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峰,千機洞。
“義父,白馬湖江家的那個小子既然已經帶了回來,這已經過去了七八天了,不知道義父打算怎麼處置他?”一個胖道士問道。
“先關押在洞中,暫時不要動他!”一位穿着黑袍,稀疏的頭髮上插着骨簪的中年盤坐在洞中,背對着胖道士說道。
“義父高見,將那小子藏在這千機洞裡,想必即便是太上長老,也發現不了!等過了這段時間,風聲漸平,自然什麼都是我們說了算!”
“我聽說最近門內新晉了一名執事長老,年紀還不滿十八歲,你去盯緊他,不要讓他破壞了我們的好事。”
“好的義父!的確有這麼一回事,我也正納悶了,小小年紀,他怎麼會有那種本事?難不成是天柱峰仝霸盟主派來的第二個天才細作不成?他可真是捨得,上次那個小天才不久前才被我殺死,剁成肉泥,想不到又來送菜,嘿嘿。”
“你去吧,辦你該辦的事情,別讓我失望!”
“義父放心,此事好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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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楚大域之極北,北冥海,並非茫茫之大海,只因這片廣袤之地羣山跌宕,常年雲深霧繞,沼澤遍佈,山中多瘴氣,毒花毒蟲和猛獸成災,自春末及秋暮,不雨旱爞,是爲不毛之地,不要說是尋常百姓,即便是那些個身懷絕技的武林中人,誤入其中,鮮有生還者。入冬之後,雲霧瘴氣稍散,若有仙人乘鶴於雲端,眺望之下,可見那雲海之中竟有羣島若隱若現,島上奇珍異獸,八寶飛泉,不計其數,當真是流光溢彩,宛如那天府仙境。
北冥海三十六島自然也因這一奇觀而聞名於世,其實北冥海非真海,那三十六島自然也非真島嶼,而是三十六座大峰而已,據說北冥海中偶有入世之仙人,自稱爲島主,能夠吞雲吐霧,手段逆天,殺人於無形,鮮有人能敵,故而口口相傳之下,千百年後,以訛傳訛,北冥海三十六島便也成了那所謂的海島之居所了。
時值深秋,正是北冥海旱爞之氣鼎盛時期,山中並無人跡可尋,入山無路。但這時,一處亂石之間,卻是突然鑽出了一個只有八歲來大的男童來,這男童渾身濺滿血漬,而且蓬頭垢面,已然看不清他本來的面目。他的身高與平常的八歲孩童並無差異,但他肩寬背闊,雙臂很長,自然垂下,可至膝蓋。他身上僅穿着一件粗麻短衣,下半身並沒有任何遮羞物,手裡倒提着一把比他身高還長的寬刀,另一隻手卻不得空閒,因爲他的肩膀上還扛着一大塊血淋淋的肉食。這塊血肉少說也有上百斤重,小小男童鑽出亂石碓之後,卻是健步如飛,兔起鶻落,轉眼就消失在樹林深處不見了。
“咦?你這麼快就得手了?”在林子的盡頭,視野豁然開闊,耳邊也能聽見水流聲,一泉瀑布飛流而下,男童剛來到瀑布潭邊站定,在那瀑布上方卻忽然有一個少年的聲音,懶洋洋地傳來。
“長老,弟子頗費了點手腳,總算將那頭劍齒牛殺死,還帶回來這麼多肉,夠俺們吃兩頓飽的了。”男童放下肩上的肉食和手裡的長刀,重重地喘了口粗氣,隨即又將背挺的筆直,認真而恭敬地對那少年說道。
“劍齒牛是雜食動物,不過它最愛吃的還是小妖花,這可不是個好習慣,你看那花兒多麼美,卻被牛嚼了牡丹,大煞風景,未免可惡!”少年背靠在一塊巨石上,雙臂枕着後腦,嘴裡還叼着一根草尖,說話的時候卻是連頭都沒有擡一下,道:“你能這麼快殺死一頭成年的劍齒牛,足以見得此番隨我下山的歷練沒有白費。哦,對了,我不是教過你,做人要低調,怎麼你還總是長老長、長老短的叫?”
