綏說道:“劉君之名,綏亦有聞。秦舞陽賢將之後,似可比擬。”
荀貞搖了搖頭,說道:“秦舞陽含忿爭強,匹夫勇耳。論劉君事蹟,夏侯元讓差可與比。”
劉曄年十三遵亡母遺命而殺人,夏侯惇年十四因師受辱而殺人,這兩個人都是“師出有名”,不是因爲爭強鬥狠而殺的人,秦舞陽以睚眥殺人,不過是一個亂法之徒罷了,確不能與比。
只是袁綏世爲儒家,儘管因受時下任俠風氣的影響,對違法私殺之事,雖不至於斥責,然終究還是不能欣賞,所以拿秦舞陽來與劉曄相比。
魯肅也是個任俠的人,聽荀貞拿夏侯惇與劉曄相比,笑道:“夏侯元讓爲報師辱而刃仇,行跡固可與劉子揚相比,但是,如論才智,卻遠不可及。劉君其人,明智有權計,明公如有意,肅願爲明公爲成德召闢他來。”
荀貞大喜,卻又遲疑,說道:“我與子敬相見恨晚,待與卿連榻暢敘,通宵達旦,猶未足也,何忍卿今方至,又遠行?”
魯肅說道:“明公情誼,肅心銘感,然方今中國內亂,南北爭雄者衆,公既欲安東方,非聚英攬俊不能成事,如肅者,詮才末學,可有可無,而如劉子揚者,州之雄傑,萬不可棄!何況,肅以末才,幸附驥尾,蒙明公恩重,正自不安,縱便連榻,亦惶惶然不知所對,今雖短別,而待肅歸後,獻良材於公前,倘能補益公之軍政稍許,再敘話於其後,肅亦心安。”
荀貞便不再多說,說道:“既然如此,那子敬可在府中休息兩日,再南下阜陵。”
“爲明公闢賢,焉敢多停?肅今日就去阜陵,旬月必歸。”
見魯肅持意堅決,荀貞遂親給劉曄寫了書信一道,喚來門外吏,命備好車,又叫備下禮物。
諸物齊備,荀貞依依不捨地送別魯肅。
把他送到府門外,荀貞握着他的手說道:“徐州雖粗定,九江、阜陵多賊寇,卿可帶自家部曲相從,我已使袁長史召馮鞏來,鞏爲我西鄉舊臣,性明慎,有膽勇,部皆精卒,可護卿往。”
這回戰後論功,馮鞏因爲沒有參與前線的戰鬥,而是留在廣陵,鎮守高郵一帶的郡中地區,所以未能得以顯擢,只是被遷爲軍司馬,自領一部,統兩曲之卒,現屯郯外。
荀貞早年在西鄉時,就認識了馮鞏。
馮鞏好擊劍,曾託友人去洛陽買了柄劍,據說系“劍遊昌”做制,值萬錢,但後知是假,被這個友人騙了,馮鞏亦不怒,後來此人有事求於門下,他非但不責,反盡力相助,人問其故,他說“是我不識劍,何怨他人?彼,我之故人,不可以小事傷情。”他雖好寶刀寶劍,然不吝嗇,有豪客喜其刀劍,輒贈送之,人又問其故,他回答說“物得其用方爲物,雖太阿干將,藏之無用”,因了這兩件事,荀貞知道了他的大度慷慨。
而且馮鞏也有膽勇,黃巾起潁川,潁陰夜亂,他與許仲、江禽、高素等,星夜帶賓客、徒附等急從鄉中冒雪赴城下,援助荀貞。
可以說,他和許仲等都是最早效忠於荀貞的,只是因他非軍陣之才,潰陣拔營非其所長,所以現今的軍職遠不如許仲等,不過他也沒有怨言。
荀貞既念舊情,又喜其品性,且覺他明知進退,待他自也與常人不同。因此,馮鞏軍職雖低,部曲皆精,秩俸雖少,時獲賞賜,常被荀貞留從左右,得授親信之任,比如擊陶謙,他被留鎮廣陵郡中,這次定各部駐區,又被留在郯縣,護魯肅去阜陵,又首先被荀貞想到的就是他。
魯肅應諾。
荀貞又笑對他道:“本意與卿炙鹿夜飲,看來,也只能等卿歸來後,再與卿共飲了。”
魯肅說道:“待肅將劉子揚爲明公召來,再奉明公飲。”行禮辭別荀貞。
荀貞看他遠去,方纔歸府。
魯肅到了縣外,馮鞏已帶部曲在城外等候。
袁綏遣人去給馮鞏傳荀貞令時,特地吩咐傳令人,見到馮鞏後要囑咐一下他,讓他知道荀貞對魯肅的看重。馮鞏因已心中有數,早早地便到了城外等候。