“嘻嘻,這個……長老對俺有大恩,俺娘生前就常教俺要知恩圖報,俺怎麼可以對長老有絲毫不敬?況且您還不嫌俺笨,不嫌俺年紀小,不嫌俺拖您的後腿,還時常教誨俺,給了俺那麼多好處,俺就服您!”男童咧嘴憨笑,撓了撓後腦勺,他滿臉污垢,但一口白牙卻又細又密,而且非常整齊。
“切,你可不笨,聽過‘大智若愚’不?而且你小子這一身根骨極佳,是棵好苗子,未來定有一番成就。算了,不說這些了,你這倔性子我倒也頗爲欣賞,等哪一天你這腦瓜開了竅,你自會明白我先前對你說過的那番話,知恩圖報是沒有錯的,但可不是表面功夫,心裡記着就行了。你的思想不能被迂腐的觀念所框架,否則就會成爲你修行的一大障礙,等你明白了這一點,那時你叫我一聲李哥,或者李修都沒有問題。”少年沒好氣的說道,但依然不吝給予淳淳教誨。
男童聞言,只好硬着頭皮應道:“是,俺這回記下了。”
“無趣無趣真無趣,木魚腦袋!”少年李修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塵,道:“可惜我此番下山尋找的那幾株靈藥還缺一味‘神仙斷魂草’,不然就功德圓滿了。虎子,你速去水中清洗乾淨,我親自來烤肉,咱倆吃一頓就得立刻回山門去了。”
“……”男童虎子明顯愣了一下,這纔出來幾天,怎麼就回去了?但他對於李修的話只有服從,所以並不多問,轉身去下游的山泉之中洗了個乾淨,又從揹簍中拿了一身粗麻短衣短褲換上,回來之時,只見李修已將那劍齒牛牛肉處理了一大半,虎子沒有看到過程,但知道李修的烤肉並不高明,不過是胡亂洗了洗,抹上一些簡單的佐料,然後就上了烤架。
虎子早已經飢腸轆轆,他同樣不是一個精細的人,此時口齒生津,兩眼放光,小小的喉結滾動,吞了幾口唾沫,苦苦等待。不過這次李修明顯也着急趕回去,居然不惜耗費功力,施展了一門虎子從來沒有見過的掌法,雙掌居然在噴火。
“呵呵,我看你是嘴饞又眼饞,得了,我最受不了你這樣,等下我就將這手功夫傳授給你。”李修瞥了虎子一眼,嘴角上揚,似笑非笑道:“不過我這手‘烈焰掌’要想有所成就,絕非一朝一夕之事,你得下苦功才行。”
虎子兩眼發亮,大喜過望,連忙抱拳作揖,想要跪拜道謝。“嗯?”李修眉頭一挑,這一舉動並沒有讓李修有絲毫好感,他眼中精光閃過,不等虎子跪地,隨手一揮衣袖,虎子頓時如草人飛了出去,噗通一聲落入水潭之中,由於力道太猛,虎子沉入水底,腦門一下子撞到潭底的石塊之上。
“唔!”虎子如遭雷擊,劇痛之下雖說熟知水性,這一下也難免被嗆了好幾口水,他爬上岸後,額頭上已是鮮血長流,而他卻連大氣都不敢出,來到李修面前,垂着頭,不敢直視。
“知道我爲什麼會揍你不?”李修問。
“俺……知道。”
“哦?說說看?”
“長……長老說過,繁文縟節等於是自縛雙手。”虎子的嗓子裡像是卡着一口痰,說話也囫圇不清,說完這句話,一絲鮮血居然從嘴角溢出,可見剛剛被一袖掃飛,還受了些內傷。
“很好,這個道理原本我想給你一段時間自己去領悟,但我剛剛接到飛螞傳信,那些老傢伙要我火速趕回去,接下來可能有大事發生,到時候連我也未必能夠自保,今日你當引以爲戒,要時刻記住我的教誨,明白了這一點,我方可傳你絕活,增強你的生存能力。”李修的口氣依然非常淡然,彷彿事不關己,但虎子明白,這位年輕的長老,性子向來如此,而且深不可測,不然門內高手如雲,一個少年,比自己也大不了幾歲,憑什麼高居長老之位?
“是,俺記住了。”虎子的眼圈一下子紅了,道:“俺明白長老是爲了照顧俺,可是俺不明白,繁文縟節有什麼不好,更加不清楚繁文縟節有什麼好處,總之您說不好就是不好。”
“小子,天下攘攘皆爲利往,天下熙熙皆爲利來,知恩圖報,要藏於心中,表面功夫是對付外人的手段伎倆,你明白麼?你要跪我,到底是真正的那個你想跪我麼?”李修難得的認真起來,看到虎子若有所思的模樣,便覺得這回自己沒有白費苦心,算是聽進去了。
二人隨即飽餐了一頓,李修又給虎子敷藥療傷,這才啓程回山門,一路上李修傳授了一套“烈焰掌”給虎子,幾番講解之下,又手把手教導,所以延誤了不少行程,待回到山門,已是夜幕降臨。
這虎子原名陸小虎,原本是一名外門廚房的雜役,出身卑微,是吾峰山下的村民子弟,自幼喪父,兩年前其母也因病去世,陸小虎那時才六歲,靠着村民的接濟,勉強度日。因其體質頗爲特殊,這才被從吾峰山下來的徵收隊伍選中,收入門下,後來有一次李修嫌伙食不合胃口,帶了幾道野味,去廚房中要親自動手,卻看中了一夥夫,便是陸小虎無疑。此子的體質何止是特殊,簡直是萬中無一,這才帶在身邊教導。其實北冥海三十六島內部區域,還是有很多原住民的,卻因北冥海地勢複雜,毒蟲猛獸多不勝數,且有瘴氣籠罩,氣候更是變化無常,外人難入,而尋常百姓也根本出不去。而這些原住民的價值,就是給三十六島提供人員物資的重要途徑,糧食、藥草、莊家、牲口等,幾乎大部分都是從這些村民手中徵收,偶爾發現好苗子,就帶入山門。這種循環模式,世世代代已有千年之久,真要說起來幾乎每個村落都和三十六島內部沾親帶故,因此各村之間的競爭力也是異常激烈,久而久之,很多村民也漸漸懂得了一些粗淺的吐納之法,已成悍民之風。
吾峰山上,李修帶着陸小虎一路暢行無阻,李修一路感應之下,發現明崗暗哨,人數明顯增加,最起碼是平日裡的三倍以上,他心中估計了一番,吾峰山爲北冥海三十六島之一,外界流傳的吾島就是吾峰了,實力排行居中上,但進不了前十。吾島之上大約有上百名雜役,僕從丫鬟不計,之上就是兩百外門弟子,十八名入室弟子,五位執事長老,一位大長老和一位太上長老,並沒有所謂的門主。外門弟子都是些頗有天賦的弟子,修成之後都會被遣下山去俗世中打理營生買賣,供養師門的同時,也受師門保護;入室弟子就是長老親傳的弟子,天資卓越,本領不凡;至於五大執事長老分別是:傳功、傳法、刑罰、丹房、藏經,主管着門內五大區域,大長老坐鎮主峰中樞,太上長老則是在流雲洞中閉門苦修,在破生死玄關,不問世事已久,是吃供奉保平安的神仙般的人物了。
李修自入吾島之後,身負奇功,震懾住了那幾個老傢伙,且有很大功勞,才破例成爲第六執事長老,因爲他的醫術實在是驚世駭俗,故而成爲第二位丹房長老,但李修並沒有管理丹房之事,回到自己的居所,便在院落門前立一石碑,碑上刻“診所”二字,以此二字來表明自己的立場,專治疑難雜症而已,行醫之事,不去觸丹房長老的黴頭,畢竟他深知一個門派中,像丹房這樣的所在地,可以說是最好撈油水的地方。果不其然,稍加打探,他已知丹房的利益關係着大長老,而大長老據說是太上長老的長孫。李修屈居於此,不過是爲了尋個歇腳之地,沒有爭權奪利的野心,他曾言明,自己掛個長老之名,不過是爲了圖個方便而已,如果不是個人修養問題,李修不想坐在那幾個比自己爺爺還老許多的老傢伙頭上拉屎撒尿,給他個太上長老的頭銜就更方便了許多,以此來打消了老傢伙們的諸多顧慮,奇怪的是,這樣大逆不道的話從李修的嘴裡說出來,大長老和五位長老除了滿臉尷尬之外,居然只能苦笑不已。