馮鞏雖不認識魯肅,然當見到一相貌不凡,身材魁壯之人從城中乘車出來時,便猜出了此必魯肅,上前問之,果然不錯。魯肅見忽然迎上一個劍眉朗目,甲衣在身,攜佩環刀的軒昂軍吏,也猜出了此定是馮鞏。不用陪行的州吏介紹,兩人已知彼此,道過姓名,當下見禮。
禮畢,馮鞏笑對魯肅說道:“鞏鄉野小人,見識殊少,從未去過揚州,此次前往,唯君是瞻。”
魯肅才投荀貞,不可能拿大,再說他本也非傲慢之人,對待馮鞏也很客氣,先是從車上下來行的禮,這時聽馮鞏自謙,他也自謙地說道:“指引道路,肅可爲之;起居行止,從君之命。”
兩個人頭次見面,一個比一個客氣,開了個好頭,接下來往返近千里的路程應是會和和氣氣。
魯肅帶來的部曲在縣外,當下,魯肅召之過來,與馮鞏的部曲合在一起,由馮鞏策馬在前引道,他自登坐車中,一行人向南而行,朝阜陵而去。
尚未出郯縣地界,對面有數車行來,前有州小吏開道,後有百餘兵卒跟從。
魯肅望之,不知來者是誰。
很快,前頭的馮鞏轉馬馳回,到了車前,笑對魯肅說道:“也是真巧,君與我往阜陵,還沒出郯,便碰上了從九江回來的州使。”
劉曄的家鄉阜陵是個王國,其王是光武之子劉延的後代,劉曄也是劉延之後,只是並非嫡脈,到他這一代已是支屬較遠了,是故魯肅稱他是宗室之後。阜陵國所佔之縣,原本皆屬九江郡,所以一國一郡實是緊鄰。魯肅和馮鞏尚未出郯境,迎面就碰上從九江回來的州使,確是挺巧。
魯肅問道:“從九江回來的州使?”心中不解,不知荀貞遣人去九江做什麼。
馮鞏笑道:“主公聞九江有一人壯猛有名,所以遣人去召,我適才在前邊看到州車中坐的有人,想來是把那人召來了。……魯君,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君請說。”
“君今既已爲主公幕府兵曹掾,那們咱們就是自己人了,九江之士遠來爲客,你我作爲地主,以鞏愚見,似當相讓,君以爲呢?”
魯肅笑道:“正該如此!”心道,“馮君爲軍司馬,受明公恩信,部數百精甲,而因來者爲受闢之士故,卻肯主動給對面而來的州吏及區區百餘卒讓道,明公言他‘明慎’,誠不虛也。”
馮鞏和魯肅命令部曲向邊兒上去,讓開道路,請對面的車馬先行。
對面的車馬行近,前邊引路的州小吏看見了馮鞏,但因爲荀貞入郯未久,故而其帳下的將校軍吏,州吏大多不識,所以這個引路的州小吏只是行了個禮,便與馮鞏、魯肅等交錯而過。
等這個州小吏過去,後邊不遠就是內坐有人的州車了。
馮鞏、魯肅俱往車中看去。
頭輛車裡做的是奉命前往九江召闢的州使。
次輛和第三輛車裡各坐了一個黑衣裹幘之人,此兩人都不算高大,然俱壯碩,身下的坐席側皆放置了柄環刀。
魯肅心道:“卻非儒士,而是猛士。”
如是儒士,即使疏闊不羈,今要去進見州伯,應也會戴冠,而且不會佩刀,劍方是君子武備。
魯肅又心道,“也不知明公辟召的是誰?看這兩位車中坐者的穿着衣裝,雖非簡陋,然亦非奢,不似強宗大姓家的子弟。”魯肅平素來往的多是士族子弟,雖與寒家子也有來往,但來往的那些寒家子都是寒士中的佼佼者,無不文武兼備,與質勝於文的武夫接觸不多。
馮鞏和魯肅看車中時,車中人也在往他們這邊看。
目光對上,那邊三人和馮鞏、魯肅兩人互相打量了兩下,三輛車已相繼馳過,在緊從車後的百餘兵卒簇擁之下,帶着煙塵往城中駛去了。
魯肅和馮鞏等他們離開,自帶部曲、隨從重到道上,繼續向南,往阜陵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